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远烟碧(上) ...
-
诸葛悠哲虽是眼前晕眩,却也能感觉到在听到那一声声呼喊时,锦乔突来的紧张与急切,就像是曾经他出去找出走的易宁远,在久寻不到之后却忽然看见她就在自己身前不远的地方,安静地坐在绛雪谷口的大岩石上,身边还抱着一个婴儿。
诸葛悠哲一直都记得原本始终在他身边的易宁远突然出走的那些时候,八个多月,他一个人,病发的时候没有那个女子的陪伴,只能看着她托人送来的药瓶——她说要出去帮他能彻底根治那顽疾的药。
“阿远……”诸葛悠哲将锦乔推开,他已剩不得多少力气,却还是固执地要继续去找回暂时与自己失散的女子。
锦乔看着诸葛悠哲艰难地走入重烟幕雾之中,想要去追,却被身后的一道劲力制住。这种感觉她知道,就是方才在观风台的样子。
“我带你出去。”萧墨允将锦乔拉到身边,用他身为男子的力量压制着锦乔的反抗,“我保证夏揽洲不会有事。”
“我要自己去找。”锦乔又听见了夏揽洲的声音,只是那唤声突然中断,她心头一惊,却因别萧墨允拽着手而无法上前。
“你再不出去,我难保他不会有出事。”萧墨允递上一块手巾,已经沾湿,正透着莫名的香味。
“我要自己去找他!”锦乔打开萧墨允的手,同方才一样打退了身边的男子,以手掩鼻,又进了烟气之中。
“苏锦乔你别这么固执,迟早有一天,你会因为这个害死别人的。”萧墨允疾言厉色,扣着锦乔的肩,此时烟已缭盛,即使隔了这样近的距离,他也快看不清锦乔的身影。
“有时间扣住我,为什么不替我去找他!”锦乔另一只手擒上,翻开了萧墨允扣在自己肩头的手,快步没入烟雾内。
萧墨允只上前一步,知道锦乔必是下了楼,如今堂下一片混乱,又该去哪找她呢?
“苏锦乔!”萧墨允狠咬着牙,一拍身旁的栏杆,将手巾丢在地上,顺着方才锦乔去的方向追上。
易宁远一直都在二楼等着诸葛悠哲回来,却因为侍人一句“公子在堂下疏散人群,突然病发”,她当即就要下楼。只是那时已经烟索重楼,她不由停了脚步,却听见宝宝的哭声,这种情况她带着宝宝不便行事,但就这样将孩子扔下,她于心不忍。
“替我将宝宝带出去。”有了决定,易宁远便跨步出门,凭着宝宝在房里如何啼哭,她也不回头。
只是入了烟雾中,易宁远才知这样的状况下要寻人多么困难的一件事。身边都是惊惶失措的人,有地位的,没身份的,统统混杂在一起,枉费了平时多么阔绰,一遇到这样的事就完全没了章法。
易宁远如今也只有不停地唤诸葛悠哲的名字,希望能够找到。
心有所系的人总是容易冲动地忘记一些东西,她没有注意到方才来通报的是个生面孔,只知道那个人说诸葛悠哲病发了,然后她就抛下了宝宝,也忘记了诸葛悠哲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在那间房里等他,他一定会带着她和宝宝一起走的。
翀,你在哪里,如果能听到我的声音,就立刻回答我!
诸葛悠哲之前正是去找易宁远的,只是早已人去楼空,遇上锦乔的时候,他正听见宝宝的哭声,如今只身出来,却再没能听见那样的声音。
“翀……”
他听见易宁远的声音,焦急慌张,胜过任何一次他病发时她的表现,人流涌动里,她的声音那样微弱,却很清晰地传入他的耳际,叫着他的名——一直以来,只有她会叫他翀,诸葛翀,在这个世上,真正知道他名字的人不多,但也只有阿远一个这样叫她。
身边仿佛经过了无数的人,诸葛悠哲脚下无力,却仍在极力朝着声音的来源走去,即使艰难,他也没有放弃。他能听得出易宁远的无助,好象有一次宝宝病得很重,她也束手无策的那样,她想哭的,但一直都没有流过泪。
“阿远……”诸葛悠哲伸手,他感觉那个声音就在身边,应该很快就能触碰到希望相见的女子了。
锦乔推开挤在身边的人流,她分明听见夏揽洲的声音,但怎么样都接近不了,好象声音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她不知道究竟哪里才是那个男子所在。
揽洲!揽洲!
