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清角乱（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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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烟尘卷走，叶子陵收回目光，怅然一叹，勒马向着严逸肃然道：“不知严将军是否恪守承诺，率兵离去？”
严逸恍然了半晌，才微微变了目光，转头道：“今夜之事，算是了断，叶将军如若要回守平庄就速离吧。”他伸手拿回青獠面具，重新戴上，遮住了隽永的容颜，只露了双眼，清华初绽。
“湘夫人，是不好相与的人。”严逸策马，抬手作了退兵的手势，从叶子陵手中收回了冼粤剑，插回腰间，只是手中握着的纯琅，却是迟迟不愿放手。
“湘夫人？”叶子陵微一挑眉，“我只相信，有一个人，必不输于她。”
“哦？”严逸的手略一收紧，“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与湘夫人齐肩并立？”他慢慢回首,淡淡一笑，“湘夫人，那可是令戎狄上下视作神一般的女子。”
叶子陵漫不经心地一勒马绳，目光却直直注视着严逸，渐渐道：“与湘夫人齐名的女子，严将军不会不知道吧？”
严逸蓦然定住手，静默了良久，才深吸一口气道：“苏大小姐，还是苏二小姐？”
叶子陵唇角微微扬起轻柔的笑意：“慎思卓才，自然是苏大小姐了。”他轻拂了衣袖，“真正的苏沐颜，有着惊天动地的光华，是坚韧而从容的人。”
“至少，我知道，有一点，湘夫人永远比不上她。”叶子陵目光炯炯，看着严逸慢慢低下清傲的头，“她对于任何事的执着与坚持，始终都是我敬佩她的原因。”
“坚持么？那真是最不值得的东西了。”严逸轻轻重复了一句，“流光容易把人抛，什么都会变的，更何况是人？”
叶子陵目光转向远处，手默然一紧。
有奔马的声音，而且人数还不少。
严逸同时抬首而望，眼神了隐隐有一丝的忧虑一闪而过，却毫不犹豫地拿起纯琅弓，指箭面向叶子陵，冷道：“湘夫人既已到，我便不能容你们离开了。”
叶子陵似乎料到他态度的转变，飒然一笑，道：“这句话，恐怕要我说才对。”
马蹄声渐渐近了，火光闪烁，当先竟是叶子谦手策马而来，行至叶子陵面前才一拱手道：“大哥。”
叶子陵快意而笑，面对严逸道：“严将军，我没有说错吧。”
严逸飞身一纵，坐在叶子陵马上，箭锋一指，道：“我不计较这些。”
“可是我计较。”清寒的声音慢慢响起，“放下我的纯琅弓，你怎么配拿？”
“沐颜？”叶子陵震惊地看着阴影里缓缓走出的女子，白衣纯雪，青丝乱舞，容上的冰冷之意风卷。
更让人愕然的是，她的手中是夜吟，而夜吟的刀锋指向的却是萧翟湘，两个同样美丽的女子，脸上凝结的霜寒，却是一般无二。
沐颜恍若未闻，只是一字字地对着严逸道：“我视若生命的弓箭，你怎么配拿起？”
“为何大小姐就认定在下不配？”严逸的声音陡然之间变得沙哑而晦涩。
沐颜静默了一瞬间，轻道：“因为送弓的人，无与伦比。”她冷冷凝视着严逸，“虽然我失去了那个人，可是这把弓，就算死，我都不会把它拱手让人！”
严逸面具下的唇角微微一弯，无限苦涩，只是沉了声音道：“你若放了湘儿，我便交还。”
叶子陵眉心稍一皱，湘儿与湘夫人相差何其之大，人前人后，严逸的态度与语气，都让人觉得不简单。
沐颜静冷了声音：“若是你死，我是不是可以直接拿回弓了？”
“那么，大小姐的条件是什么？”严逸用箭尖抵住叶子陵的颈间，手上却略有些颤抖。
“退兵。”沐颜毫不犹豫地道，“今夜退兵，离开平庄。”
“好。”这次回答她的是萧翟湘，妩媚了笑，伸手抓住了沐颜的手腕，“我可以下令退兵。”
