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候》追着蜗牛跑的我

8、天帝

　　那是一场很大的雪，大的似乎要掩盖整个世界一般，雪地中，有一白衣女子努力的向前爬着，她顾不得指尖的红肿，顾不得寒冬的冰凉，甚至，顾不得身后那男子滴着血的剑尖，她的眼中只有那白布裹中，嘤嘤啼叫的婴儿，那是她的孩儿。
　　突然，她的身前多了一柄剑，一柄滴着血的剑。
　　她突然冷冷的笑了一下，猛一把拨开，而持剑的男子似是没想到她还能有力气，一时被强大的气息逼得倒退了数步，再抬眼，那女子的身下血液更加的殷红，他的心没有来的一阵抽搐，说不出来的难受，只是那心中执着了千年的霸气雄心却容不得他想其他，只见他微微垂眼，目光在触到她划伤的手上时，慢慢的变得幽深，只听他淡淡地道；‘还不交出灵韵。’
　　白衣女子目光中的悲凉尽数掠去，看向那个毁了她一世的男人，那个她爱了一世的男人，只一眼，便又将目光移向远处的婴儿，道；‘我已将灵隐交与你了，还不满足。’
　　‘旋光在姝荣手上，没有灵韵石，你知道的，我无法一统六界。’
　　淡漠的疏离的，充满了野心的话语，她仿佛到这一刻才正真认识到这个男人。
　　‘你认为我现在还会帮你？别说没有，就是有，我也宁可交给腾蓬，啊...’男子蹲在她身旁，用力地拽紧她的头发。
　　‘不给？那你就看看你的儿子。’
　　她从来都不知道，神也可以如此歹毒，那只是个刚刚出生的婴童，他的旁边绕着一只全身雪白的灵狐，旁人不认得，她却仓皇的张大了眼，那是妖狐，专门噬魂的妖兽，此时正轻轻地舔食着她的孩子，她用力地向前爬着，恐慌的尖叫起来；‘腾蔺，那是我的孩子，那是我们的孩子啊，你怎忍心。’触及到男子淡漠的眼神，她突然很无力，却还是在苦苦哀求。
　　‘灵韵真的不在我这，真的不在，灵韵之身还未降世，当初是我骗你的，我求你，求你放了我们吧。’
　　女子匍匐在他的脚下，不住的哀求着，这也是他曾经盛宠的女子，她的容貌，怕是世间再难寻得，只是，这一刻的愤怒，淹没了他的温情。
　　那日的雪，真的是大的出奇，她一路爬过来的血迹早已被皑皑白雪掩埋住，只是，那不远处，一团小小的血痕却始终无法覆盖。
　　恍惚间，透过那皑皑白雪，她又看到他们第一次的相遇，那锦衣男子雨笑风生的立在净水湖畔，谈笑间说着；‘能得一佳人，伴蔺左右，此生足矣。’
　　翩翩公子美少年，她当时是这么想的吧，一眼的凝视，换来的痴迷，背叛，惩罚，此刻，甚至，要陪上她的孩子，她欺骗家族，背叛亲人，盗走灵境。
　　可换来的是他的残酷，他的漠视，他的欺骗，她爱上那一刻他真挚的眼神，只可惜，他当时不是看向她说的，原来，他所期待的并不是她。
　　这便是报应吗？
　　‘蔺..’她突然叫起他的名字，声音无比的暗哑，抬起头看向他，妩媚无比的一笑，‘你不是很期待你的恋人吗，我诅咒你，诅咒你和你的爱人永生永世不能在一起，永生永世不得相见，你们的孩儿，世代轮回，永受爱而不得之苦，我要用我焰族圣女的灵魂诅咒你，诅咒你...’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哭泣了起来。
　　那男子冷着眉眼，将刀狠狠地在空中划了一道，有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溅上他俊美的脸孔，手掌几可不见的颤动了一下，血液在脸孔上渐渐滑落，居然不显脏乱，反而多了种妖冶的美感，与他英俊洒脱的面孔，显得格格不入，仿佛是带了面具般的不自然。
　　他冷漠的看着那绝世的女子在眼前凋零着，眼角却是掩饰不住的愤恨，悔恨，以及凄凉的悲伤。
　　是悲伤吗？
　　他突然仰天长啸一声，猛的转身，离去。
　　漠然吗，为何心中如此难堪，是的，难堪，他的妻子到死都唤他蔺，到死都不知道，他是神王的长子，他和弟弟腾蔺是双生子，他将是神族唯一的继承人，他叫腾仪。
　　落霞峰又是那场梦，藤仪缓缓的起身，揉了揉额际，才发现手心居然布满了细细秘密的汗水，他叹息着，终究还是忘不了，她死的那么不甘，那么痛苦。
　　那女子就那样在他眼前哭喊着，啜泣着，挣扎着，然后一点点的绝望着，而转瞬间，那眉眼化为僵持，坚定地红眸，冷漠地看着他，直到这一刻，他终于不得不承认，那个红衣女子的确影响到了自己，他让他变得有了七情六欲，让他有了罪恶感，让他日日夜夜的思念着她，却有受着永不相见之苦，红樱，至死都不忘为你的姐姐报仇吗，非要如此折磨我吗？
　　他走至山涧崖旁，黑夜中，雾气依旧没有退却，反而愈加浓烈，几千年了，三千年，还是五千年，她竟离去了如此之久吗？他突然高高的举起了手臂，感受着风的变化，气流的运转，无声无息的想念着，那时的她便是如此一般张开双臂，自此处跃下的，甚至没有一丝留恋，哪怕，那身后唤着她的是她的爱人，她最爱的人。
