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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理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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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行了盛大的告别仪式,挥别哭地肝肠寸断的小女王和举国上下的怨女。拒绝丰厚的礼物,依旧是原班人马,谁也没有少的上路了。
“是谁说不用再看见我们的?”八戒哼哼直笑,“孙大姐,你也没有立场了吧。”
“现在叫做千里寻亲。”
“想不到你也有哥哥呢。”
“你那是什么口气。”圣心瞪视前面白龙的背影,讲地她象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就是嘛。你们根本不知道,孙大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玄奘帮腔。
“孙姐姐的哥哥一定很帅吧。”
“当然了。哥哥现在一定长成伟岸男子了。”
“如果他当初留在帝京的话今日必然是朝中栋梁。啊,对不起。”
“是呀。”圣心只是苦笑一声,“我也想知道呢,他为什么会出走呢?”握着手中的琥珀,她也在问。
记忆飞向遥远的过去。在那个隆冬的早晨,大雪纷飞,院子里全是厚厚的积雪,大家都闭门不出,水帘府的后院里一个人都没有。大病初愈的孙圣心象是突来的灵感,从床上爬下来,抱着拖地的大披肩,摇摇晃晃走向后院。风雪中,她看见哥哥默默站在冻结的湖面上,大片的雪花遮住了他的表情。
“哥——”她不顾冰面的寒冷,脚下打滑,向他奔去。
“丫头。”高瘦的青年一把将她抱起,裹进披风。
“你要去哪里?”她揪紧哥哥的衣襟,有强烈的坏预感。
“小圣?”他诧异地看着她,原来妹妹早有觉察,于是他放心地笑了。“是呀,我要离开,去看天与地。”
“不行!”江流和娘已经走了,她不能再失去哥哥。“你不是要入仕了吗?”
“可是我不想去。”他亲昵地揉着她的头发,“这究竟有何意义?”他不喜欢官场,曾经有微弱的雄心壮志,现在也消失了。
“入仕,成为天下第一臣。”她霸道得说。
“哈哈,那是你的梦想吗?”
“圣心是女孩子——”
“圣心,如果是你的梦想,就好好去做吧,一步步来。只要想做就一定可以做到。”这是开放的大唐,有梦想就可以飞的地方。“但是,”青年看向很遥远的地方,那里是圣心无法企及地。“我的归所不在这里呀。”
“这是我们的家呀。”她不懂,家不是归属吗?
“可是我想离开,”为什么呢?他自言自语。“这里不能满足我呀。我想到更远的地方去。”他的心已不在这里。
“不行,不行!”她任性地哭喊,“来人呀,来人!哥哥要走了。”
“圣心!”他又气又恼又好笑地捂住她的嘴巴。“你想让哥哥一辈子不快乐吗?”
“可是,”快来,她听见家人的骚乱,快来帮她留住哥哥。可是哥哥已经把她举放在树杈上,点着她的鼻子摇头道,“霸道的丫头呀,你害哥哥现在就得逃了。”
“不行,不行!”他根本无力阻拦。青年越走越远,衣衫滑过冰面,留下轻浅的影子。他两袖空空,身无一物,也没有给家人留下只言片语。当大家赶到时,只看见孙家大小姐,躺在湖面上发着高烧。等到圣心决定进宫时,已是春暖水溶,便连冰面上的影子也不在了。
“圣心?”
“殿下!”她走神走得好厉害。
“不要急。”玄奘握住她的手,“我们会见到孙大哥的,我们可以问个明白。”
“嗯。”
但是,当他们来到火焰山,乃至穿越火焰山,也没有遇见孙圣杰这个人。火焰山名副其实,是炎热干燥的沙漠地带,也是沙漠玫瑰的故乡。故乡的沙漠玫瑰也是难看的。因为它的故乡缺少水,他依旧得干蓬蓬地匍匐在地上,像死了一样地发黑。
圣心想也许哥哥真不在这里吧,因为无法想象那温和的青年要如何在这热烈的沙漠生存。不过,他们一行却受到火焰山当地人的热切招待。珍贵的泉水被捧上来,难得的水果送到嘴边,皮肤黝黑的热带女郎采来鲜花——有着美丽名字却像小草一般的沙漠玫瑰。
“这里真热。”圣心连连擦汗与身边的长老搭话。其实她想问的是这么糟糕的气候怎可住人。
“哈,”有着干裂脸庞的长老朗朗一笑,“这里和美丽的大唐不能比吧。拥有许多水的国家是多么美好。可是这里是家园,是归属。”
“归属?”她摁住胸前的耳环,为这两个字深深激荡。归属难道只是一块贫瘠的土地,这样便可以满足吗?哥哥,你的愿望未免太小了吧。
“他们在做什么?”玄奘手搭凉棚望向在沙脊上挥汗如雨的人群。
“挖井。”
“沙漠也有水?”
“水是保护世界的膜,当然无处不在。”
“第一次听人这么说。”圣心站在黄沙中,默默地看,她只觉得这些人很傻。如果这里不美好,完全可以到其他的地方去。究竟在执著什么?