沐颜的手纹丝不动，萧翟湘不由怒道：“我萧翟湘从未失信过，大漠上的儿女，个个都一言九鼎。”
严逸渐渐放下手，翻身下马，扣住沐颜的手腕向后一拉。沐颜猝不及防，直接向后一倒，靠在他怀里，清冷而熟悉的气息迎面而来，纯琅也被一把塞进了手里，她下意识地抓住，眼神却在刹那迷茫起来。
“阿湛？”沐颜脱口而出的低喃，却让身后的叶子陵与叶子谦眼神同时变了，只是一个是惆怅，一个是忧虑。
严逸抓着沐颜手腕的手蓦地僵住，一把将她从自己怀中推出去，揽住湘夫人，柔声道：“湘儿，有没有伤到？”
沐颜一个踉跄，叶子陵忙伸手挽了她的腰，拉上了马，关切地道：“怎么了？”
“我一定是疯了。”沐颜飘渺的声音气若游丝，“我感觉到了阿湛，他和他，好像。”
叶子陵被她空乏的语气一惊，握住她的手，却觉触手冰凉，轻声道：“丫头，别乱想。”
沐颜被他掌心的温度一暖，眼睛微微一眨，才涩声道：“没事，是我多想了。”她远目看着严逸与萧翟湘相互依偎的背影，低头道，“已经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再回来呢？”
冷静了眼神，她回首低声对叶子陵道：“现在回平庄，守得住么？”
“有我在的地方，”叶子陵一顿音，微扬起脸，“怎么会守不住？”
沐颜脸上破天荒的绽出一丝笑：“你啊……”
叶子陵没让她说下去，抓着她的手，冷声道，“谁抽的鞭子？”
沐颜收回手，低道：“没什么，回去包扎就好。”她脸上笑容清淡，失了往日的快意，只是一种单纯的表情，“你伤一只手，我也伤一只，算是扯平了。”
叶子陵心情复杂地揉着她的长发，默然道：“何必分得那样清？”
萧翟湘与严逸整了军队，分骑领头两匹马，正要离开。却只有严逸一人，面向着叶子陵和沐颜，眼里流露出一种怅然与隐伤，单身静静立着，任风沙飞卷，手握着冼粤剑，黑衣孤独地飘扬，满头黑发随风漾着，那张深青的面具此刻仿佛与主人心意相通一般，一丝丝地留恋渗了出来。
一直等到萧翟湘回首催他前行，他才默默上马，一抽缰绳，风驰电掣一般，马蹄奔走，带起一阵尘埃。反是萧翟湘看着他飞马离开，不禁回首看了一眼沐颜。
那个白衣如霜雪的少女，在叶子陵身前，略显娇小而瘦弱，可是眼里眸光似星，熠熠生辉，唇角轻带了感伤的笑，本秀婉的面容，却在这一刻，有了倾动天下的美丽，仿佛万里江山，也不过只能换了她真心一笑。
无法再说出口什么,她只得怅然一叹，回身喝令军队加快了脚步，匆匆而去。
目送他们离开后，叶子陵才掉转马头，喝令叶子谦道：“回平庄。”
叶子谦抱拳答道：“大哥，是否需要留人戒严？”
“你带一百人留下，其他人跟我回平庄。”叶子陵沉吟，“先生是否要随我们而去？”他目光静带诚恳，投注在辛垣皙的身上，隐约带着某种经年的默契。
辛垣皙注视他半晌，才笑道：“小子，我看着你出生长大，这次还帮你这一回。”
叶子陵放声一笑，才道：“多谢先生了。”
沐颜抬头看他恍然如同绽了光芒的脸，忽然觉得，这片大漠，始终是属于叶子陵的天地，也仿佛只有在这里，他才是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年将军，驰骋疆场，一剑飞霜。
那张俊秀的脸上，神采飞扬，纵使受伤，纵使与人平分秋色，那种浑身散发出的光辉，是远远超出在晚商城中的他的。
沐颜心情略怅然，又因陆湛之事，心底沉郁，只是淡淡一笑，转首看漠漠黑色的沙，任叶子陵一骑带了她回平庄。
回到平庄，寻得了知府府邸，就且在那里住了下。沐颜见那年岁瞧之极轻的知府，容色上虽带疲惫，却无一丝不满，心下已有了赞赏之意。
叶子陵似是与他极为相熟，笑言几句就随意去了他的房间，沐颜心情郁郁，但仍挂念他手上的伤口，方才血流如注的场面已让她心惊肉跳了一番，只是开口叫住叶子陵，让他跟自己回房。
