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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我连忙接了,道:“又劳婶子费心。”
      这丫鬟便笑。我将碟上点心捡了一块儿咽了,这丫鬟便抬步,将床上被褥整理了。
      我看着连忙弃了碟子:“这又怎么麻烦姐姐?只放着吧。”
      红杏笑道:“小姐哪里话?这莫不是我们下人的本分,不提我如今被派来服侍小姐,便是寻常时候见着,也是要来收拾的。”
      我听得她如此说,便知晓这人系父亲谈话时提及的红杏了。道:“既如此,日后便多劳姐姐了。”
      这里正说着,忽地又见两个小厮,抬了一架梅兰竹菊黄花梨屏风来。两个小厮道:“太太说了,前些时只少爷一个儿,现如今又添了小姐,不能不妨了。使搬了这家屏风来。”
      我看了,愈觉惶恐。
      到了晚饭时候,婶子问道:“那架屏风可送去了吗?下午时候有些儿事情,没顾着去看的。”
      我道:“那样东西,置在那儿,怕不甚好。一个不仔细,破了,裂了,可怎么好?”
      婶子便笑了:“这值什么?说起来,这也还是当初,你母亲与我嫁过来时带来的两座。你那一件是小的,大的那一件置在我那屋里。大哥哥屋里未置的。”
      又道:“往前你皆是与我一般睡得,小夜这孩子在外作学,稀少回来。是以你们那屋子,尤其着简。待明日里,我去置几件安排在你们屋子里。”
      这里正说着忽地看见一个丫鬟进来,递了一张帖子与婶子,道:“方才门首的老郑跑进来,递了这张贴,说是与老爷同部的夏大人送了礼来。”
      父亲听了,便道:“取来我瞧瞧。”
      婶子将帖子递了去,父亲念道:“杭州重绢二匹,库锦十匹,明珠十颗,生纱两桶,京缎两匹。”
      念罢,便道:“额呀!如何这样重的礼?”便起身,道:“我少不得去见见。”
      婶子见父亲去了,便拿了礼单,递与哥哥,道:“你识字,再读一边与婶子听。平白的,怎么这样子重的礼?”
      我哥便又读了一遍,道:“想是妹儿身体愈了,那些个人闻见是聚一大人治愈的,便来奉承。”
      婶子点头。
      不几时,父亲回了,道:“夏老爷如何平白这样重的礼?想是年考将来,希望我美言几句与他。那小厮我使五钱银子打发了。他又说有老爷写的一封帖子落在家中,忘记带来,只怕是他的掩饰。欲使我明日往他府上去。”
      这里继续吃饭,不题。
      是夜,红杏将我与我哥两人伺候睡下了,便在地上铺了席子。我见了便觉不好:“姐姐如何这般睡?夜里莫不冷的?”
      红杏只是笑:“太太说了,停几日,便买一张小床与我。这几日先这样歇着。”
      我叹了一声:“怎么别处也没床吗?”
      我哥听了,便笑,不作言。
      我看着奇怪,道:“平白笑什么的?”
      我哥将我往床上拉了,用被子把我两个蒙了。笑道:“我与你说罢。”
      “你看这家里,先不说别处,咱这屋里什么景况呢?也太空了。也只你过来,添了一张屏风的。我再问你,咱们住这房子,与婶子住那房子比着如何?也是一般大小不是。实与你说,我们现住的,实是往前一户人家的房子,那户人家犯了事,被抄了家业,只留这一所房子。几年前我进师父的门下的时候,咱家得了这房子做个赏赐。”
      “先前时候也不住这儿,往南边主屋住呢!只那房子太大,家里东西安置不了。前前后后没几十人安排不了,家中现只有十几人罢了。没办法才搬到这边房子住着,这在以前时候,只是那户人家主子底下随答应的奴才住着的罢了。”
      我听了也觉好笑,我哥说起了兴,道:“你还不知,往南去,有一个园子,好不大的。里头说不了多少好玩的,我昨儿还在里头打了莲蓬吃。只是没人管着,好不荒废,许多花儿都被草埋了。”又道:“你若想去,明儿我去求婶子,带你去呢?”
      我听了也有些意,便点了头。
      第二日,日头也才起了,我哥便向婶子道:“婶子,后面那园子,你开了,我与妹妹一道儿进去玩一日。”
      婶子笑道:“你这小子,看着你爹今日里出去了,便开始祸起来了。我与你说,不是婶子不允,只你妹妹身子也堪堪好,那园子又久来无人料理,一时遇着蛇虫可如何好?再遇上狐仙,又怎么办?我知你有进去的老鼠洞,只你妆老鼠,别坏着你妹妹。”
      这里正说着,忽地见外面一个小厮进来,手上拿着三张帖子。道:“方才老郑开门,见着外头有人递礼,忙不住的往后来。”
      婶子便使那小厮将帖子念了,听罢,惊道:“如何又是这样礼来?老爷又不在,这可如何?”
