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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壹 长路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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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北境,满地黄草,风沙迷眼,数十里的驰道上杳无人烟,有生命的草木被残雪黄土掩盖着生机。
一行车马向离这最近的县城驶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后方传来,只见几匹骏马也正沿着土道奔来,与车队擦肩而过。
骑马的几人向前走了一段距离,忽又掉头而来。
云寿看了看这行车队,不过十余人,只有一辆半新不旧的车,其余几人骑的也是伤病的老马,猜测不过是从北境逃难出来的人家。张口问道:“这位大哥,这可是向盛京走的官道?前方可有休息的地方?”
邓清泉抬眼看看眼前的男子,又望望他身后的人,便道:“我们是从北境逃难而来,不常走这条道的,不过听说再走不到二十里路有间小客栈可休息……”
邓清泉还未说完,身后的马车种便传来声响,有人叫喊,似是打斗。
“不好……”邓清泉道策马过去。
只见一姑娘从马车上跳下,正与仆从抢马。
云寿心道:这趟出来碰上净些稀奇事,这又是哪门子鬼。便看向自家爷,可爷也向那看去,没有一丝要走的痕迹。
“邓清泉你好大的胆子,该当何罪?”岳晴瓒怒道。
“姑娘借一步说话。”
风还在吹,卷着土向外走,那点沙掠过两人。
还未有几句话,岳晴瓒突然一跃上马向来时的方向驰去。
“拦下她,快,拦下她”邓清泉的马已被岳晴瓒抢去,便大喊着向着远方跑去。
临光关已是很远的远方,岳晴瓒却还能看到昔日好友们的面庞,阿宝的笑声还回荡在耳旁。一身红衣衫的阿宝就在眼前,娃娃我真地走了,去盛京了。
不舍的离别,流不尽的泪水,恍惚在眼前,却是一阵眩晕……
鹿谷之战,骁骑将军岳北为国捐躯。
满含泪水的双眸慢慢合上,疲惫的身躯从马上坠下。
酒旗飘展在尘埃的风沙里,破旧的桅杆也随着风在摇曳。
客栈里,云寿在一旁用烹茶小炉给自家爷准备茶水,茶叶在滚开的水中慢慢舒展自己的蓓蕾,一片片层次地上下起伏。
常七看着杯中刚好的清茶,轻尝了一口。
桓农轻瞥了下离他们不远处的一桌人,低声对常七说道:“真不知他们是什么人,总是看着怪怪的。”
“不是说了吗?从北境逃难来的。”常七道。
“你只是这样说罢了,怕是你早已看出古怪。”桓农笑笑不再多言。
客栈门口的铜铃不时地响起,可客栈里的人却没大有动静。
邓清泉一行也在远远观望着客栈里的另一桌客人。
一行四人,两主一仆一个护卫,那两位主子,一位着玄红色衣裳,气质舒朗,自成一派华贵,眉宇若集天地之气山水之秀,拂袖间却不缺杀伐之气;一位外罩竹青大袍里衬月白衣衫,皎皎白月,一番清冷,翠翠竹丛,一般风流。那个仆人虽衣着普通,但也眉目俊也;侍卫一身黑衣劲装,腰间一把利器,身姿挺拔,想来若这二人身边无这二位贵人加持,也自会成一边风月。邓清泉觉得在北境除了岳府出来的几位将军能和这二位比肩,怕是再无他人。
“姑娘醒了!”曾逢月从二楼的客房内急忙跑出,脸上是焦急却也透出一点淡淡的兴奋。
邓清泉放下手中的茶碗向楼上赶去。红衣公子手中茶杯一顿,便又继续饮茶。
岳晴瓒再次睁开眼,只见床帷与曾逢月一闪而过不甚明晰的脸,是她太过累了,忘记了自己是如何出的营帐,又是如何与阿宝道的别。
“姑娘,您还好?”邓清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岳晴瓒无力地支起身子,如冤鬼似地盯着他,昔日戎马一身的将军就这样青布麻衣地半跪在她面前,他低着头在等她的怪罪,他的惩罚。
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责备邓清泉,雁翎军为大成安宁而战,昔日煌煌不可一视的雄师在她的手下慢慢残破。
岳晴瓒有些自嘲地抿嘴一笑,问道:“你把那日说的话再说一遍。”
邓清泉依旧半跪在地上,低低的头颅看不出半点表情,“鹿谷围剿,戎人大败,雁翎军元气大创,岳北将军马革裹尸以身殉国。”他的声音是先天的低沉,包裹着冰冷的悲凉扩散在空气中。