她不断念着这个名字,不论是在心里,还是喊出来,这么长时间的寻找,她相信夏揽洲一定也这样在找她——他们都不会就这样放下彼此,纵使曾经她拒绝了他的好意,但现在,如果能找他,那一切就都可以重新开始。
“小乔!”近在咫尺的声音。
锦乔回过身,却是出现一名男子,是安净持身边的侍卫,那日套住她坐骑的那个人。
那一声显然不是他叫出口的,那男子只说:“九殿下的吩咐,请苏小姐跟在下离开。”
“谢了九殿下好意,锦乔还有要事!”锦乔循着那声音而去,不走出两步,却被那人拦主。
“在下身负殿下之命,请小姐不要为难。”
“莫要因为寒泱就牵连下我,苏锦乔不需要这样的施舍!”言辞是重了,但眼下已顾不得这么多了,锦乔扔下这句话便将那人抛在身后。
那人不肯死心,上前将锦乔扣住,一句“请苏小姐莫再难为在下”还未说完,锦乔便反扣了他的手腕,厉声道:“九王与我何干,要救,也该去战场救我姐姐才是!”
当下锦乔折过那人手臂,却不想累及身边之人,只听一声女子尖叫,也不知是何原因,这一声极是尖利,却格外响亮,盖过了厅堂内的沸反盈天,顿时使地全场既然。
锦乔正要打开那人,后颈却被人用力一击,眼前一黑,便再没了知觉。
那一声惊叫只带来片刻的安静,死寂过后人声又起。
诸葛悠哲再难坚持下去,渐渐跪了下去,只是双膝将及地时,却被人扶住,他立时摸索着握住那人的手,原先的紧张担心都在瞬间烟消云散,嘴角不由浮起笑容,叫了声“阿远”。
这一声轻得完全湮没在喧扰里,但易宁远听得分明,她一只手被诸葛悠哲握着,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肩。此时身边的男子已近无力,她就让他靠着自己,欣喜里也满是担忧,道:“再支持一下,我带你出去。”
视线穿过烟雾,诸葛悠哲看见易宁远满是汗水的脸,他虚弱地笑了出来,无论四周如何吵嚷,他都只看见及时回到自己身边的女子——阿远总会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不管要他有什么目的,她都愿意去替自己完成。
诸葛悠哲拼尽全力站好,纵然被身边经过的人擦了肩而站立不稳,他也带着易宁远穿过人流,直奔二楼。
只要阿远的手在他手里,即使他看不见,也能带着她走离困境。
这是他在心底立下的誓言,虽然从未对易宁远提起过。
将到出口的时候,易宁远却是听见孩子啼哭的声音,她顿然停了脚步,唤起“宝宝”。
“先跟我出去。”诸葛悠哲理扶着红柱,以他现在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再入人群中寻找宝宝,他更不会再让易宁远只身回去。这是有人故意放的烟,要引起混乱。
“宝宝在里面,我要回去找她!”易宁远正要重走来时路,却因为被诸葛悠哲牵着而伫了足,她试图掰开他的手,却不知为什么病中的男子还有这么大的力气抓着她。
“我会让人去找宝宝,你跟我出去。”诸葛悠哲朝外走去,不管易宁远是否反抗,如果要他在宝宝和易宁远之间做选择,他不会放弃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女子,即使他一度要将她推开。
“我要去找宝宝,我听见宝宝在哭!我听见的!”易宁远一手抓在壁上,不肯再挪动分毫,根本已经听不见宝宝的声音了,此处的白烟也已稀薄许多,但她不能丢下宝宝一个人,她狠不下这个心。
“那我和你一起回去找。”诸葛悠哲退到易宁远身边,因为挨得近,他能看清楚女子的脸,原来在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哭了出来,向来坚强的她居然为了一个弃婴而哭,是身为医者的天性让她如此悲天悯人吗?