      想了想,吩咐丫头:“你去将我床头那泥金的匣子开了,取九钱银子来。”又对小厮道:“你只与他们说,咱家老爷今日往外去了,便不留,改日再登门拜谢。你每家打发三钱银子赏钱。”
      这里正乱着,忽地又见外头跑来一个小厮,道:“老爷回了。”
      婶子慌着迎上去,道:“哥哥来着正好,这里钱大人,泉大人,黄大人都递了帖子来。我看了这递的东西,少不得招待一番,正苦家里没人。”
      父亲行动匆忙,且不管顾婶子,只向我道:“小蓝,为父问你一个事儿,你千万回答。”
      我有些惊讶:“爹爹请说。”
      父亲道:“听闻你着了聚一之名,可是真?”
      我这才想起,昨个儿整一日,我只顾看人看物,竟把这事儿通忘了与父亲说。我道:“是有这样一个事儿。”
      父亲听了,半响无话,与婶子道:“也罢了。这一日少不得还有人上门。劳弟妹将我那件斗牛服取出来。”
      婶子已是愣了半日,听了父亲的话,也才堪堪好些,身子都软了,险不跌了的。从腰里取了钥匙,递了哥哥,道:“也罢了,你两个先去园子里避一日。”
      哥哥却是神色如常,自去接钥匙。
      忽然地,外头一个小厮飞也样地跑进来,道:“老爷快去吧,上次那刘公公又来,拿了皇喻来。要见老爷呢!”
      父亲听了,如梦初醒一般的起了,愣了愣,却作不出话来。只是往前去了。
      我哥拉我要往园子里去,我吓着未敢,又把他拉了。
      这里正乱着,又见父亲进来,便如失了魂魄一般,对婶子道:“方才皇喻来,要见这两个孩儿。”
      婶子更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干看着罢了。过不了一刻儿,竟哭了起来。父亲见了,也是流泪,道:“也罢了,我还将他两个携去,皇命是违不得的!”
      婶子听了,便将我拉着近前,也不作言,只是流泪。我哥却是未变过神色,道:“又不是怎么了的事情。”
      半响,婶子舍了我,已是哭成个泪人儿。我见婶子这模样,也是心酸。
      父亲便将我抱了,携着往外去。
      那刘公公已是在前厅等候,见着我,便笑着抱拳弓腰,与前次不同。又与我哥抱拳弓腰,我哥却不看他。
      这里也不寒暄,刘公公自带了两顶大红丹凤朝阳轿帘八人抬大轿,两顶四人抬小轿。我和我哥坐了大轿,刘公公与父亲坐了小轿。先时我还不肯,只是被刘公公推进轿子,我哥却也稀松平常,坐了大轿。父亲见了,看了一眼,却也未说什么。
      须臾,便是起轿,左右许多持旗牌,抬轿之人,又兼着许多喝道,奏鼓。我这时刻,便也猜到这聚一之名,甚是不凡,越发怕落了俗旧,失了身份。辱了聚一之名,恶了那位老先生续命之恩。
      又是片刻,又到了皇宫,这鼓乐之声便歇了。又换了一众轿夫,我在轿子里,也不作言。
      又是半日光景,轿夫停轿卷帘,我下了轿,正对着一尊金銮宝殿。我竟径直被抬到了大殿门首,我愈不敢作言。
      这时刻,殿里便有人下来传唤:“陛下请聚一先生殿中一叙,恳请聚一先生挪步。”
      我听了,只把头抬着,不敢快走,不敢慢走,往殿里去了。
      只看着金龙缠柱,兽鼎盈香。我正对一张龙椅,只见那龙椅上一人,头戴翼善冠,明黄色衮龙服,系白玉带。周遭之人,衣着或配飞禽,或纹走兽,此刻俱是匍匐在地。
      我不知该如何作言,亦不知当如何行礼,只干站着,半句话作不出。
      却听到上面那人道:“聚一先生此番可大愈了?”
