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西行记》虚名

29、诸佛

　　虽然知道自己此刻大概是踏在云端，要见的是诸天神佛。玄奘依然能背着手东逛西逛，赏花看景，天界佛地难得一看不看白不看。
　　“金禅，你终于来了。”佛祖老不耐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哦，到了。”他摸摸头望去。
　　只见如来大佛端座大雄宝殿，八菩萨，四金刚，五百阿罗，三千揭谛，十一大曜，十八迦蓝，两行排列，却传金旨，传大唐玄奘晋见。
　　他看一眼圣心亲手缝制的袈裟，笑道。“大佛好大的排场。”
　　“哈哈，”四座皆笑，“金禅你还是南无幽默。”
　　“贫僧玄奘，自东土大唐而来。”
　　“好了好了，我们都知道。”观音笑笑摆手，“金禅，我们等你很久了。”
　　那还把他错叫做金禅？“喔，你就是以前在云上骂孙大圣的那个泼辣观音。”怪不得声音很熟。
　　“噗。”众佛窃笑，连如来佛也掌不住，弄地观音红了脸。
　　“好了，金禅，该是回归本位的时候了。”如来重端素容。
　　“没那回事。我来讨佛经。可以给了吗？”他对这些人感觉很亲切，就是严肃不起来。
　　“金禅，你不愿回忆吗？”如来问他，难道前世伤他如此之深，连回归金身都不愿意吗？
　　“不明白。想来我没那个慧根。”
　　“你一路历经磨难，修行艰苦，理当——”
　　“打住！”他一挥手，“传经与我。我尘缘未了，我有父有母还要有妻有子，我要回大唐！”
　　“执迷不悟！”如来怒斥。
　　“搞清楚！我这个和尚是为大唐当的，本来就是俗愿。做和尚这些日子，的确六根清静，耳聪目明，但是我看遍这一路，为的可是再回到红尘里。”
　　“红尘苦恶，罪赢恶满。”
　　“乐中有苦，苦中有乐。不然，我们为何要修行？是为了苦还是为了乐？人周游四方，是想流浪还是寻找归宿？僧侣敬佛，是想成佛还是为善世人？如果我不愿成佛也会被人强求，如果我说几句话也会使你们为之动怒，那么你们究竟有什么修行？”他傲然地问，“佛能做的只是强迫吗？”
　　“好口才。”佛祖掩面，空门求空，但谁说“空”又不是一种欲望？他们希望玄奘成佛谁说不是一种对徒儿的特殊感情？但是这些不能对他说，说了便是破天机。
　　“请把经传与我。大唐在等待，人在等待。人人向往这西天乐土，不是因为至高无上，而是因为它安详快乐，没有强权压迫。只是无尽的慈悲与守护。请将佛经传与我。”诚恳的话语，认真的表情，旅途的风霜，都在诉说他乡百姓的虔诚，打动佛的慈悲。他们要的不是长生不老，他们要的是心与灵的安慰。
　　“佛祖。”菩萨悄悄走到如来身边。“我们说不过他。”
　　“玄奘！”佛从宝座上站起来，“若我将经传与你，你是否愿意回到天上？”
　　“佛祖呀，”他绽出迷人的笑容，“我本是个凡人。我能表达的只是我的至诚，请你看我在旅途中长大的手与脚，成熟的言与行，被人所打动的心。你能否告诉我，我的归属在哪里？”
　　“哼！”佛祖被对他，沉默许久说。“今有三藏真经，有法一藏，谈天，有论一藏，说地，有经一藏，度鬼。共计三十五部，全传与你。”
　　“佛祖！”众佛上前，这一传去等于钓鱼丢了饵，有去无回嘛。
　　“罢了。”佛只有慈悲心，不需要有留恋心。金禅要度百年，就让他度去吧。红尘不是个好地方，但是的确很有趣。这里的尊者罗汉谁不是从那里走来的？
　　“不过，你要等，等一个人来。若她一日不来，你便要一日留在这里。”
　　“谁？”
　　“和你一起来的女孩。”