　　突然有人从身后将他紧紧抱住，他目光一暗，刚要出掌，却听身后传来急促的喘吁声，然后便是女孩温柔甜美的呼喊声；‘你要做什么，你不知道生命有多可贵吗？你是神仙耶，怎么可以这样轻生。’
　　说着，还不予余力的将他的身体拉到安全处，腾仪有些好笑，却在笑意蔓延到眼底之前猛地回身，掐住了女子纤细的脖颈，此处有结界，这小小灵兽如何进得来。微微的眯起眼，细细的打量起眼前的女子，与其说是女子，不如说成是少女，只见她微微张着口，用力的喘吸着。满眼的惊慌。
　　腾仪几乎是顷刻之间便松开手掌，一种难以言语的仓惶感涌入心底，为何，会如此熟悉，明明不一样的音容相貌，不一样的眉眼娇容，却有着让他熟悉到骨子中的迷恋。
　　只见他颤巍巍的伸出手，如果此时是在白天，那么，他便会发现，他身体的每一处，甚至连带着指尖都在轻轻的颤抖着，少女猛然的后退，惊慌失措地看向他，他却从心底猛然的升起不安的颓败感，只见他小心翼翼地道‘对不起，吓到你了，我不是有意的。’
　　从头至尾，他都不是有意的啊。
　　‘没关系的，大叔。’
　　大叔，他竟已经苍老到如此地步了吗？她却还如此年轻。
　　只见少女忽闪着乌黑的眉眼，笑意盈盈，那身后的万念悬崖，在她笑意迥然的眉目下化为尘土，夜色悲凉，她的一袭红衣却仍在此刻徐徐生灿，心底那不知名的酸涩之感愈加的浓烈，脱口便问道，‘你有后悔过吗？’
　　看到她不解的眉眼，他突然悲凉的合上眼，后悔了又怎样，后悔了也不会是因为他。
　　芸幂疑惑地看向眼前的英俊男子，看着他望向自己，眼底有着深深的眷恋，不舍，甚至还掺杂着，少许不安与爱慕，可是明明才第一次见面，这人可真是不礼貌。
　　她漠然的移开目光，突然越过他高大的身影，看向他身后的崖壁，那里藤蔓丛生，青绿色的草爬满整面墙壁，只见她似是不由自主的向那里走去，风吹起藤蔓，便看到那刻印在壁上的字迹，似乎年代有些久远，有些字迹甚至已经模糊不清，但仿佛受了魔咒般，她缓缓的启唇，朗朗念道；‘世上有红颜，天边若眼前。此生不负卿，但愿，卿如我心。’
　　落笔处是一个蔺字。她轻轻抬手，想要触碰那沾染了少许血迹的字符，她突然好难过好难过，甚至没有发现，她的手指竟透过，无法抚摸到那凌乱的字，但她却仿佛透过这缭乱的字符，感受到了千百年前，那人在写下这段绝笔时深深的绝望与叹息，她不住的来回抚顺着，眉宇间是难以掩藏的哀伤。
　　微风轻轻拂过，触动她额前的流苏，轻柔地拂过耳际，似乎在向她诉说着，诉说着这沉寂了千年的神话传说，只觉心神动荡，灵魂仿佛渐渐淡去。
　　‘到了如今，你的血咒已经压制不住她的魂魄了。’女子冰凉的声音传来，弄菱几可不闻得叹了口气，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想用那个法子的，毕竟，如故那样做了，以后，他怕是再也没有办法保护她了，只是，看向床榻上灵魂脱离的女子，她的灵魂这样游荡下去，迟早会神形俱灭的，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神曲轻轻地翻手，掌心朝上，悬挂在半空的玄光镜慢慢的隐去光泽，镜中光芒尽退，缓缓地落入她的掌心。
　　‘你的神血纵使压制得住她焰龙的气息，让他无法感受到她的存在，可是，那本便是随生而得的记忆，又是如此凄惨的灭族之灾，看来，神血之力已经压制不住了？’
　　焰龙随生而继承的记忆，即使倾尽所有，他也还是无法抑制，就像此刻，即使禁锢了她的肉身，灵魂还是无法自控和地飘向那个地方，那个，她的娘亲死去的地方。
　　他走至床边，想着晚饭的时候她还在笑盈盈的让他去帮她的朋友做几幅丹青，还没有来得及吃过饭，便身体冰凉的晕倒在地。
　　“无妨，我自有办法。”
　　神曲看着他目色淡淡的样子，只怕他乱用什么禁术， “弄菱，你是下任帝君，不要做下什么错事，落人诟病。”
　　“很晚了，你早些歇息吧。”
　　神曲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看他一副神色泱泱的模样，便转身而去。这自己种的恶果，只能自己尝了。
　　“神曲，你乃神族祭司，身份尊崇，倾则宫，此后还是不要在踏足为好。”
　　神曲微微侧过身，勾起唇角的一抹无奈的笑意，“你还要为她做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她白色背影在屋中显得格外缥缈圣洁，一头及地长发飘在空中，让弄菱徒生出抹苍凉之感。
　　这个人啊，从前只知道他的责任是要保护苍生，那是虽说他清冷了些，她却还是可以陪在他的身侧，如今终于有了比守护苍生更重要的事情更重要的人，便是连见她都不愿见了么。她提起裙摆，飞身离去。
　　“芸儿，你说弄菱哥哥若是将这身修为传与你，不知道能否帮你度过这场浩劫。”他将手指缓慢的虚无的划过她的脸孔，琉璃般的温润谦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