      我便低头:“家师施针,已然愈了。惶恐陛下费心。”
      上面那人便是一叹,道:“尊师仙去,实乃憾事。而尊师仙去之时,曾告与朕,请朕不日离国国君寿宴之时,将先生送往离国,与那一处一位故交一会。待庆寿之罢,再做回返。尊师德高望重,朕岂有不依之理?只是尊师命魄虽化,旧躯尤存,不作安排,岂非与逝者不敬!仙化与朕境内,安排处置,朕责无旁贷,只是先生既承逝者衣钵。旁人守孝守灵则显不佳。而先生若舍离国之行,则违尊师教训。至于舍礼保义,从离国之行。或舍义守礼,躬身尊师遗躯。望先生裁决。”
      我听了,只不好作言,心中又是为难。那位老先生当初化了身子与我天缺宝物,更与我有续命之恩,便是替老先生披麻守孝也不为过。只是那老先生当初临去时吩咐我将去离国之行,那老先生不似愚人,这般安排必定有他的道理,倘若误了这一次离国之行,也不知当如何。
      这里思量着,便有几分欲往离国,正这时候,我哥着一个人领着,到了殿上。
      我也不好多看他,只是向上道:“陛下所言甚正。只是臣女有闻:礼虽大不可以逾亲。又闻:孝从行入。由此而观,不赴离国之行,则违师训,是为不孝。赴离国之行,不尊先礼,是为不礼。不礼,人皆弃之,不孝,人亦弃之。礼不大孝。况家师与臣女,有再生之德,敢不孝乎?”
      “既择孝而弃礼,故臣女从离国之行,而罢家师之祭。家师之祭,礼也。离国之行,孝也。”
      上那人听了,久不作言,良久方道:“先生所见甚是。朕已知,待三日,赴者齐备,礼物妥帖。请先生。”
      这里又有一个公公下降,将我引至殿外,坐了轿子。这里便往家里去。
      及至家中,在影壁后放了轿子,父亲早已在影壁后。见了便问我:“可如何说?”
      我低了头道:“说是三日后,使我赴离国之行。”
      父亲却道:“那里关系这个?我只问你聚一之事如何?可推了不曾?”
      我听了,便是摇头:“当时师父与我聚一这个名号,之罢便是去了。那里推去?”
      父亲听了,若失了魂魄一般:“这是几时的事儿?”
      我便把事情从头与父亲讲了,父亲似闻似不闻,道:“也罢了。都罢了。”又自往后面去。我连忙随着,到了书房,父亲才始缓过神来。道:“你去与你婶子说一声儿。”
      我便低了头,退了出来,来到婶子这边。我哥却已经在这儿坐着,见着我,便笑:“婶子快瞧,妹儿回来了。”又对我:“好奇!你今日里说着那些个话,是怎么说的?活像个老学究。也教教我。”
      婶子便上前,拉了我的手,道:“方才听你哥儿说,你将要往离国那里。又要做什么?还有你聚一的事情,究竟怎么?你速与我说说,这不是耍子。”
      我便把事情尽与婶子说了。又宽慰婶子:“这没什么妨事,只是师父传了我聚一这个名字罢。”
      婶子只是摇头,张口欲言,却半响也作不出半个字。好半日才叹了一声:“也罢了。这也是各人的命数。”
      又道:“你且等待一阵子,你将要赴离国,我且替你收拾些。”说着,哭着去了。
      我看着只是心疼,却也没个办法。
      这一日进宫出宫,已消了大半,不一刻儿便是晚膳之时。
      婶子在桌上,叮嘱了我许多:“你出去,千万小心,那里不比家中,说不了甚事情都遇着。”
      这里正说着,忽地我哥道:“婶子怎么这么费心。横竖我随着哩,我是出去惯的,不怕。”
      父亲将我哥一瞪:“孽障!你胡说些什么!那里又有你的戏!”
      我哥低了头,道:“怎么没我的戏?那时妹妹先去了,陛下便说妹妹年幼,需得多寻几个人看护。我便道:‘我是她哥哥,随着不好吗?’陛下便允了我跟随。”
      父亲听了,一言不发,只是吃饭。我将我哥看了一眼,也不说话。
      待到第二日,便有刘公公连带着另一位公公,领着几个织工来与我裁量,又递了一盒珠环翠簪。打开看了,说不了的珠光宝气。
      又一日,便来人抬轿请我往车上去。道:“说起来明日里才往那边赶,只是聚一大人究竟姑娘家,一时被人看了不好。倒不如先一日上车坐着,明日也不消挤拥。”
      我哥听了,便出来看,道:“怎么没有我的轿子!你几个怎么的?”便又发了一阵火气。
      那几个面面相觑,道:“却也不知小老爷也要往那边去,一时没得准备。小老爷不嫌,便在咱轿上坐了,咱家两条腿儿跟着。”
      我哥还要发怒,被我又看了一眼,有些弱下来。这才道:“如此也罢了。”
      我这才坐了轿子,往车队那儿去。
      行了几步,便卷帘停轿,便也到了。一个小厮引我向车上去,车儿十分不小,竟连床铺也是齐备的。
      我哥也随着上了车,道:“这个地方好,我便在这车上睡了。”
      随着的便笑:“小老爷快休了,这是聚一大人的车,小老爷上去怎么好的。”
      我哥只不管,道:“这是什么话?又是其他人?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妨什么?”
