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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潇湘月(中) ...

  •   箫断了,总还有东西留下吧,至少在那一刻,他住了她的手。
      如月说锦乔已经醒了,一整天,都和夏揽洲在一起。
      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相府,由如月照顾。除了这个潜伏在容朔多年的女子,没人再知道狄戎的二皇子居然就在苏相府。是因为他伤重不能颠簸,诸葛悠哲也终于放弃那半身容朔的血统,带着易宁远远走天涯,补偿曾经错失给那个女子的一切。
      这一回,他没有诸葛悠哲洒脱,总要将没有完成的事继续下去,才不辜负萧无望的死,不枉费了他与萧翟湘这些年来的隐忍。
      “公子。”如月进来,此时相府里多数人已经歇下,她也是照顾了雪儿睡去才回来的。
      “再过些日子,我就回狄戎。”二公子看着略显得疲惫的女子,问道,“和我一起回去吗?”
      如月怔忡,半晌都没有说话。曾经,她确实很想回去,想回到故国,想要回家,想回去看看双亲,即使在很早时候就只剩下两掊黄土。但是狄戎抛弃了她,于是,她渐渐习惯了留在容朔,陪在锦乔身边。
      “不了,我想留下来。”如月道。过去的怨恨都消泯了,二公子来容朔也完成了所有的事,那么以后,她不再是潜伏在容朔的奸细,不再是萧怡绾,而只是相府里一个叫如月的普通丫头,有着最平凡的生活。
      “她会同意吗?”二公子问道。
      锦乔其实有着强烈的国家意识,她知道了如月的身份,知道了这些年来的欺骗,她还会原谅吗?
      “我之前去送药,听见夏少在和小姐说将来的计划,他们很可能离开帝都,我想,那个时候,应该什么都不重要了吧。”如月道。
      离开帝都?她那样固执的女子会因为夏揽洲的一席话就放弃长久以来的坚持吗?
      “揽洲!”
      耳畔回荡开那夜滟波湖游船上她急切的呼唤。观风台上,她那样急忡地冲了下去,不顾他的阻止,在烟幕里找寻那个身影。于是他知道,夏揽洲,对锦乔来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意义——是她即使身陷险境也不会放弃的那个人,她对他的在意,在那一刻才是真正的体现。
      既然这样,她又为什么要在婚礼的时候出手救他?既然为了夏揽洲可以枉顾自己的安危,又为什么要在那样重要的时刻抛下她的新郎,她究竟在想什么?
      “夏揽洲还陪着她?”二公子问道。
      如月点头。
      她总人陪着的,即使没有他,也还有夏揽洲,但这终究只会是暂时的,因为她曾经那样努力地想要靠近他,在艰难地跨出的每一步里,他看见女子眼底的不放弃,她的眼神说明了一切,她的心里,留有他的位置。即使她还懵懂,即使她对感情退却,被植入的感情不会变了。纵使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是有情的,那么将来,他一定会再回来,回到她的身边,也将她留住。

      留住那些记忆,即使充斥了混乱和鲜血,苍白的血色里,也有在磨不去的他的影子。
      锦乔立在秀阁的阑干下,手里是那管断箫。箫声仿佛渐渐响起。那些独行的日子原来并不真的孤单,有人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即使不纯粹,却因此减少了那份孤寂,旅途辛苦的时候,有人在暗处默默注视着,知道她的疲惫。

      她累的时候也那样固执着要藏起来,只有在梦里,他无从触及的地方,才有她柔软和脆弱的显现。那时候,他就在窗外看着,看她在梦里喊着母亲,看她突然从床上惊起,看她梦醒后一个人蜷缩在床角,抱着膝却仍旧假装坚强的样子。他想上前,想去安慰她。

      如果不是那时他不能动弹,他或许会到她身边,扶住虚弱的她。是啊,他那时的眼光宁淡里有着安慰和欣喜,痛苦掩盖不了他的希望,身上的狼狈无法抹去他眉间眼底的满足,他像在说,这样就够了。

      真的满足于这样遥远的陪伴吗?在无法触及彼此的距离里,他望着她即使在倒下也要伸出的手,看着衣袖上的血迹斑斑,还有最后神情里的一丝冀望,或许当时,他觉得够了,只是当十指相扣的瞬间,他贪心地想要更多,不是这样短暂的交汇。

