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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上女(中) ...

  •   锦乔本只一人守在房中。夜色四合,华灯已上,透过窗纸,便可见房外灯火,明澈盈亮,起初有脚步声,再间有人语纷纷,谈及的话题都是关于今夜的“拟屏节”。
      小二上来送茶,见锦乔一人闷在屋中,便上前讨好道:“姑娘既然来了珞邰为什么不去看看?拟屏节虽然文士风流,但也有许多闺阁千金,再或是才女什么的,姑娘若是去了,也不会引起非议的。”
      “为什么听来那么像上元灯节,男女同往?”锦乔正望门外,见又是三两住客经过,略带欣喜之色。
      “姑娘不知道,‘拟屏’是那些文人的叫法,我们平日里其实都叫‘小灯会’的。虽然不是以花灯为主,但您要是去看了,也就知道这‘小灯会’名不虚传了。”小二挠头,“我看姑娘一个人闷着,就帮姑娘想个法儿找乐子……”
      锦乔见多了他人曲曲折折的奉承之法,这小二虽然动机不纯,但也说了实话,并且也是在情理之上的,她便不多计较,赏了小二银子,打发他出去了。
      “出去了见了好看的,听着好玩的,定要回来告诉我。我出不去,见不着,听不见,就只你代了我的眼和耳了。”临行前,沐颜如此说,如是一句应付的话。她神色平婉,微笑如兰,然而眼波流转,却不知渗了多少羡慕出来,浅笑中分明带着酸楚,看着锦乔的时候,叮嘱再三。
      常常自问,往日里沐颜替她担待了多少?千金之礼,小姐之仪,那些规矩像枷锁一般一套套地压下来,几乎都加在了沐颜身上。姐姐是性子温婉的人,又不及她受苏澈溺爱,素往多是逆来顺受的,有更多的时候,苏府的门楣,是沐颜在撑着,而她受了父恩却未真正做过什么。
      孤行寂寞,但深锁相府的沐颜又可是比她要好?沐颜的寂寞里,还有凄凉的期盼,都掩在似水的温柔里。
      萧瑟兰成看老去。
      沐颜时常会念的句子。
      她是害怕那样的清寂的。
      “就只你代了我的眼和耳了……”
      离开京师之时,春还未至,风里带着余寒,氤氲着,残在瓦间树梢的冬意,如在沐颜脸上结下了一丝霜华,然那柔和里带着一份萧索,也含着关心与叮咛。
      那时,她只拉着沐颜的手,无言颔首。

      流光溢彩,花灯锦簇,不染池边的长街人声喧闹。屏立画垂,甚至还有阵阵书墨香气飘来,灯光明暖,辉映连融,照得池畔如长龙飞游,五光十色。
      锦乔从不知,珞邰城的拟屏节竟有如此盛况。素日里的清门小户,今夜也都成了轻马肥裘之客,虽不是环佩叮当,描浓帖黄,却都是盛装而来,男子比的是风度,而女子也就尽显玓瓅之光,巧笑嫣然。
      锦乔眼见流光纷呈,文风流韵,耳畔是过客评画品诗的言语,大谈山水秀川,钟灵之功,一派安逸清闲,还隐约听人言说着要仿古人隐逸山林,梅妻鹤子地写意一生。
      “这是哪家的庭院楼台,甚为精妙。“
      锦乔也随声而望,只见屏架上谁着一幅题名为“雅趣”的画。画中假山石重峦叠倚,绿水环绕,矮桥相接,桥上行过两名春装少女,言笑晏晏,手持团扇,扑蝶而戏。二女之后有竹藤榻椅,榻上斜依着一名少年,玉佩衣新,剑眉星目,手中提着酒壶,半举欲饮,神态自若安闲。再后便是几重楼阁,隐约似看不清楚,云雾轻缭,有如仙境。
      “雅趣?我看叫流风更好。”
      锦乔听见身边文人打扮的男子,话中带着调笑之意,不禁颦眉,再看这画,反倒觉得画意轻佻,便拂袖而去。