“你先出去。”岳晴瓒挥挥手让曾逢月出去。
曾逢月看看邓清泉无半点回应,便老实地退出门外,她转身先楼下走去,抬眼便是在大堂内悠闲品茶的那二位爷,心中自有疑窦,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屋内,岳晴瓒半支着身子,空洞地望着曾逢月离去的地方,凄凄地怒道:“岳北战死,那现在在你面前的我为何还活着?”她的手指抓着棉被,骨节分明着。
“姑娘,只有您活着,岳家才有希望。”邓清泉终于抬头望着岳晴瓒。
“邓源,你知道我现在是逃兵吗?是阿宝替代了我,她想要死,却为何让我苟活于世,邓源你竟助她?”那样悔恨的眼神,不可明状。
“姑娘,戎人突袭,雁翎溃散,岳家衰退,姑娘都知这绝不是一日之功,阿宝姑娘也知姑娘心愿,姑娘也有能力将岳家背后的小人斩尽。难道就让雁翎军枉死,让他人踩着沙场枯骨得偿所愿吗?”邓清泉将手中的佩剑举高过透顶,向岳晴瓒递去,“姑娘已知其中缘由,若还想回去且赐邓源一剑,从邓某人尸身上踩过,邓某才不负雁翎军魂岳帅教诲阿宝姑娘重托。”
岳晴瓒看着面前的剑,心口的悲痛蜿蜒而上。她的家,她的亲人,她的朋友,早已消失不见,若有机会她又何尝不想一把利剑随风而去,只带着美好的回忆。
“我大哥知道吗?”久久未曾开口的岳晴瓒问道。
“阿宝姑娘布置的匆忙,并未与大爷商量。不过,大爷也是知道了,打发了人快马来追,快出北境时,送了一封信说要一定交到您手上。”说着便把信从怀中拿出递给了她。
桌上的茶已经凉却,常七和桓农起身向楼上走去,与下楼的邓清泉擦肩而过。邓清泉吩咐店家做些清淡的小菜等会儿送上二楼的客房,又转身请曾逢月上楼。
曾逢月听姑娘突然要见她,似早已预料,便上楼去。
说起来,曾逢月与岳晴瓒并不熟悉,不过是在北境的一些豪门聚会中打过几次照面。岳晴瓒似乎天生就是与他们不一样的,她天生丽质,在北境的勋贵世家中是出了名的美女;她天资聪颖,师傅们都说她是女学里最优秀的学生,她还有岳家的保护,兄长岳北将军的宠爱,是北境一众名媛淑女羡慕嫉妒的对象。这样的一个人,活在北境人的眼里话中,可却没大有人了解她熟悉她。
曾逢月走进屋,岳晴瓒坐在床上看着她向她靠近。岳晴瓒细细打量着曾逢月,她从未熟悉过北境那些名门闺秀,只是在名字和外貌上有几分认识。曾逢月她也曾听过,因为祖父曾想让她嫁给岳北,祖父有这番心思,她必是贤良之人。
曾逢月站定,岳晴瓒开口道:“曾姑娘在外可有亲戚,此番从北境逃难出来......”
岳晴瓒还没说完,曾逢月便跪了下去,她眼眶迷蒙地看着岳晴瓒说:“姑娘不要赶我走,平沙屠城是岳将军将逢月救了出来,不然逢月早已是刀下亡魂,逢月发过誓此生此世愿为岳将军为奴为仆以报救命之恩。将军走之前,特意嘱咐逢月跟随姑娘左右以报当日的恩情。”
岳晴瓒看着跪在地上泪眼婆娑的她,她此番进京犹如虎狼之穴她这样的女子带在身边确实不妥,可是,她若孤身一人身边可用的又全是男人也是不妥当的,这下竟不知如何是好。
“曾姑娘也是千金之躯,若委身为奴照料我,确实不当,当日岳将军所言是让姑娘听我差遣,今日我让姑娘寻亲安顿,还望姑娘听劝。”是去是留终是凭她选择。
曾逢月却不想辜负岳北的嘱托,坚定地看着岳晴瓒,“曾逢月的亲人早已被戎人杀尽,逢月侥幸逃生早已没有了什么小姐身份也自甘为奴为婢侍奉姑娘左右。姑娘进京想必也会有大事谋划,还望姑娘收留,曾氏逢月愿听差遣。”说完,她低下头颅重重地磕在地上。那声音有些清脆,却是最诚挚的投名状。她也是有父母亲人的,平沙屠城,所有的一切在戎人的屠刀下灰飞烟灭,她既然活下来了,又怎么能容忍敌人的得意,上位者的无情与逍遥呢。
岳晴瓒看着面前的曾逢月,她记得她才十七岁,她这般花一样的年纪本该无忧度日找个如意郎君成亲生子,战争耽搁了她的亲事,毁灭了她的家园,如今却要随她去寻找一些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东西来填补一个个怀疑的空洞。
邓清泉不知岳持仁在信中写了什么,竟让岳晴瓒不再执意回头。岳晴瓒让邓清泉提防一下同店的那四人,莫过多接触,也不要大意疏漏。此行他们一共三十五人,除去岳晴瓒曾逢月和邓清泉,还剩三十二人,都是昔日将军亲卫黑曜骑里的精英,已有二十人快马加鞭前往盛京等地集结岳家旧部,余下十二人则护卫岳晴瓒回盛京岳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