      她听他吹箫,在失落或是悲伤的时候,看不见他,却能从箫声里寻找到慰藉。她从来没想过是那个曾经想利用自己的男子送来这样的安慰,所有的理义界限开始模糊,究竟什么才是她真正需要去坚持的。
      夏揽洲要带她走,那就是自己想要的吗?
      箫身上的凹凸在指腹留下深深浅浅的感觉,她低头看着曝露在月光下的断箫,真的迷茫,那样深重的影子,却如此飘渺的记忆,她能找到的关于他的回忆只有那么一些,短得她来不及在意,下一个瞬间,却又重复。

      他却关注了那么久,从初遇到现在,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将她的一切默默印在心里。他从来没有这样去在意一个人,即使无法为她放弃一切,却总能在心里记挂着,想着,看到她的时候才觉得安心,哪怕是充满敌意的眼光。
      但是现在,她这样安静地躺在身边,睡眠里有着独属于她的安静,就像那夜在桃花坡,他凝视着睡梦中的女子,宛如流云轻拂的样子,在他心底投印下一片温柔。
      二公子将断箫握在手里,如果曾经这管箫的意义是兄长送给他的纪念,那么现在,他将自己残碎了不完整的思念寄托在这管箫上,留在她的身边,即使会有分别,即使时空留下了此时的遗憾,他们之间还留存着这样的牵连。
      将断箫交到锦乔手中,看着女子交叠的双手,那指尖,曾经沾染过他的衣,曾经传递过他的体温,曾经他将这双手握住,有刹那的冲动,想一直这样带着她走下去,然而他不是夏揽洲,于是,一切就都成了不可能。
      回头看着被自己打晕的男子,二公子却有些许嫉妒,一个可以名正言顺留在锦乔身边的人,时刻给她关心,可以光明正大地拉起她的手行在众人之前,并且,她没有抗拒。什么时候,锦乔会甘心将自己交给他,连最后的防备也放下?
      床上的女子黛眉微蹙,他注意到她突然握紧的手,正是握着断箫的那一只,有轻颤,而且,臂上的衣袖又渗出了血迹。
      他知道药箱在哪,所以取了东西坐回床边,将衣袖掀开,解开缠绕在她臂上的绷带。真的是伤口在流血。她又梦到什么了,害怕得连身体都忍不住颤抖?
      轻抬起锦乔小臂,二公子将原先的药清洗掉,重新上过。他第一次这样对待一个女子,即使过去对着萧翟湘,也没有这样的仔细小心。
      这道伤口是为救夏揽洲才留下的,会是一生的印记,即使他多么不想看见,也无法从锦乔身上抹去,就好象那些混乱的记忆,不可能从她的记忆里被剔除。这或许,也是公平的。
      包扎好了伤口,他仍旧静静地坐着看锦乔。女子静好的容颜是他如今最大的安慰,只要她没事,就还有重逢的时候,一切就还有继续的可能。
      她的睫毛开始颤动,蝶须似的,缓缓挑起。
      他立刻起身,快步到阑干外的门扇后头,只听见她用含糊的声音叫了声“揽洲”。
      夏揽洲坐起身,见锦乔正从床上起来,他赶忙去扶,却见床边放着的药箱,是打开的,一边还有换下来的绷带和纱布。
      是谁来过?锦乔看着散乱的东西,视线渐渐转向外头。明月西移,那楼上除了阑干投下的影子,没有其他。
      “可能是如月进来过,忘记收拾了。”锦乔道。
      夏揽洲微笑着收拾好,正想说话,却是锦乔先开了口:“明天我陪你回尚书府吧。”
      夏揽洲微顿,坐在床边,道:“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了,和爹说明情况,不会有什么的。”
      锦乔低头,面对夏揽洲的宽容,她总是无以为报的。
      “现在好好休息,明天我回去了,不能向苏相问候,你也要代我去的。”夏揽洲轻抚着她的发,看见锦乔点头,道,“天还没亮,再睡会儿?”
      “我多希望,一觉醒来,姐姐就回来了。”锦乔眼里含着希冀,却有沉沉的无奈。
      “急着想跟我走了?”夏揽洲开着玩笑。
      锦乔忍俊不禁,笑睨了他一眼,再躺了下去。
      二公子听见锦乔轻微的笑声,有暂时的轻松。他从来没想过如何在充满桎梏的境地里给锦乔以安慰,而只是希望转变她一直以来的自我禁锢。他只要结果,忘记了所有的改变都需要过程,而夏揽洲知道,所以,他能让锦乔安心并且放心地将自己交给他。