叶子陵笑道：“也好，你的手也伤了，自个儿没法上药，索性我也帮你一次。”
沐颜携了衣袖，也不理会坐在一边的叶子陵，只是沉默着弄来水、药和纱布，一边帮他清洗了伤口，一边问他：“这箭的力度很是不简单，是刚才那黑衣人射的么？”
“至少，我只见过两个人有这样的力度。”她又补充，神色转为黯淡，“一个是阿湛，一个就是今次射你的人了。”
叶子陵静思半晌，才略有些深意地道：“你说严逸么？”
“他叫严逸？”沐颜蓦然抬头，细细琢磨一阵，才叹道，“我总觉得这个人给我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很奇怪，却又好象熟悉已久，可那分明是我不可能见过的人。”
“我见过他摘下面具的脸。”叶子陵收回手，反手抓着沐颜的手，仔细看了起来，又道，“怎么有那么长的伤口？萧翟湘那一手长鞭，确是有些厉害的。”
沐颜的手被他抓着，感觉到他手心里的粗茧以及暖晴的温度，心里仿佛有一块地方被轻轻抚平了一般，恍惚了半晌，才默默道：“算了，这里的事一了就回晚商吧。”
“阿湛一生的心血都在这里，我总要为他守住最后的东西。”沐颜凝神盯住叶子陵漆黑的眼眸，“你会做到的，是不是？”
叶子陵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却紧紧收缩，刺入了掌心。他微微笑着道：“有沐颜在，输了我也要赢回来。”
沐颜不敢再从他眼里读出更深刻的含义，只是站起，临窗背对着他，静道：“子陵，记得我那天晚上对你说的话么？”
“陆湛之后，恐怕我再也没有力气去爱另外一个人了。”沐颜微咬住唇，指尖用力扣住窗弦，“在寒泱和陆湛相继离开后，我是彻底累了，如若不是因为应承了你，我早就放弃了。”
叶子陵的声音带了满满的笑意，依旧温和爽朗，却多了几分苦涩的意味：“我今日还对人说，我认识的苏沐颜，她的坚持与执着让每一个人动容。你自己这么快就拆我的台？”
沐颜骤然回首，一双黑白分明的瞳定定看他。
“丫头啊，你总要为自己活一次。”叶子陵把手按在她肩膀上，感觉她在微微颤抖，自己的眼神不由变得柔和而宁静，“失去的，也许不会回来，可是仍有的，你也要放弃么？”
沐颜眼眶微微湿润，低首道：“我仍有的，若有人要夺去，我又能如何？”
“无论怎么样，我总是在的。”叶子陵轻一挑眉，“还是你觉得，我能被人抢了去？笑话，我叶子陵如此翩翩风姿，谁能胜我？”
沐颜不禁浅浅莞尔：“好久没听到你这样说话了。”
叶子陵卷下衣袖，替她整理好药箱，才笑着按了胸口，道：“能让沐颜展颜一笑，亦不枉我如此一番话。”
沐颜只是笑着看他道：“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可不是今日我们耍点手段就能赢的。”
“我晓得。”叶子陵走至门外，却又回首道，“你别以为可以把事情丢给我，给我好好想想明天吧。”
沐颜知他是怕自己胡思乱想，默然一笑：“知道了，去吧。”
待得叶子陵走后，沐颜才坐回桌边，从袖中拿出那枚陆湛的玉佩，轻轻抚摩着。
一身的白衣飘泊，手中轻握一卷书，她静靠在窗边，出神地望着，心里忽然翻滚出这样一句话来：浮生所欠止一死，尘世无由识九还。
低头看了凝白素冷的一双手，干净无暇，却泛出一种空洞的苍白，她今岁十八，却仿佛已然过了几生几世，看过什么，听过什么，全然是一场戏，只有落下的那一滴清泪，怆然过颊，静静落在手心，又犹如敲在心尖，碎了过往，断了念想。
阿湛，如果你就此离我而去，就让我为了你，也为了这家国万里江山，去做最后一件事吧。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清角乱（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