　　天竺王宫
　　佳人独坐危搂，正浅眠。
　　梦中有迷雾和寻找。她不知道这次梦又将给她什么启示。直到那本以为永不会再出现的孩子来到她面前。
　　“圣心！”他快乐地笑着，表情像朝阳像鲜花，向她伸出手。“我回来了。”
　　“江流啊。”好怀念那天真烂漫的岁月。好想念那天真无暇的笑脸。但是她问，“你没有长大吗？”
　　“没有呀。圣心不是最喜欢我这样的吗？圣心不是要保护弱小爱哭爱撒娇又乱来的江流吗？”他似乎有怪罪的意思。
　　“是。”可是那样的话，玄奘又代表——
　　“圣心长大了。”他的表情好寂寞。“所以不喜欢小时候的江流了吗？”
　　“不，”可是——
　　“圣心现在想着谁呢？是玄奘吗？”他睁大纯洁的眼睛令人无法撒谎。
　　“玄奘？”玄奘上山月余了，还有多久才能回来呢，还有多久他们才能回到家乡，完成皇后的使命，继续他们的故事。
　　“你的脑子里全是他吗？未来不再有江流的存在了吗？”
　　“不对！玄奘是江流。”这是她已经清楚的事情。“玄奘是江流长大了。很想保护江流，更喜欢玄奘。我爱他呀。”她面对江流总是最坦白的，心里的话自动流出来。
　　“那很好呀。”他好像退开一步，“如果真的是喜欢，江流就可以放心做玄奘了。”
　　“你别走！”她不要那个可爱的孩子消失，那是她儿时的梦，是陪伴她长大的小使者。
　　“江流永远在圣心心里。”他点点她胸前，美丽的眼睛逸满温柔，“保护圣心，玄奘永远都在圣心左右，爱圣心。”
　　“江流！”小小身影化作流萤，围绕着她飞舞。难道自水帘府一别，这是他留下的思念。当他在宫中寂寞成长的时候，最真最纯的那颗心一直陪伴着她。到底是他在保护她呀。
　　“去。”江流的声音从她的心里发出，“去带他回家。”
　　在声音的回廊里，她醒过来，两行清泪挂在颊边。头一次，做梦醒来却神清气爽。心被温情填满。
　　忽然，夜幕中有一匹白马奔来，八戒在马上哇哇大叫。“孙圣心，不好了。”
　　“怎么！”她心头一紧掀裙跳下，“玄奘呢？”
　　“被神佛抓走了！”八戒气喘吁吁。
　　“啊！”她听的莫名其妙。白龙踢下八戒用牙咬着她的衣领将她甩上马背，转身就跑。
　　“白龙！”她抱紧白马的脖子，低头避过迎面的狂风，“说！玄奘呢？”
　　“在西天！”
　　“他怎么了！”她的心狂跳，发髻飞散。
　　“留住他，想要他留下只能靠你。”
　　“不用你说！”谁敢抢走玄奘。“我们去哪？”
　　“西天！”
　　“啊！”

　　“你们不会来个一换一吧。”他的眼睛眯起来，那他争个啥。
　　“不要不要！”那个女尊者非闹个天上大乱不可。
　　“她不知道我在这里。”
　　“所以才要你等。”如来神秘的笑。其实心里在想，你个小混蛋，不让你吃吃苦头就要爬到我头上来了。
　　“等就等。”他耸耸肩，盘腿坐下。

　　“开玩笑！”待看见白龙奔进那烂陀寺，她开始觉得事情严重了。“我们真的要见佛祖吗？”
　　“不！圣心，你记住！神佛不过是另一种人！”
　　“人？”
　　“对！你有那种能力，你可以和玄奘一起开启封印，解救我们。”
　　“可是？”她的神奇经历只限与和他们相逢。
　　“圣心！”穿过长长的回廊，他们在那扇大门前停下。“用你的手开启那扇门！”
　　“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记忆与遥远的童年重合，在那个金光灿烂的山顶，她的手和江流的手叠在一起，温热的感觉传遍全身。那双小小的手从她的背后身来，是江流。稚嫩的声音穿越时空，“揭——”
　　门喷薄出金色的光彩，耀眼的令人不可直视。白马在越过门的一瞬间幻化本体。因为罪与罚被截取的鳞角重新生长出来，沐浴着金光而生的护法之龙发出仰天长啸向大雄宝殿游走。