      两个月前。
      白定城内,一入夜间,城民便纷纷闭户,只余月光清辉冷照,映下街头一片惨淡凄凉。
      锦乔本在客栈中休息。她日落时方到城中,此次北行的最后一处,停上一两日就可反程归京。她答应过苏澈,再不往北去,是以只能以此为终。
      锦乔素来浅眠,加之白定城中气氛怪异,夜里更显得森冷,寒意侵人,扰得她彻底消去了睡意。她辗转反侧,听窗外风声,犹如夜下鬼哭,幽幽而来,一直飘进心里,冷却了血液。
      门外似有人影闪过!锦乔回身时,只有树影婆娑。但她分明是听见人声的,虽然闪得迅速,却不会听错。想来如此匆忙,应只是路过此处,然那人夜半不归,又是这临近北线的边城,行迹可疑。这白定城里氛围诡异,她便有几分要去追看的心思,却终究没有起身。
      又是一道黑影闪过。锦乔眼疾,捕捉到瞬间在窗纸上留下的影子。她心下疑惑更大。白定城虽非关口要塞,但后备粮草多由此处云往边关。敌国奸细也多有在此地潜伏的。锦乔只知数月前有敌国奸细在城外烧了一批运去边线的粮草。
      心有疑惑,便终不得寝。锦乔还是决定跟去一看究竟。
      冷月如霜,街无一人。锦乔踏月而行,月华锋冷如刃,竟也引得她脊背阵阵发凉。
      一边楼宇之上,有踏瓦之音。锦乔听觉敏锐,加之如今夜寂如死,再细微的声音也逃不过她一双聪耳。视线即刻应声而望,果见楼头有黑影疾行,朝北门而去。虽是身着夜行衣,但月光清明,锦乔看得一清二楚。那人轻功尚佳,跃过城楼时,未惊动任何侍卫。
      如今情况特殊,趁夜行事必定可疑。锦乔以为是敌国奸细,趁夜便捷,遂震臂点足追去。然她不防,不知城墙上系了暗铃,正借力换气时,触了铃线,刹那间全楼铃响,惊醒一夜长宁,登时有侍卫持长枪而出,迅速将锦乔团团围住。
      未免多生事端,锦乔立时提气跃天,在空中跨过两步,便要过得人群。然而铃线锋利,她方才不留神,踝上就割裂了极深的一道口子,蕴藉内力,更是牵动伤口,血流不止。伤处疼痛,迅速传遍全身,略失神间,已有侍卫的长枪刺了过来。
      锦乔足尖点下枪头,身体坠下。四方又有侍袭来。她打开身前的侍卫,夺下长枪,一式横扫,趁众人未缓过神,又提气跃起。瞬间,锦乔只见一道黑影飞掠而过,她心头闪过一念,举枪向那人投去,同时侧过身体重心。那黑衣人见有人偷袭,运足尖之力,将长枪踢回,正中一名侍卫之身,当场将其击毙。锦乔不料是此结果,虽前行方向不改,却诧异于那侍卫胸口血涌动,竟死不瞑目。
      一支羽箭射来。锦乔仍为那侍卫之死耿耿于怀,未有留神,待发现时已来不及闪躲。身后一道劲力促不及防下将她推开。锦乔着裙,裙裾被羽箭射裂,撕下一片。她回头,黑衣人已隐于夜色之中。接连着又有几支羽箭飞来。她设法躲过,便继续匆匆向城外而去。

      白定城外,竟有枯骨!
      锦乔负伤而行,不多时便无力再用轻功,遂停在树下。北城春季尤凉,她却衣衫已湿,更有着踝处汗水渗入伤口,痛楚加倍。她却只咬牙忍着,倚树而坐。然而才坐下,额角汗未去,她眼角环顾时,却见山林草间似异物,月光冷寒,映得那东西也散出凄凄的光来。
      锦乔扶树而起,跛着足上前,才拨开一丛荒草,便大惊失色,面容骇白,连着后退了数步,却未叫出声来,目光仍聚在那一处。虽是丛生荒草已隔开了视线,她仿佛依旧能看见草间的白骨,皮肉未尽,激起一阵恶心,刹那间不知所措。
      朝廷放下消息,边线虽然情况紧张,但还未影响到百姓生计。方才那草丛里,却躺了好几具尸体,都是皮肉烂了大部分,衣衫破旧,很明显是灾民流荒。但北国天寒,尸体在外不易腐化,如此看来,他们必是死了多时,然而竟无人问津,暴尸荒野。
      锦乔越想,那些白骨的颜色就越在脑海中刻下越深刻的印象,竟是白出一种僵硬的“活”的气味,直逼她而来,耳畔甚至还有骨节摩擦的咔嗒声,细碎如沙漏,流进身体,调起了她前所未有的恐慌感。
      踏枝声!
      锦乔如听惊雷,靠着树,蹙眉,却不在顺声望去。
      有什么东西陈在眼前。
      锦乔睁开眼,却是一只白瓷的药瓶。她微顿,再顺眼看去,却见是个黑衣人。虽然看不见容貌,但他的眼光宁静柔和,甚至还透出一股悲悯、一份伤感,绵长如日落最终的那一缕红光,凄迷地萦绕人心,久久不散。
      锦乔接下药瓶,却只是握在手中,许久未动,朱唇失色,视线已开始有些模糊。她俯身去看伤势,只见裙裾处一片殷红,才知那铃线竟如此厉害。
      “将伤口处理好,我带你去个地方。”寡淡疏离的声音,透着与世隔绝的冷漠。黑衣人转过身,荒草萋萋,他就站在那堆白骨前,一直凝神看着。
      锦乔将伤口简单处理过,便随着黑衣人再朝北走。沿路还是山林树木,只是更显得荒凉,大多的树皮已被剥光。沿路还有伏尸,腐烂的程度不一,但都能看出死前,他们都形如枯槁,但多数却是老人妇孺。
      锦乔黛眉愈锁愈深,心下疑惑,隐忧并生,不时去看前头的黑衣人。他步速不减,却每一步都颇为沉重,阴翳环伺,有如浪来的阵阵压抑。
      前方有火光。
      锦乔止步,朝那微微的光亮望去。
      黑衣人顿足,却未回身,负手而立,月映其影于草间,凝重而悲凉,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锦乔狐疑,在原处犹豫。转念间,她只想,既已跟了他来到此处,再多走几步又何妨?过了白定城,就是毁了与苏澈之约,再多看一些不不算什么的。如是想着,锦乔暗叹,遂提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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