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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带雨痕(中) ...

  •   离开书房,锦乔便是回了自己居所,还未到花苑就看见平日里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丫头如月迎了出来,手里拿着布,兴冲冲地一路小跑而至,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二小姐,你总算回来了”。
      锦乔微笑,因着如月在锦乔身边已经有六七年的光景,日常起居多由如月打理,有时夜里锦乔因为童年阴影难以入眠无法去找沐颜时,也是如月陪着她。可以说除了沐颜,如月是这世上第二个真正见过她脆弱的人,也是始终陪在她身边给予安慰的人。
      “大小姐才走,二小姐就回来了,竟连面也没见上。”如月面带了遗憾道,见锦乔已提步她便也立刻跟上。
      “我才回来,你就这样连东西都不放就出来接我了?”锦乔略带着调笑的口吻,见如月一脸窘迫不由笑容更甚,然而随即又恢复先前的稳持,道:“二爷的事你知道多少?还有多少人参与了这件事?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那些当日在场的你想办法帮我找来,我要一个一个地问清楚。”
      如月面露骇色,从未想过锦乔一回来就是这般雷厉风行,那一串话说下来,句句有如巨山压顶的气势,强硬之处让能不得不从。她不自停了脚步,见锦乔仿如未闻地继续想前而去,背影确是清瘦了,但也更有一种压迫之感——二小姐虽然向来带着官家风采,却从未曾有过如今这般的强霸之气。
      锦乔正要问话,却不见了如月身影,止步回首间,见如月若有所思地望着她,那神情像是难以置信,却也透露着别样的伤感。
      “怎么了?”锦乔问道。
      如月回了神,苦笑着,不想回答锦乔的问题,便道:“是二小姐回来我太开心了,刚才房间收拾了一半,我就去继续做完。”
      如月才走没多步,就被锦乔唤住,主仆二停在花园之中。此时庭中锦簇花团,蓊蓊青青,却激不起离别人重聚的欢欣,反是因这一带花簇,越发衬出其间的沉默冷持。
      良久,锦乔眼光转暗,似终于松怠下来一般,道:“算了,帮我备水沐浴,等等陪我去个地方。”
      如月只见锦乔先行去了秀阁,步中拖带着疲惫,渐渐消失在院中花草之后,不由也是一声叹息,紧了紧拿着布的手,转身去准备热水。
      温香四溢,氤氲在画屏后。
      如月特意准备了有宁神静气的功效的香点在一边,此时锦乔轻倚在浴水之中,披散着发,素颜朝天,水气蒸了一脸,身体似在此间的温热安宁中舒张开来,解了这几日的劳累,被压制的疲倦却仿佛真正涌了上来,如同海潮一般。
      锦乔轻抚过长发,玉指在发间滑过,夹起一缕,绕在指上,发丝沾了水贴在肌肤之上。她却仿佛没再注意这样的动作,而是反复回想着方才在街上的那一幕——两个在珞邰相遇的男子,一个过去与沐颜共处的九王,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天下真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想着想着,锦乔便整个身子都靠在浴壁上,眼前白雾弥漫,她也似没看见,绕着乌发的手在不觉间也放入了水中。
      如果诸葛悠哲只是处理完商务回京城,为何在混乱之际他要多管那个萧姓男子的闲事,下车一看?以她素来听说的诸葛悠哲的行事作风,应该不会如此。况且与在珞邰遇见时相比,诸葛悠哲看她的眼光分明变了许多,不再纯粹,似有难言之隐的样子。
      再有那个萧姓男子,他如何就到了京城?在珞邰大狱中他看来矛盾的行为至今让锦乔记忆犹新。说来奇怪的,就是她堂堂相府千金,居然会重视一个在狱中认识的男子——也或许就是在那样特殊的环境下,让习惯了韶光流影的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特别?