　　她来了，她来了。殿上皆惊，神佛骚动，那个目无法纪的女尊者驾龙而回，又要闹地天翻地覆。
　　“玄奘——”她的呼声踏破天地，无视满天神佛，撩开烦人的头发，她在天地间呼喊，杏眼四处搜寻那某熟悉的身影。
　　“她来了。”玄奘胜利的笑了，他站起来，回头轻唤，“小圣？”
　　“玄奘。”江流的身影在前方开路，遥遥向那个绝色的年轻人跑去。她再也不会担心，因为那两人重合在一起。“玄奘！”她将要握住他的手。
　　“啊——”有谁阻碍她的动作，有谁设下屏障，挡住白龙前进的祥云。
　　“不能让这个堕落的女人带走金禅子！”自以为是的神佛设下结界，他们只看见她从苦恶的红尘中来，要将尊贵的佛子带到灾恶中去。慈悲心并不代表了解。他们看不见彼此的红线。
　　“打开！”玄奘暴喝！他看见了，自己身边何时立下了经文凝成的佛网，密密地包围他，延缓他与她的重逢。看见圣心坐在白龙上威风凛凛而来，他多么开心。但这些不拾趣的老古板。该死！他的眼睛泛起金色的光芒，红色的丝线在眼底浮现。他的力量开始凝聚，摊开双手，让气的颜色渲染到空气中，赤橙黄绿青蓝紫，美丽的颜色象征人世的多彩多姿。他们是人，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
　　“天要塌了！”众神惊呼，他们惊讶的发现自己所设的网在遥遥欲坠。始作蛹者居然是玄奘！
　　“佛祖呀，制止他！”他们求于上位者。佛祖无言，与网中的玄奘对视着，玄奘呀，你要让我见识人的力量吗？
　　是！他的眼睛如是回答。回头看向同样在不断撞击的白龙和持续劈开神佛阻拦的圣心，他下定决心，喊道，“圣心！刺过来！”这个网要他们两个人来破。
　　“开玩笑！”她才不要谋杀大唐皇子。
　　“信我！母后赐予你的剑决不会伤害我！”他的声音给与她坚强。
　　“你保证！”没别的好办法吗？
　　“信我！”只要相信他。他的力他的气在不断增强，那网膨胀着，网上的梵文呻吟着，他们竟挡不住凡人的决心！
　　“好！”圣心抽出了银剑，坚决地刺向无形的屏障。
　　“犯上呀！”他们惊呼，然而玄奘的手同时伸向剑来的地方，当银色的剑尖滑破他掌心的纹路，命运就此改写。血如绯红四溅。网应声而破。所有的在场者都被这强大的气溅开来，灵山移动了。
　　玄奘乘势跃上白龙的脊背，运着风势，他们飞上与灵山对视的空中。遥望那空中孤独的岛国，有声音从远方来。

　　“你，想不想听你们前世的故事？”
　　“不想。今生就有无数的惊喜等着我了。我要听老掉牙的故事干嘛？”无非就是他和圣心受到阻挠呀，障碍呀，他干嘛要听。
　　“那你想不想知道白龙犯过什么罪呢？”
　　“白龙你说。”
　　“我会自己想起来。”即使想不起来，它也不遗憾！因为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
　　“想做人是吗？”被人感染了多情吧。
　　“想！有心有伴侣有朋友，最好了。”
　　“好吧。”至高无上的主终于答应了。“带着你的朋友伴侣回大唐接受荣耀吧。”
　　“当然。”他抱紧圣心无限自豪。
　　“白龙？”
　　“参见如来。”他可没那么放肆。
　　“做你想做的那种神。”
　　“我想做人。”人比较自由吧。
　　“了解自己的与众不同，才可以做的更多。如果你不是神，你今天要怎么帮助尊者？”
　　啊，神对人有用吗？
　　“白龙，我们回吧。”玄奘拍拍它的脖颈。
　　“悟净和八戒在等我们。”圣心迫不及待。
　　“回去吧。”如果神也有归属，他相信自己找到了。

　　那烂陀寺变回普通的国寺，有高僧但不再神秘。普普通通的驼背长老备下整齐的一叠叠经书，送他们下山。在天竺王宫，他们受到热切的欢迎，悟净扑进圣心的怀里，八戒直捶玄奘和白龙。故事要结束了。

　　“您放水了。”孙悟空站在佛祖的背后，看向凡界快乐的人们。
　　“猴子，你在指责我偏心吗？”
　　“哼！太轻松过关了。”
　　“难道真要我赔上这大雄宝殿不成？”
　　“想不到那孙圣心还那么厉害！”她前世本是烈性的女尊者，为了金禅子毁了万年修行。
　　“哈，很久以前她就只是想留在金禅身边，真正厉害的是被她吸引的金禅。” 他的徒弟他还不清楚底细吗。若要论实力，孙圣心绝比不上玄奘。
　　“你就这么把他们放了？”他也会怀念成佛前自由的日子呀。
　　“悟空，你不行。你太傲了。谁也看不起。想做人没有信任是不行的。况且，你要到哪里找一个和你匹配的人？”佛祖轻易看出它的心思。
　　“哼！”
　　“命运不是咬紧的齿轮而是坚韧的树木，长存与天地，不断向上生长。没有人规定它要长成什么样子，但一定要努力。”站在最高的山峰上，佛祖如是说。知晓万物有时也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