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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潇湘月(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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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净持依旧笑着,然而那笑容深处却冷地如能迸出寒箭来,轻震衣,看着易宁远身边伤重的霍为安,微微眯起眼,道:“本王只是没想到二公子会出手,既然如此,就送诸位一程如何?”
原来那日在趣宝斋的一对侍卫本是九王府的人,安净持本来的意思是,除了霍为安,能杀的一个不留,却不想锦乔会出现,为首之人也知相府之人不能得罪,才在霍为安出现之后匆忙收队。只是安净辰也有准备,半路就要截人。霍为安却在两帮人缠斗的时候逃走。之后双方了此人,纠缠了这些日子。就在刚刚,他的手下发现了霍为安的行踪,正要出手的时候,安净辰的人出现,山林之地,追人不易。再后来易宁远出现,带着霍为安逃至此,发了暗号,诸葛悠哲便和二公子同时赶到,他就在暗处看着,直到二公子说了话,他这才现身。
易宁远将神志模糊的霍为安扶住,警备地看着安净持。她深知不论是三王还是九王,都对霍为安有着必杀之心。安净辰是为了灭口,毕竟霍为安替他暗中做了许多事,尤其是陷害苏汛这一桩,绝对不能传出去,否则,即使夏家与苏澈是姻亲,也一样不利于他。而安净持则要利用霍为安指证安净辰,进一步打击三王的势力,虽然安净辰身边有他的眼线,总不能只靠一只耳朵听事儿,霍为安是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
“本王知道有易姑娘的妙手神医在,但只两匹马,你们有四个人,实在不好安排。”安净持略腿开一步,道,“本王特意备了马车,不知二公子可领本王一番心意。”
二公子回头看看诸葛悠哲,知道安净持所言非虚,遂应了下来。
“议和的圣旨不日就可到达边境,本王也欲祝二公子一路顺风。”安净持拱手道。
二公子轻颔首,却多少有不屑之意,只让易宁远将霍为安扶上车,自己也上了马,就此绝尘而去。
“你什么时候和安净持有了协约,还让他同意议和?”诸葛悠哲问道。
“等有了皇位再打仗,到时候就是他亲自发号师令,不是比现在受人制肘更好?”二公子随意说着,仿佛那些事都与他无关。
原来二公子此次入晚商的目的就是说服安净持议和。那之前对锦乔的设计又是为何?他千方百计阻止二公子接近锦乔,难道都是无用之功?
“这就是身在其位,才谋其政。不过我知道了,想得太多也有弊处。”二公子道,神色却渐渐黯了下来。如果不是他希望打探更多容朔的消息,就不会想去接近锦乔,试图通过她打入容朔内部,也就不会将她牵连进来,终究是他太贪心,才招来这一段插曲,却教人神伤。然而下一刻,他便回过神来,道:“是回峪谷,还是真的准备浪迹天涯?”
诸葛悠哲回头看着马车,道:“问阿远吧,想在是我陪着她。”
“就到这吧。”二公子勒住缓行的马,郑重地看着诸葛悠哲,道,“希望是后会无期。”
于是我们可以暂时忘记如果以后还有重逢,那些可能带来的新的牵绊也将因为这样的遗忘而消失。有记忆足够了,至少曾经,我们都不曾孤单过。
诸葛悠哲看着二公子扬鞭,听见马鸣和蹄踏之声,再就是目送那身影远去,山林空寂,夏日的阳光下,一切都重新归于安宁。
“翀,我们去哪?”易宁远问他,马上男子再没有过去身为玉器巨贾时的过分谦逊,此刻他看来那样俊逸出尘,白衣周围泛起浅薄的光晕,凭添了柔和温雅。
“去想去的地方。”诸葛悠哲淡然一笑,看着马车上也渐渐展露笑颜的女子。
夏揽洲已有许久没见锦乔这样笑过了。五六个月了,由夏转秋再是入冬,她一直都在照顾病中的苏澈,偶尔展颜也是因为雪儿逗她。他却不想一封从边境来的信,却能让长久萦缭在淡愁中的女子笑靥如花。
“发生什么事了?”夏揽洲看着锦乔命下人去叫雪儿,一时好奇就问了出来。
“是元之来的信,说再过段时间,等边境的战事的善后事宜全部安排妥当,他就能回来了。”锦乔能想到元之投身边境战事,却未料他竟是在叶子陵帐下,既然如此,他应该能见到沐颜,然而信里只字未提。但不管怎么说,元之将归,也算是好事,至少她曾经许下的承诺即将最终兑现,照顾雪儿这么久,该是他们兄妹团聚的时候了。
边境战事了了,沐颜也能和陆湛一起回来了吧。
“不告诉肃苏相吗?”夏揽洲问到。
锦乔正犹豫着,就听见雪儿叫她,身后是如月。
雪儿还是那样,扑在锦乔身边,问道:“小乔姐姐找雪儿什么事啊?”
