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隙光 （一） ...
-
千羽流砂睁开眼时，看到的是雾岚萦绕的山林。
她的目光缓缓向下移动，落在脚下青石铺砌的石阶上，又顺着层层垒砌的石阶，望向了蜿蜒山路的尽头。
雾气遮蔽了视野，在目之所及的尽头，只有氤氲流动的淡雾。
她站在原处等了一会儿，没过多久，一只圆滚滚的，有着黄白两色皮毛，身上绘着朱纹的奇特小动物，就蹦跳着从后方追了上来。
“殿下，”形似狐狸的奇特动物口吐人言，“山顶之上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女孩的目光落在了它的身上。她一言不发，那双注视着狐狸模样小动物的眼眸里，呈现出的不过是一片漠然。
所幸狐之助早已习惯了她的冷漠。
圆滚滚的小狐狸自己将话接了下去：“——那里就是甲之三本丸所在了。”
“……”
甲之三本丸。
千羽流砂的视线自狐之助的身上离开。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词，又将目光投向山雾的深处。
她沉默的看了一会儿，低头去看一直握在手中的卷轴。
从外表来看不过是一支普通的卷轴，只是在侧面有着“甲之三”字样的封签。仔细看时，才发现封签上金色的文字并非与纸面贴合一处，而是一层烁烁的金色光影，组成文字虚浮于封签的上方。
这是甲之三本丸审神者的任职文书，其中封印着以千羽流砂灵气制作的，用以与本丸结契的钥匙。
千羽流砂看着这份审神者的任职文书，她的指尖穿过虚浮的光影，轻轻搭在封签之上。
三天前，她目前名义上的上司将这份任命文书交给了她，并且将搭档许久的辅助式神狐之助指派给她，让她以审神者的身份接手编号为甲之三的本丸。
这决定很突然。
毕竟不管是她的上司，还是她自己，都心知肚明一件事：不论是从性格还是灵力上来说，她都是最不适合成为审神者的那一类。
而且，就她本人而言，对于成为审神者也没有多大的兴趣。
如果可以拒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将这份任命书扔回月城鸣的面前。这正是她此刻会站在这里的原因——显然，那些人并未给她留下退路。
回忆不过在脑海里浮现了一瞬，千羽流砂没有在回忆上花费太多时间。
她将卷轴收起，抬头看着面前通向雾岚深处的山路，迈步踏上石阶。
“走吧。”
女孩终于出声，只是短短的两个字，声音是与她目光如出一辙的冷漠。
一人一狐行走在蜿蜒的山路上。
在静寂的山林间，除了女孩脚下木屐轻叩石板的回响，就只有狐狸式神的抱怨声。哪怕得不到半点回应，狐之助也能自顾自的说个不停。
“真是的——”它拖长了声音，以此来发泄自己的不满，“说什么‘因为甲之三本丸禁令仍未解除，无法为您提供传送服务，请您自行前往’，现在负责引导审神者的接待员居然这么敷衍！”
这件事从离开时域起，它已经抱怨一路了。对于这些无关痛痒的碎碎念，千羽流砂向来左耳进右耳出，不会做出回应。
不过，也难怪狐之助会耿耿于怀这么久。
本丸所在的空间是独立于时空之外的一小片时空碎片，虽说形容时是“一小片”，但内里实际的空间十分广袤。甲之三本丸所在的这处碎片，内里是一眼望去无边无际的山峦林海，本丸正隐藏在山林的深处。
因为甲之三本丸的特殊性，设立于本丸内部的传送装置无法使用，于是她和狐之助只能从时域连接本丸所在坐标的锚点，也就是这片空间碎片的边缘地带进入，然后徒步前往坐落于山顶之上的本丸。
对于狐之助来说，这实在是一段漫长的路程。
等到清晨的林雾渐渐淡去，山路两侧繁茂的植被越发野蛮生长，气喘吁吁已经无力抱怨的狐之助，终于见到脚下漫长山路的尽头，于重重树影掩映下零星的红色。它深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跨过了最后一段路程。
“终于到了……”
没有多余的力气关注自己一团糟的皮毛，狐狸式神瘫倒在本丸前，像一团堆在地上的毛毯，有气无力。
千羽流砂自它身边走过，女孩的步伐一直都不紧不慢，哪怕走了很久的山路，由山脚走到山顶，她的神色依旧如常，连呼吸都没有乱半分，与地上的狐狸尸体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站在了本丸的门前，抬头看向这座沉寂在山林深处的庞然大物。有东西落在那双乌沉的眼中，在漆黑的无法透入任何光芒的眼底，投落下影影绰绰的倒影。
率先映入眼中的，是一抹暗沉的红色。
本丸的大门紧闭，高耸的朱门两扇闭拢，或许是因许久无人问津，连门上的朱漆都已经斑驳剥落，不复原本的鲜明，反透着一股沉沉的暗色。
远方天色暗沉，铅云遮蔽阳光，灰白的光笼罩着这处天地，显得低沉而压抑。而在这一片晦涩的景象中，门后高耸的鸟居却鲜艳如旧。
一只乌鸦落在鸟居的横柱上，在千羽流砂抬头时，正低着头冷冷俯视着下方的不速之客。视线相对的瞬间，这只黑羽的鸟仿佛受到惊吓般，仰头发出嘶哑的鸣叫声，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千羽流砂收回视线，她又走近几步，站定在紧闭的门前。抬起手，指尖轻轻落在朱门上，便有干裂剥落的漆块混着灰尘一并落下，她凝视着朱漆剥离后露出的交错裂隙。