易宁远不能不想诸葛悠哲现在的情况,她摇头,道:“宝宝是我一个人的,我把她找回来,你出去。”
诸葛悠哲只紧紧拉着易宁远的手,他不能松开,就算这场混乱迟早会结束,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再放她回去,烟里有毒,她不可能不知道。
“翀,让我去找宝宝,求求你让我去找宝宝。”易宁远努力挣脱开诸葛悠哲的钳制,无奈他按得太死,如何也松不开。她急了,她要去找宝宝,她不能把宝宝一个人丢在那里,“烟里有毒,宝宝会没命的,你让我去找宝宝,让我去把宝宝找回来!”
她就这样被诸葛悠哲拖着,一点点地离开了烟雾缭绕的地方。过道其实并不长,但她觉得如同经过千年,不断地回头,视线里根本什么都没有,她却仿佛看见半年前宝宝刚出生的样子,皱巴巴的小脸,不停地哭,或者是她在襁褓里安静熟睡的样子。
她只叫孩子宝宝,在离开诸葛悠哲的日子里,之后这个孩子一直陪着她,成了她生命的全部,那是她的宝贝,是她将一生珍惜爱护的孩子。但是现在,她却无法从一个病人的手中挣脱去救宝宝,她哭,歇斯底里的悲伤,却依旧只能被带离,悬在空中的手在试图抓住那个孩子,但始终空空如也。
“阿远……”终于离开那些浓烟的时候,诸葛悠哲再没多少力气,手渐渐松了,他却看见易宁远跪了下来,眼里完全没有他,溢出的眼泪里只有宝宝的影子。
“为什么不让我去救宝宝!为什么不让我去救宝宝!”止不住的眼泪掉下来,易宁远完全不隐藏此时的情感,她痛,她怨,她却无力再去扭转这样局面,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最软弱的一面呈现出来。
诸葛悠哲一气松下,整个人软了下来,风度依旧,只是病态难消,坐在易宁远身边,再次拉起女子的手,心口处的疼痛已经蔓延至全身,说起话也是气若游丝,道:“会有人带宝宝出来的。”
易宁远抬首,泪痕不去,然而看着诸葛悠哲的眼光却不再似过去的一往情深,刹那间迸出怨怪来,狠声道:“诸葛翀,如果宝宝有什么意外,我不会原谅你!你才是杀了宝宝的凶手!”
诸葛悠哲苦笑,渐渐由握着易宁远的手转为十指相扣,仰望夜空的时候,他眼光迷离,情愫萦绕的复杂让素来清雅的他沾染了数不胜尽的愁忧,遗世立在最高处,也是最让人难解的寂寥。
“如果你早点这样对我,就不会是今日的局面了。”他仍旧望着星月,光辉入眼,却都沉了下去,“阿远,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带着你和宝宝离开这里的。”
易宁远只看着彼此扣紧的手,惨然笑了出来。
本是沉默的两人,因为过道中传来的脚步声而同时循音望去。
烟幕中行来的身影,匆忙带着沉稳,似不是一人出来,怀里还抱着什么。
“宝宝!”易宁远立刻抽回手,拼了全力站起,向前跑去。她只看见在男子怀中闭着眼的孩子,双颊通红,皱着眉,却怎么也出不来声音。
“谢过夏少。”诸葛悠哲见宝宝被带了出来,心下如卸了大石一般叹息一声,再看着易宁远的背影,某种思绪渐渐占满了心,却因为突然加重的痛楚而不能言语。
夏揽洲如今也甚是狼狈。他在人群中听见锦乔的声音,却遍寻不见,几次三番将要靠近那声音时,却被人阻止,原本他替锦乔保管的画也从手中脱落。心知一定是有人在阻止自己与锦乔相见,他便转去找那遗落的画,幸在是终于找了回来,虽然有些破损,但他能物归原主,也算是不辜负锦乔的信任。
“你们可看见小乔了?”夏揽洲环顾一周,此地只有诸葛悠哲和易宁远二人,方才他是循着孩子的哭声找到了被丢弃在角落里的宝宝,巧合下才找到了出口的。
易宁远没有说话,诸葛悠哲言语不得半分,却将夏揽洲此时的神情都记在了心里,就与方才锦乔的样子一样,夏揽洲的眉间眼底只剩下纯粹的担心,也只有锦乔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