      于是二公子动身回程的时候,只是望着城门上篆刻的“晚商”两个字,他也可以暂时放下这里的一切,回狄戎,专心应对接下来的一切。
      “还没找到吗?”二公子翻身上马,侧头看着身边枣红骏马上的白衣男子。
      诸葛悠哲一手执缰绳,一手持着玉扇,笑意清淡,道:“或许也是好事。”
      原来诸悠哲和易宁远一直都没有离开晚商,而是暗中查访着霍为安的下落,之所以告诉夏揽洲他们离开,不过是为了让友人安心罢了。
      “和不和我回狄戎?”二公子诚心相邀。
      “我喝惯了容朔的酒,住惯了容朔的房,看惯了容朔的山水,你说我想去狄戎吗?”身下骏马打了个鼻响,诸葛悠哲轻前缰绳,马儿原地踏了几步,他的身子也微微晃了晃,随即便笑道,“还有,骑惯了容朔的马。”
      二公子也不由笑了出来,看着那匹又再安静下来的马儿,枣红色,正是当初萧无望最喜欢的马色,兄长最疼爱的坐骑就叫“焰火”。只可惜,在萧无望离开狄戎后不久,焰火也……
      “真是来去赤条条啊!”二公子一紧缰绳,仿佛听见当年马场之上,他与萧无望竞马比拼的马踏之声,还有萧翟湘在一旁的呼喊。再后来,连七妹也和他们一起赛马,那袭红衣在风中猎猎,青丝飞扬,绽放着年少时的恣意绚丽。
      但是如今,如月要留在容朔,诸葛悠哲也不离开,来时孤独,去后寂寞,当他回归狄戎的时候,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放弃半身皇族血裔,这就是皇姑的教诲?”二公子正待诸葛悠哲回答,却听见一声动响,旋即就看见诸葛悠哲双腿一夹马肚,似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他也不慢,立刻尾随而至。
      是易宁远带着霍为安被一群死士追杀。
      诸葛悠哲甚至来不及停马,飞身直上,遂踢开了一名砍向易宁远的死士,紧接着又打开玉扇,衣袂飞扬间,打退了两名近身的死士,同时提起易宁远,而易宁换拉着霍为安,三人就这样跃出了死士的追堵。
      二公子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诸葛悠哲才动手,他亦跟上,只是伤势未愈,他勉力替诸葛悠哲挡了剩下死士,见诸葛悠哲安全,他也立刻飞身退开,只是脚下依旧虚无,落地时连退了数步才站稳。
      七名死士站成一排,正中那人长剑直指霍为安,却因为二公子就在其身前,因此剑尖反而成了朝他指去。
      “容朔内政,二公子还是不要插手的好。”那人道。
      “诸葛悠哲是我国皇亲,易宁远是其内眷,至于这霍为安……算来算去,也算是宗亲外戚,你说本王需不需要插手?”二公子已从方才那人的剑式知其身份,道,“回去告诉三殿下,霍为安是本王保的人,立刻就带回狄戎,从此以后,再不入容朔分寸之地。”
      那人长剑不收,剑意却已渐减。
      “三殿下的目的还没有达成,如果出些状况,本王不排除会临时倒戈。这样一来,时局就彻底扭转,我想三殿下不会希望这样吧。”二公子扔出一块令牌,道,“这是本国太后所用懿令,算是给三殿下的承诺。要是贵主后悔了,依旧可以派人向本王要人,只要有这个本事。”
      那人看着手中令牌,思量之后,决定收手,遂带着众人离去。
      七人才走,二公子双眉皱起,道:“九殿下出来吧。”
      一旁的树丛之间姗姗驶来一辆马车,虽然没有华贵的装饰,却让人顿时生起肃穆之感。车马声回荡林间,最后停下,车夫跳下车,掀开车帘,安净持便从车内走了出来。竹青的衣衫衬出他一身温润如玉的气质,然而浅笑间又似显露着锋芒,眼里盘桓着多种眼光,朝二公子道:“二公子好耳力。”
      “先谢过九殿下救人之行,不知殿下亲自出城相送。”二公子只似面上寒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潇湘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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