      九王的府第在晚商城南,怎么会穿过一整个京城到北门去?京城的百姓大多知道,九王安净持不是个到处游纵之人,往日除了上朝,多是留在王府中,再多不过去几出雅舍小坐闲谈,最多去的就是湘居。然而那些处所也都在城南,一年之中,能见九王经过城北的机会只怕少之又少。
      如是想着,锦乔越发觉得这趟回京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测的状况。如她之前对苏澈说的,二叔苏汛的事不过是有人故意拿来做文章,一切或许还只是开始。沐颜突然离开,却将她找了回来,就是将原本在外的她一起牵涉进这件事中,如此,苏家一门,都搅在了这局棋里,但是现在却连执子下棋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锦乔闭眼,将头枕在浴壁上。水气含香,围在身边,渐渐催眠着浸在疲惫中的女子,放松了她的神思,也就慢慢让其睡了过去,直到如月敲门,她才醒来,头却较之先前更加昏昏沉沉,她却还勉力应了一声。
      “相爷说他在老地方等二小姐。”如月道。
      锦乔轻抵额,微顿了顿,语调显得少有的庸懒,道:“知道了。”
      “要我伺候小姐更衣吗?”如月问。
      “不用了,你转告相爷,我随后就到。”听着如月离开,锦乔也起了身,换过衣装。因为头发未干,她只松挽在一边,额前留了几缕,略略修整过,便去花苑的小亭里见苏澈。
      锦乔过去常同苏澈在此品茗对弈,尤是春季,残梅退去,园中新绿如簇,间有鸟语上下。亭边就是一方小池,曾经母亲就时常带她在池边喂鱼。
      苏澈早已到了亭中,此刻见锦乔过来。他知次女向来是极修边幅的,对衣着佩饰也多有挑剔,不想如今却见锦乔打扮如此随意地就出来了,素面未染半分妆,珠钗耳坠也一样未戴——原来时间过得这样快。
      苏澈想起当年初遇锦蓝,她也是一身极简单的裙装,淡施粉黛,旖旎而来,在群芳中尽显清雅之态。所以他动心了,不顾颜泱的反对执意要迎娶锦蓝,以他年少得志,年纪轻轻就已身在相位,意气风发,他要定了付锦蓝,这个女子就必须是他苏澈的妻子。
      忆及往事,苏澈竟不觉锦乔到了身前,听见一声低唤,再不是当初恭谦温柔的“苏相”,世事流转,确是锦乔叫他:“爹。”
      苏澈面有惊疑,定睛看着锦乔——她的容颜其实同锦蓝只像了四五分,却是现今着一袭随意装扮,像极了他方与锦蓝成亲那会儿,妻子疏懒时的模样,那也是很久的记忆了,此后的锦蓝也是“一入相门深似海”。
      “爹在想什么?”锦乔其实不喜苏澈现在的眼光,她能从父亲的眸子里读出追思,苦涩惨淡的意味极是浓重,只是心下又想起当夜苏澈亲手送断母亲性命时的决绝——究竟在苏相的心里,什么才是不能放过的东西?什么才需要被保护、需要被珍惜?
      苏澈收整了心绪,再打量锦乔一番,竟不由笑了出来,道“原来我家小乔这样打扮也别有味道呢。”
      锦乔只应和着笑了笑,转目见石桌上的棋盘,道:“爹是要下棋?”
      苏澈点头,先坐了下来,打开棋盒盖,是白子,道:“黑子先行。”
      锦乔就此坐下,执黑子行了第一着。
      下了约摸小半个时辰,苏澈突然道:“棋路是变了呢。”
      此刻正是锦乔落子,她略抬眼看看苏澈,一笑而过,落了子,问道:“爹何来此言?”
      苏澈拈了一枚白子夹在指间,盯着棋盘片刻,一面落子一面道:“这局棋你可是一直以攻为主,我记得你以前守势要多一些。”
      锦乔微怔,遂取了棋子观望局势,下子前答道:“是今日爹的棋局攻略散了一些,我能猜是因为爹心中还有所牵系吗?”
