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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回塘雨(下) ...

  •   帮元之料理完母亲后事,锦乔便要带雪儿回京。元之说,他将北上。
      雪儿几日来都很安静,元之和锦乔问什么,她就问答什么,一直到今日元之要走,她才拉住兄长的衣袖,却不哭不闹,只一直盯着元之,如何也不肯松手。
      元之将雪儿抱在怀里,雪儿就乖乖伏在他肩上,紧勾着他的脖子,一味喊着“哥哥”。
      “哥哥去去就回来,雪儿和小乔姐姐先回京城,京城有很多好玩的。”元之拍着雪儿的背,却发现雪儿抱他更紧。他看看锦乔,一时间也无能为力。
      “哥哥……”雪儿靠着元之的肩,神情里满是依恋,抓着他的衣领,轻声叫“哥哥”。
      “雪儿听话,等哥哥做完事,就去京城接你,咱们就一家团聚了。”元之拉开雪儿的手,却一直握在掌心,复而想起锦乔昨夜说的话,无论走到多远,相隔多少山水,都有雪儿在这世上等着他,血脉骨肉,他们都不是孤单的。“乖乖的,别让小乔姐姐操心。”
      雪儿一刻不停地盯着元之,看见兄长眼里的不忍离别,想起之前一起当街乞讨为母亲治病的日子。那时候娘虽然抱恙,生活艰苦,但一家人还在一起,娘还会说故事给她听,现在就只有她一个人。她好怕,不甘心,但她不能跟着哥哥走,会拖累哥哥的。
      “哥哥会尽快回来的,好好留在小乔姐姐身边。”元之见雪儿已没了原先的执拗,就将她放下,交给锦乔,除却感激,也有离别的苍凉,“多谢小乔姐姐。”
      锦乔不作多留,只因明白各人自由生活之道。元之母亲留下的嘱咐成就他的坚定和决心,锦乔也自知“志”这个字于一名男子的重要。元之身是少年,或许心志早已经过一番洗礼,如今只希望志达事成,好与雪儿早日团聚。
      锦乔带着雪儿上了马车。雪儿始终向车后望去,元之就站在城门口,目送她们离开。阳光撒下一地明媚,元之身陷其中,越发显得朝气蓬勃,然而他的目光却是萧索与哀伤的。锦乔在最后让雪儿坐在身边。女童却不知为何渐渐睡了过去。锦乔静静看着,从女童的睡容里感知到疲惫。她一手轻覆在雪儿肩上,另一只手被雪儿拉着贴在脸下。
      车夫行的是官道,是锦乔吩咐的。如今已没什么必要再隐藏行踪,带着雪儿安全返回京城才最要紧。只是近来天气变化极大,方才还是大好的天气,只行了不多时,就又下起雨来。车夫放慢了速度,生怕路滑,惊到了锦乔。
      锦乔只觉得掌心愈热,正要俯身去看雪儿时,却听见车后有马蹄声,速度极快,扬鞭之音不断。锦乔轻挑车帘朝后望去,果是一人穿着蓑衣驾马急驰而来。
      是时车夫将马车驾向一边,避开那人。然,不料那马经过车边却突然发狂,前蹄竖起,硬是要将马上之人翻倒下来。所幸那女子动作敏捷,及时跳下。只是马儿狂躁不止,前蹄竟然踢向锦乔的车。车夫扬鞭抽在那马的前腿上。马儿吃痛,将下的蹄子又抬高。车夫立刻将马驾远。
      那马又追了上来。蓑衣女子施展轻功,足尖点过马头,回身欲再坐回马背时,马却仰起后蹄。那人退得有些过了,眼见就要被马蹄踢中。锦乔是时夺过车夫手中长鞭,朝蓑衣女子挥去。那女子立时抓住,借力换了方向,落在马车一侧。
      雨中马嘶,搅了一路清宁。马尾乱甩,马儿便朝着前方冲去,迅速消失在雨帘之中。
      “我的马!”蓑衣之下,冒出急切之声。
      锦乔心头一惊,停了去抱雪儿的手,道:“是你!”