“圣心,你去哪?”玄奘跟随着失神的圣心,向沙漠中心走去。
“客人,风暴会很快来临的。”长老的呼唤被风卷走了,圣心依旧向前走,她想找到哥哥。
一轮又一轮的沙丘,比山河更壮阔,更孤独的黄色。太阳依旧灼灼,不断施加着压力。但没有人离去,大家渴望从这一无所有的地方得到什么?人为何要从一个地方流浪到另一个地方,为什么家在眼前,却说归属在他乡。她和玄奘的旅行,仅仅是因为出公差吗?为什么她的胸中不断激荡,好像知道了一些事,却更加迷茫。如果事情倒回原点,又会怎样。不,她喜欢这旅行,增长见识,与玄奘重新沟通,结交朋友,参与到美丽的故事中。甚至可能再见到久别的哥哥。她不愿回头。因为对生命充满疑问,因为责任和使命,催促自己不断地走。前面还有更好的风景。
“圣心,你看——”玄奘惊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已经看见了。
“海市蜃楼?”是自然给这沙漠最后的恩赐吧。在沙漠的中央,沙子掀起的屏幕上,清亮的水静静窝成一潭,有树,有草。有鸟从天空飞过。有温柔的男人和女人坐在树下。女人是热带的美人,却像柔顺的小猫,躺在男人身边。男人的脸虽然历经风沙,依然温和含笑。在他的胸前,挂着一只闪亮的琥珀!沙漠玫瑰恣意地开放,守护着他们。
“哥——”那亲切的呼唤揉在喉咙里,因为经年的沉默而难以出口。那影像便幻化了。圣心扑上去,却只捧起一捧沙子。“为什么,为什么?”她双眼茫然,为什么不见我?
“水!是水!”背后传来惊天的狂喜。玄奘和圣心对视一眼就冲了回去。跑过一个个沙丘,连滚带滑,挥汗如雨。咦,从天而降的是——
她眯起眼睛,向远处望去。干渴的人们,簇拥着喷薄的清亮水柱,欢呼起舞。那水在阳光下高高溅起,湿湿碎碎洒下来,全是叫做幸福的颗粒。沙漠玫瑰恣意地开放了。得到了水,全都荡漾起绿色的波浪。湿润的空气如此香甜。
“又一个海市蜃楼?”
“不是呀!”玄奘感染了热烈的气氛,快活地拥着她的肩跑下去,将水捧到她面前,洒在她脸上。液体冰冰凉。“真得呀。太神奇了!”
“他们成功了。”她喃喃低语,难以置信。在沙漠的腹地,超乎常识的事情,这些人试着去做,不知努力多久,居然成功了。她应该为他们高兴,却有绝望的感觉。
“阿姨,你好漂亮?”
“你?”是在女儿国里看见的那个孩子!穿着红色的夹袄,拢着袖子,甜甜地笑。“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吗?”
“没有。”她缓慢地摇头。
“你看不见吗?”
“看不见。”心里的疑问开始崩溃了。她想问哥哥的问题渐渐有了自己的主张,背离她而去。
“他们很快乐喔。”
她看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兴高采烈地蹦啊跳呀,玄奘和悟净,八戒,以及平时不假颜色的白龙都混在里面。水在阳光下反射地波光粼粼,恍若一道高墙,挡住了肆劣的风暴。好像守护家园的人——
“呜,”她被迫捂住嘴巴。她想自己明白了。但是,
“阿姨,你知道了吗?”孩子轻轻地问。
“嗯!”她连连点头,“你是,”
“阿姨,你好漂亮。”孩子笑着,在风中越跑越远。
“等一下。”她想去追,却绊到在地。胸中的琥珀跌落在黄沙里,再去摸,居然就不见了。
“圣心,怎么了?”玄奘急急忙忙冲过来,将狼狈的女孩搂在怀里。
“呜。”她环住他的脖子,泪眼看天。风吹散了沙,天是蓝的。
是这样地吗,哥哥?想看更加广阔的天地。想把一个地方当作自己的归属。不管土地是贫瘠是干涸,自己心满意足。因为寻寻觅觅总有一处使人安心。离去的人不会再回来,你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归属并不是从小长大的地方,并不是固定的某一片土地。归属的定义在心里,是需要经过寻找的人或事。
“圣心,”他拍着她颤抖的背,小心翼翼。“也许大哥不在这里,我们再去找就是了。不要哭。”
“不用了。”她用手背擦脸,推开一些,摁住他的肩膀,认真地看着他。“玄奘,”她第一次没有在这个名字后面追加殿下两字。“哥哥说过如果是自己的梦想,就好好去做吧,一步步来。只要想做就一定可以做到。很棒,对不对?”
“嗯。”他沉迷与那灿烂的表情,永远自信耀眼的女孩,脸上还有沙子和泪痕,却如此美丽动人。
“那么,我想跟你去天竺,不找哥哥,不是作为正式的使者,自愿跟随你,去西域。去取可以让人幸福向善的三藏真经。把这一路的甘甜再带回大唐去。”
“跟着我?”他明白这意义有多不同。“只是跟着我,因为关心我才跟着我。不勉强,自己的决定。”
“自己的决定。”
“好。我们一起去。去天竺,回大唐。都要在一起。”黄沙满天,在嬉笑狂欢的人群中,两个人默默凝视着,似乎有天荒地老的感觉。谢谢你,孙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