“元之快回来了。”锦乔道。
雪儿本来只抱着锦乔,脸贴在锦乔身上,听见说元之要回来了,她立刻抬头,难以置信的眼光里有抑制不住的欣喜,半晌都没说话,只看着冲自己笑的锦乔。
锦乔方想继续说下去,却见有下人行色匆匆而来,说是苏澈突然病情有变。她立即起身,命那人去请大夫,自己则赶去苏澈卧房。
“爹。”锦乔还未见人,就已喊了出来,坐在床边,只见苏澈神情显得颇是痛苦,她便又叫了一声“爹”。
苏澈渐渐睁开眼,老眉未舒,看着锦乔,嘴角却是牵起笑意来,那里头有悔意、有歉意,独独没有先前他同锦乔说的,等待沐颜归来的希望。
“已经去请大夫了。”锦乔道。
“我怕是等不到沐儿回来了。”苏澈这一句说得有些吃力,勉强想要支起身子,却是在锦乔的帮助下才坐起来,看着次女帮自己收整,他遂露出笑意来,“我放心些了。”
锦乔甫坐好,听见苏澈这句话,一时间竟不知所措起来。她能听出父亲言语间的倦怠,这几个月来,她陪在苏澈身边,说得最多的是家常,是那个远去边境的女子。
“沐儿去了好久了。”
“秋天了,沐儿应该到边境一段时间了。”
“不知道沐儿什么时候回来。”
好多好多,都是关于沐颜的。她默默地听着,听着这些年来苏澈从来表露出来的感情,听着他的感慨,从沐颜刚出生的时候开始,还有寒泱,那一双儿女在苏澈心里眼里的样子,原来那样深,却因为当初颜泱的离开而被隐藏了起来。
“姐姐快回来了,刚刚收到消息,边境战事已经解决,她很快就回来了。”锦乔微笑着,替苏澈将被角掖好,却因为病中人的一句“我也是对你不起的”而停了手,滞在原处半晌,而后才又拾起笑容,道,“我们……一起等姐姐回来。”
这次该是苏澈怔忡,他只看着锦乔轻柔的动作,安静娴雅的神情,好像曾经的那个人,只是她用那样惨烈的方式结束彼此间的一切。忍不住,他又唤了一声“小乔”。
“恩?”锦乔似没在意,再抬头的时候才见苏澈缠绕了复杂神色的眼光,她也顿了顿,端坐好,道,“爹,要弥补确实已经晚了。不管是先人,还是姐姐,您欠她们的,都来不及补了。您不用对我有任何歉意,即使在您心里,最在意的不是我,但从小,您也没有少疼我,这对我已经够了。现在只剩下姐姐那里……既然过去的补不回来,那一起过好以后吧。一家人团圆不了,总还能团聚吧,您,二叔,姐姐,我,我们都还有机会在一起的。”
锦乔眼底有一种释然,恬淡宁静,说话的时候唇角总会扬起些微的弧度,和过去不一样了。
“是夏揽洲教你这些的?”苏澈问道,却在此时大夫到了,一番诊治之后,他看着锦乔吩咐下人行事,再有府里接下去的事情,一样一样,他都听着,虽然简短,却无不体现着锦乔的成长,她的周全。
锦乔再坐到苏澈身边,继续方才的话,道:“不光是揽洲,还有其他人,雪儿都让我知道,等待,因为信念而坚定。”
所以他也要为那个信念坚定并且坚持着撑下去,等沐颜回来,告诉她一些事,一些感情。然而时间一旦将那些埋葬,想再挖出来,似乎都不那么简单。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他的身体也愈渐愈差,几乎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他说,这就是报应。
因为他愧队的两个女子,因为他一直以来的逃避,因为他的自以为是,替子女铺就的那些所谓光明的未来。于是亲情在这样的相处里疏远,等他想再抓住的时候,却只有锦乔在身边,安静地陪他走过人生的最后时光。
有时锦乔会读书给他听,那些曾经熟记于心的东西都在日渐衰竭的身体里被一点点抽离,只剩下一直被隐藏的心意,他爱着的女子,爱着的孩子,他最终渴望的天伦。
于是整个冬季都要过去了,依旧没有沐颜的消息。他不知道千里之外的女儿正在赶回来。山水迢递,他只觉得相见无期,于是对着锦乔,他说,请她将一切转达,告诉沐颜关于颜泱的一切,但是不要说,他其实,很在意那个女儿。
锦乔还没有应下最后的那一句话,苏澈就那样去了。所以,她要告诉沐颜,父亲心里的想法,告诉长姐,请她原谅一个太过关心子女的父亲犯下的错。
苏澈病逝的消息很快就在晚商城中传开,锦乔也在之前就去看过苏汛,她看着苏汛惊讶的神情,只说了一句:“或许爹的心里,更要羡慕二叔您。”
苏澈的身后事,都由锦乔一人负责,几乎连夏揽洲也没有插过手。没人知道为什么苏沐颜在最初的时间里没有出现,灵堂里,大家看见的,只是苏锦乔,就这一个苏家的女儿在。于是流言又起,却没人敢真的搅了灵堂上的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