      “小姐,先进城再说吧。”车夫道。
      “我的马没了,劳驾送我一程。”那女子声音清甜,与锦乔像是认识许久一般的熟络。
      锦乔向前望去,雨势又大,便请了那女子上车,让车夫直向尚华城。
      退下蓑衣,那女子便是一身绿衣长裙,虽是木簪挽发,锦乔却也看出是上好的木质,簪上雕花甚是精巧,只这一支簪子也不输她的钗钿。女子耳坠却是镶了玉的,极小的一颗翠玉,花纹却如山水一般缱绻,定非凡品。锦乔为见人有这般佩饰,但在这姑娘身上,木簪是山野的自然之气,玉坠则有清新之意,甚是别具一格。
      女子略略收拾一番,大功告成之际,轻拍手,回头看着锦乔,笑道:“易宁远。”
      锦乔低头去看雪儿,见雪儿还在睡中,她未开口,自称易宁远的女子便说是伤了风寒。
      锦乔未有动作,易宁远从身册的小斜包里找出一只瓶子,倒了药丸,放进雪儿口中,轻抬其下鄂,见雪儿咽了下去,又抱她到身边,让雪儿枕自己的腿,身体略有倾斜。
      锦乔见易宁远动作娴熟,知道定是医家,便不多过问。坐了一会儿,她又见易宁远让雪儿平躺下来,盯着看了须臾,秀眉微蹙,道:“她的心病,我医不好。”
      锦乔默然。雪儿的情况她多少了解,但如易宁远所言,心病还须心药医,孩子的心志不比成人,一旦自我封闭,如果没有及时开导,一生都走不出阴影。
      “我是大夫,如果你信得过我,进了尚华城,这个孩子身上的病交给我,至于心里的……或许要你想办法。”易宁远拉着雪儿的手。
      “有劳易姑娘了。”锦乔致谢,之后便一直看着雪儿,没在意雨急风起,帘子被吹起,雨珠凭风而入,落在衣身。
      “关心别人要紧,也别不顾自己的身子。”易宁远不知何处又拿出一粒药丸,置在锦乔眼前。
      锦乔只摇头,命车夫稍再快一些。

      到达尚华城时,雨势已成倾盆。易宁远请车夫先去订房间,得知了位置之后,就抱着雪儿直奔而去。锦乔随后才下车,到易宁远房间时,雪儿已被退了衣衫躺在床上。
      “你先回房换衣服,雪儿的情况我稍后告诉你。”易宁远并不如之前的从容,安置好了雪儿又打开自己的包袱,只是此刻她方发现里头的衣衫都已湿了,没有一件可换。
      锦乔叫自己的包袱交上前,道:“你我身形相差无几,先换上吧。”言毕就出去了。
      入夏以来最大的一场雨,雨落如注,砸得瓦檐嘈嘈作响,满耳皆是雨落飞溅的声音,切切而来,落在心上一般。锦乔独立窗下,雨串成帘,外头尽是白茫茫的一片,对街楼宇,如锁重烟幕雾之中,有些模糊。
      “在珞邰大狱的时候,你就一直对着雨发呆。”易宁远换过衣衫,选了条浅绿的裙装,不及她之前那套随意,虽然显得拘谨些,却也与她“宁远”的名字有几分相符。
      锦乔未作答,似是等着易宁远继续。
      易宁远到锦乔身边,眼角从锦乔眉眼间瞥过,却没看出什么来,也不多想,将窗关小了些,道:“雪儿的烧已经退了,但她自己不想醒过来,连睁开眼睛都不肯。”
      “或许是家里变故太大,她小小年纪,一时承受不了。”锦乔无奈道。
      “我看是你也有心病,试问一个病人,怎么去照顾另一个病人。”易宁远见锦乔神情微动,就知是点中了她的心事,但也没追根究底,“其实大夫最怕的不是救不了人,而是病人自己不想好起来,这样就算有仙丹也没用。”
      锦乔转身注视着易宁远,才发现她其实只是个相貌平平的女子,然那一双眼睛异常惹人注意,或许就是身为医者的悲天悯人,让原本太过闪耀灵动的眼光有了些许柔和,透出一种济世的温暖,仿佛春回大地的舒适自然。
      “我只医人,医不了心。如果雪儿自己不想康复,我也无能为力。”易宁远耸耸肩。
      锦乔只希望雪儿明白元之会回来的,他们兄妹还有重聚的一天,心下又是一片黯然,问道,“你不会安心就这样让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吧?”