“……”
“哇哦。”
似乎是躺尸的狐之助缓过来了一些，终于有力气打量这座本丸。它翻身起来，抖了抖沾满灰尘的皮毛，发出了没有感情的惊呼。狐狸式神用干巴巴的语气感慨道：“这座本丸还真是厉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了不起。
“难以置信，这种灵脉都已经枯竭的本丸，居然还有能够显形的刀剑。”
荒芜、死寂、毫无生机。
千羽流砂退后一步，将整座本丸纳入视野之中。
狐之助非人的兽瞳注视着这座本丸，它叹了一口气，用几近于薄凉的语气说：“这根本已经不能称作‘本丸’了吧？只不过是残存此地的废墟，大火焚尽之后的灰烬，居然让您来接手这种毫无价值的‘本丸’，太过分了。”
千羽流砂没有因它的话产生动摇，甚至连情绪都没有分毫波动。她只是安静注视着面前的本丸，没有人能从她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出她此刻的所思所想。
她似乎从未有过动摇，现在是，从前是，恐怕未来也是。
千羽流砂此刻只是在想
——太安静了。
如万物沉寂，是死一般的寂静。就连以往总是在耳边纠缠不休的吵杂之声，在踏入这里时，也戛然而止。
但也不完全是这样。
她仍能隐隐约约感到，在这片死寂之下，似乎涌动着什么更深的东西。
在长久的沉默后，率先打破安静的是一直以来都沉默寡言的千羽流砂。女孩抖落指尖上沾染的灰尘，仍是用平静的语气说：“去看看吧。”
废墟也好，灰烬也罢，总要亲眼见一见。
毕竟……如果再没有审神者愿意接手这座本丸，时政会彻底将它封存。
没有人能够强迫她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聪明如月城鸣，也不过是在提及这座本丸时随口告诉了她这件事。
仍存于这座本丸的刀剑，他们的生死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从月城鸣手中接过这份任命书时，她所想的也不过是留在时域或是成为审神者，于她而言，无论在哪里都无所谓。
狐之助叹息一声：“好吧。”
千羽流砂伸出手，按在了门的两侧。
锈蚀的门轴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沉重的门扉缓慢移动，开辟出一道仅供身形纤细的女孩一人通过的缝隙。不知积攒了多久的灰尘一并落下，千羽流砂抬手，退后几步侧身以衣袖掩住口鼻。
“阿嚏！”躲闪不及的狐之助猝不及防被兜头盖脸的被灰尘掩埋，它忙不迭起身离开原地，一边揉着鼻子，一边摇晃着自己的尾巴扫开身边弥漫的烟尘。
它眯着眼睛透过打开的缝隙望向这座本丸的内里，而入目所及的，是一副尽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内的荒凉。
屋宇建筑早已坍塌落败，角落里结着蛛网，庭院荒芜杂乱，贵重的花木混着无名的杂草灌木，横七竖八铺满地面。
“这可真是凄惨。”
狐狸式神摇着脑袋感慨，余光里见到白色的衣角轻飘飘掠过，连忙追赶上去：“殿下！”
一踏入这座破败的宛如废墟的本丸，狐之助顿住步伐，不由打了一个冷颤。它将竖起的耳朵向后压了压：“殿下，这里感觉有些奇怪。”
敏锐的动物直觉在它踏进这里的一瞬间就在向它拼命发出警告，它说不上来这莫名其妙的危机感到底来自于哪里。
早一步踏进这里的千羽流砂停在门内，正注视着眼前荒凉的一幕若有所思。
有那么一瞬间，女孩纯然黑色的瞳孔里，自深处向上涌起细微的金色。只是这星星点点的金色过于浅淡，方一出现，便在阳光的照射下消弭了痕迹，仿佛仅仅是余晖的残像。
流转的风拂动女孩脸侧落下的碎发，纯白的袖摆舒展开，其上纹绘着银色形似飞鸟的图案。
千羽流砂抬起头，望向了身前通往上方的石阶。她的目光落在了石阶的尽头，朱红的鸟居立于高处，昭示着此为通往“神域”的道路。
在短暂的停顿后，她踩着石阶向上走去，狐之助紧跟在她的身后。
她向着上方的鸟居渐渐靠近，等到走近鸟居的尽头，一偏头，便可看到鸟居一侧的立柱上刻着“甲之三”的字样。
千羽流砂垂眸注视着这道刻痕，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又在下一秒，像是被刺伤般猛然蜷曲起手指。
这似乎是在她的意料之外，一直以来都没什么表情的女孩有片刻的怔忪，她将掌心翻上，伸展开手指，见到食指上细细的一道伤痕。
她下意识又看向那道刻痕，这次看得仔细了一些，终于看清了那道横亘在甲之三字样之上的斩痕。
这是……
她合拢五指，将那道伤痕压在掌心中，扭头去看鸟居后同样荒凉的景色。
一阵急促的风忽的掠起，将她银白的发高高抛起。她在急起的风中掀起眼帘，冷淡的目光直直投向前方。
狐之助在风中不由眯起眼，眼前的人逆光而立，身影遮蔽了阳光。
天光本是昏沉的，在这一片暗沉的天色中，陡然升起了一星明亮的光芒。那是冰冷的金属倒映出的天光，竟然比天上悬挂的太阳还要夺目，一闪一烁间，笔直向千羽流砂所在的地方而来。
目睹这突然变故的狐之助大惊失色：“殿下！当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