      这几个不好再言,只把眼睛看我。我心中念道:这往离国那边儿去,也不知道什么底细。这车左右人都是不认得的,有我哥随着,也是好事。便点了头。
      这几个人这才罢了。又说了明日启程时候,这才下去。
      我哥见着那几个下去了,便快活起来。与我道:“我与你说,你不知晓离国。前我师父门下着时候,师父好不与我们夸离国。尤说离国的美人儿,只听说离国是女子当政,又不知怎么样。”
      我只是笑,离国许多事儿,我早是在天缺中知晓。前一日时候,我担心离国之行时,脑中忽地有些信息浮现。我整捋了一日,也才知晓这是天缺所记的信息。只不知天缺何时入的我身,我竟半些儿不知。
      离国与大陆上各国不同,大陆各国,离乱奔蹦已近千载,许多古籍已然被毁。只知千载前为最后一段安定之时,大陆上国破家亡,合纵连横,甚是不平。近年虽有缓和,却也不容懈怠。离国位居海上,素与大陆相隔,彼此不知,大陆近海之人,常传海上有仙山一座,其中仙子卓约。约三百年前,大陆与离国知晓彼此,开通海路。起初常有征战,离国之军,水战甚是犀利,而陆战则不及大陆。相争百年有余。
      其间,大陆与离国彼此交通,有离国商贾前来大陆交易,悉数女流。大陆人方知离国以女子为尊。渐至后来,征战稍缓,交通愈是无碍。便有离国男子来往大陆,却因作风被大陆人所不齿。街港巷陌之中,有男子互骂之时,一方若嫌对方软弱,便骂:“你可是离国来的男人?”已成俚语。而大陆之人见离国之女,态度便不一,有喜者,称离国之女为“女之豪杰”,或不喜者,称以“红男蛮”。大陆亦有商贾赴离国交易者,料想离国之人,与大陆之人,亦有此类称呼。
      近百年,大陆女子,或夫家不善者逃赴离国,以求善遇;或胸有城府者赴离国,以求抱负;或有因战受劫者赴离国,以求安定。离国亦有男子向大陆来。二者皆有禁法,而禁不止。
      如今我们将要去庆寿的这一位国君,年已将近五十,治国理政虽无显迹,却也无显患。
      天缺还与我离国之上许多人文地理,事无巨细,一时览不尽。
      我与我哥在车上睡了一夜,第二日也堪堪鸡鸣,车队便是起行,有人递了早膳。我在车上,听得左右许多人议论。我哥便要挑帘去看,被我拦了。
      只偶尔风将帘子起了,见着路两旁许多人,伸着头来看。
      及至午膳时候,车便歇了,几个人生火做饭。我哥耐不住,下去闹了一通。又将午膳带了来。又对我道:“我方才见着太子爷了。”
      我一愣,道:“怎么那样人也去给人庆寿?”
      我哥只是笑:“不也是为着你。你是客身份上来的,人家自然是主。这一队人马,主怎么也得比客身份贵些。可你又是聚一,整论起来,这偌大一个国,身份上也就皇上勉强压你。只是皇上又怎么来?便派了这个人来。算是压住你的身份罢了。”
      我听了,便问:“这位太子爷什么年纪?”
      我哥想了想:“怕也过不去我什么样子。”
      这里叙了片刻,片刻后又是架马启程。临到夜里才将马歇了。来了一个小厮递上晚膳,道:“老爷怕聚一大人心急,遣小的与大人说,大抵还有明个儿一日,后日便到海边子了。聚一大人若有什么要说的,只与小的说,小的回去与老爷讲。”
      我道:“多谢你老爷挂念着,你回去与你老爷说,不消如何为我操心,我在这车上头已是打扰,那里再有什么要说的?”
      这里打发了小厮,我便问我哥:“你说那小厮嘴里头老爷,却是那个?莫不是太子爷不成的?”
      我哥只摇头:“怕不是。”
      我点点头,也不作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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