      “我让她吃了药,这会儿正睡着。”易宁远若有所思,听着屋外雨落,才想起已经很久没有在这种天气里搬那些药草进檐廊,也很久没有和那个人争论医理了。回思间,易宁远不由笑了出来,却是苦涩,禁不住就长长舒了口气,自嘲果然是个傻子。
      “我没想过,你会是个大夫。”锦乔还记得易宁远在珞邰大狱里那些显得犀利的言语。她从未听过有人那样评价当今朝廷、否定当朝官员的,虽然她并不全都认同,但这样的声音确实与众不同,她才会记下这些,才会只凭着易宁远一句话,就认出了素未谋面的女子。
      “有多少世上的事会让人想得到,我也更料不到,自己居然会因为想要替人医病而被关进大牢。”易宁远的神色虽然显得无所谓,却加重了心底那一份担忧与牵挂,越想越觉得不甘心,最后竟然气势汹汹地说“我以后再也不管你了”。
      锦乔忍俊不禁,易宁远面露尴尬,却还在心里叨念着那个不识好歹的人。
      锦乔未尝有过男女之爱,自然不懂身陷情爱中的男女是何种心情,是已对易宁远的言行,她未置一辞,也不想多过问。
      “对了,事到如今,我还没问,贵姓芳名。”易宁远收了方才的样子,显得友善许多,眉间也多了几分热忱。
      锦乔依旧犹豫,却又想起易宁远在珞邰大狱中说过的话,若离开之后还能不期而遇,便可交而为友。虽然那是易宁远给萧姓男子的话,却也可用在她们身上,是以锦乔道:“苏锦乔。”
      “苏相家的小姐?”易宁远心间思虑片刻,方才肯定道:“苏二小姐。”
      锦乔虽有疑惑,但看着易宁远饶有兴趣的眼光便不多问,等着对方继续。
      “难怪我指责官员的时候你会是那样的反应。那个酸书生说到苏相的时候,你就没了声,原来是官家的小姐。”易宁远依旧故我,于锦乔没有丝毫畏惧之色,反而有重欣喜,“我在京城的时候常听人说起苏相家的二小姐心高气傲,藐人轻物,以为是个多趾高气昂的人物,原来就是这模样,还会下大狱,会因为一个酸书生在墙上写的字而有求贤之意。”
      锦乔不想为自己多作辩解。如易宁远所言,她的名声早已在外,好与不好都不重要。是以锦乔一笑而过,又听窗外落雨之声,滴滴答答地竟是雨势转小。她推窗而望,天地气象为之一清,虽是小雨微著,还牵绊着潮湿滑腻,却都已在转好。
      “不用苏二小姐地叫,我不喜欢这个称呼。”锦乔唇角漾出笑意来,浅淡如水,带了几分疏离远漠,伸出手,雨珠落在掌心。锦乔盯着渐渐积起的雨水,正真的干净明澈。
      “那你叫我宁远,我叫你锦乔,互不吃亏。”易宁远当即应了下来,到锦乔身边,覆去锦乔手心的雨水,以己之手贴着锦乔的手,笑道“我交朋友的原则很简单。现在你对我胃口,我就认了,至于你要不要我这个朋友,就看你了。”
      此刻易宁远已经拉住了锦乔的手,掌心相触,没有雨水可以渗进来。锦乔却仿佛出了神,想起小时候沐颜拉起她的手,想起易宁远照顾雪儿的仔细与小心,想起方才易宁远倾倒她手中微凉的雨水而送上的暖意。如同有一根线将这些片段串织,再引导着她走向另一个从来不曾料想过的方向,过程和结果都是未知,只有此时身边的这一份感觉,才最真实。
      锦乔抬眉,天幕渐朗,就算只有短暂的明媚也可以留下片刻的美好。曲指握住易宁远的手,这一瞬,锦乔如同看见云息雨散后的第一缕阳光,穿透阴霾后的光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回塘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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