      苏澈看着锦乔下了子,她专注于棋局的样子确实同锦蓝颇为相像,遂道:“小乔可能够猜中?”甚是随意的一问。
      锦乔顿了顿,父女二人沉默着又下了数着,她才开口:“是因为二叔吧?”自己落下子,又道:“我猜爹还在为二叔的事担心。”
      苏澈看着锦乔这一子落得竟是封了他大半的活棋,而向来步步为营的他居然到现在方才发觉,是真的他心有懈怠?
      当下苏澈转攻为守,依旧云淡风清的样子,道:“沐颜和你说了多少?我看你这次回来,是做足了功课了。”
      锦乔笑容隐晦,思索了一会儿的棋路,待苏澈落了子,才道:“姐姐没说多少,是我自己心急了要回来。只可惜没见上姐姐一面,还要让爹为难。”
      苏澈此时更觉锦乔异样,彼此气氛似突然绷紧,他取子,待锦乔落下了,才举棋,却一直未动,而后忽然收手,道:“我认输了。”
      锦乔略有小惑,见苏澈将手中棋子放了回去,便也定了神:“爹还是让着我。”
      “老了,没这个心力了。”苏澈起身,锦乔去扶,父女两人漫步在花苑之中。他似是一心在如今的满庭芳华,道:“又是这个时节了。”
      锦乔听得这样的感叹并不纯粹,却又不能多说什么,遂道:“很少听爹有这样的感叹。”
      “是你离家久了,最近我可是时常这样说呢。”苏澈同锦乔到了池边,池中锦鲤群游,煞是活泼可爱,“我记得,你娘当年最爱在这里陪你玩。”
      锦乔默然,曾经最喜欢的地方却也是一直萦绕在身边的噩梦,她在梦里看见母亲的地方就是这里,跌下万丈深渊之处也是这里,母亲在这里同她说话,告诉她,要记得她和沐颜不是一母所生,要记得血缘有亲疏。
      “小乔,你和沐颜后来也时常在这里吧。”苏澈道。
      “是在后苑的池子边,不是这里。”锦乔回道。
      苏澈恍然大悟,似无奈地摇着头:“果然是老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们姐妹也长这么大了,所幸的是你们感情一直不错,也让为父放了心。”
      “姐姐一直都待小乔很好。”锦乔感觉到苏澈的言外之意,便提了些精神。她在外时故意躲开苏澈的眼线,必定会引父亲不满意,虽也知道会令苏澈担心,却还是这样做了。
      “沐颜这个孩子,也只有对你的时候才显得亲厚些。”苏澈又是一声叹息。
      “怎么会呢?我想只是爹少了时间去听姐姐说话。”锦乔同苏澈缓行,“其实姐姐需要别人同她说话,平日里我可是听得多了,有时听她说起与九王爷共事的辛苦……”
      锦乔心下一片黯然,一旦想起往日沐颜的话,她便又多了几分酸涩,语调也变得悲悯起来,道:“爹,如果您有时间,等姐姐回来了,多陪陪她好吗?家里只有我陪着她是远远不够的。”
      苏澈眉间有思,眼光从锦乔身上转过,才觉得确实已经有很久,没有真正去听沐颜的想法,不过是他一相情愿地在帮女儿铺路而已。
      转念又想起身边其实还有个女儿,苏澈方才转出些许欣慰,道:“你回来了,是不是也多陪爹说说话?”
      锦乔微滞,苏澈向来是疼爱她的,却从未有过这样的表态,确真像是迟暮的老者说的话——一世荣耀华贵,终了也不过如普通人一般希望儿女承欢膝下。只是他的希冀太高了,逼急了沐颜,才有如今的局面。
      “爹是在怪我一回来就想着二叔的事吗?”锦乔面有歉色,苏澈一番教养之恩,却只换来她如今的猜度,确是她对苏澈不起,“请爹原谅,我只是心急,想快些把二叔的事办好,等姐姐回来……”
      “我知道。”苏澈制止,世事不是他能料想到的,那些心思也不必对他人说起,纵使真的要埋没一生,又有何妨?
      锦乔便不再多言,陪着父亲在花苑散步,说了些外出的见闻,兴起时两人都笑了出来,其乐融融,那一园的花草明妍,却是都不及天伦相聚的温馨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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