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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倦寻芳(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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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与安净辰的交锋后,沐颜又被带回原来的房间。她带了满腹的怆然静心思索起来,三王因何与苏澈会达成协议?在此之前,苏澈向来是保持中立,并不掺杂在三王与九王的斗争之中,因着自己偏帮九王,才会在朝中有传言说苏家站在了九王一边,而苏澈对她的做法亦是睁一眼闭一眼,并不过多干涉。而今却突然向三王示好,并把她就是寒泱的秘密透露出去,父亲究竟想做什么?
沐颜静坐着,挽了发,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言碧阁不同于寻常的烟花之地,而是极为高雅风情,来此的均是文人雅士,却也并不冷清,她来的这几日却是连人也极难见到,虽然有三王做后台,可生意毕竟还是要做的。
她霍然站起,这里决不再是言碧阁。虽然紫魅和安净辰给了她身在言碧阁的错觉,可这里绝对不是!
那么这里是哪里?三王府?不,三王素来严肃冷静,理当不会有这样华贵的房间。
沐颜忽然推门而出,然还未走几步便凭空出现了几个侍女,向着沐颜福身道:“大小姐请回房。”
沐颜随意一笑道:“我不过是出去走走,怎么,王府里的规矩这么严?“
那领头的侍女笑道:“也不是,平日里王爷待人很是严厉,他说大小姐不能出门,奴婢们便不敢让大小姐离开一步。”
沐颜暗叹一声,果然是王府,敛了惊讶,她又道:“如果是我要见王爷呢?”她抱着肘,似笑非笑地问着。
那侍女怔了怔,又恭敬地道:“奴婢会通报王爷的。”
“那就好。”沐颜粲然一笑,斜身倚在阑干上,“我就在这里站会,在房里闷久了,人也不舒坦。”
侍女低头道:“那大小姐小心,奴婢们先退下了。”
待那侍女离开后,沐颜才收敛起了笑容,冷冷看着周围。安净辰把她囚禁在三王府究竟想做什么?
正自出神,却冷不防听见有人道:“大小姐要见本王有事么?”
沐颜迅速回首,俯身一礼道:“三殿下。”
安净辰随意一撩袍子,也坐在阑干下,冷道:“大小姐不会就是为了给我行礼才让侍女叫我来吧?”
沐颜轻笑道:“沐颜闻说君子当有容人之量,三殿下今日却让沐颜疑惑了。”她眼波微动,笑如麝兰,“莫非三殿下是因为记恨沐颜曾相助九殿下,而对沐颜如此不假辞色吗?”
安净辰抬头看她,蓦然从唇边渗出淡淡一缕笑:“大小姐好伶俐的一张嘴,难怪能令苏寒泱的声誉名动天下。”
沐颜但笑不语,转头看着院里的一棵枝繁叶茂的绿树,道:“这是什么树?”
安净辰诧异地看她一眼,才答道:“桂树。”
“那怎的不开花?”沐颜笑道,“我记得上次去见三殿下的时候可是开了满院的桂花呢。”
安净辰清清冷冷地一笑:“花期未定,这棵桂树是不开花的。”他又好笑地看了沐颜一眼:“现在是初夏,开花的那棵才不正常。”
沐颜不禁抿唇一笑,才低头问道:“为何?”
“因为它染了过多的眼泪,已开不出花了。”安净辰低沉的声音竟似带了几分叹息。
沐颜恍然,安净辰的母亲是失宠的勤妃,勤妃被黜出宫后想必便是住在这个院子里吧?日日对着桂树垂泪,伤只影,也不过是一个可怜人。一时之间,她竟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沐颜的手指轻弹了一下,含笑道:“三殿下,您可愿意再看到勤妃娘娘的悲剧再度重演?”
安净辰不由哑然,再度冷了脸色道:“你是想劝说我放你走?”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沐颜淡笑,“若是三殿下愿意每日对着一个泪眼朦胧的王妃,我保证我可以做得比任何人都好。哭?这种事情,京城里的大家闺秀哪个不会?”
安净辰探究般地看着她,黑沉的眼眸里有着辩不明的情绪,良久才开口道:“这件事情自有我和苏相商议,你暂且先不用管了。”
沐颜的眼神暗了一瞬,随即道:“也好,但愿三殿下的决定于沐颜来说,是能够接受的。”她的眼里又掠过一丝狡黠的神色,“毕竟,一哭二闹三上吊这种事,三殿下也是不愿意见到的,是么?”
她站起,施然一拂衣袖,转身正要回房。
“等一下。”安净辰站起,轻拍了拍深青色的衣袍,“明天你准备一下,我带你去大牢。”
沐颜愕然回首,询问地看着他。
安净辰的脸上绽开了极淡漠的笑,却仿佛也含了某种狡猾的意味,他一字字地道:“苏汛,你不想见吗?”
沐颜静静凝视了他良久,才恢复方才的明朗笑颜:“那就多谢三殿下了。”
“殿下。”身侧有侍女轻声低唤。
“怎么?”安净辰随口问道。
“二公子的人求见。”那侍女恭敬地回答着。
沐颜微动了动眉,二公子?
安净辰不再与沐颜多说,径直随侍女而去,独留沐颜一个人静静深思。
沐颜回房,看着自己的着装,左右觉得不妥,先不论她给叶子陵留下了暗号,就是平时见到安净辰时也并不方便。正琢磨着要出门问紫魅借用一套男装,便听得一阵不徐不急地敲门声。
她起身开了门,见紫魅笑意吟然地立在门前,手里正托着一只银盘。
“紫姬姑娘寻沐颜有何事?”
紫魅婉然一笑:“王爷让奴婢给大小姐送来衣服。”
沐颜笑道:“紫姬姑娘这一声奴婢可是愧煞沐颜了,不敢当。”她接过,低头一瞧,果是一身轻巧的男装,唯一让她哭笑不得的是,依旧是深青色的缎子作料。
安净辰倒也的确是特别钟爱这颜色,与沐颜大不相同。因为寒泱酷爱白衣,所以连带着沐颜也常着一身白衣出入,翩然来去,时间久了,就不惯其他的颜色。
不管如何,礼是不能免的,沐颜极是郑重地道:“劳姑娘有心了。”
紫魅掩唇笑道:“大小姐还是把这声谢留给王爷吧,我不过是替人做事,哪里就值了相府小姐的一声有劳。”她挽了裙摆,低头轻笑着,婀娜而去。
沐颜莞尔一笑,关门进房。
初夏的天气已是颇为闷热,沐颜只换了单衣,入夜后便合着单衣,仅盖了一层蚕丝薄被入睡。过了半夜,却下起了雨,不消多时,雷声亦是阵阵,本已熟睡的沐颜霍然惊起,披衣走至窗前。
看着潺潺而下的雨,她忽然觉得烦闷,如若她的心事也能如这夏雨一般,纷扬而下后就可消散,那也无须她此刻心烦意乱了。
世事扰人,果如陆湛所说。
她依然记得有一次,扮作寒泱时在外受了轻视,那时她还年纪尚小,回了苏府,就直奔陆湛那里哭诉,陆湛轻柔地抚摩着她的长发,微笑着说:“颜颜,世事扰人,你又何必自扰呢?只要你还活着,就必需要面对所有的事,逃不掉,避不开。惟有针锋相对地迎回去,才能赢得最后的胜利。人若让你三分,你也便放手,若欺你三分,必以十分相还。”
沐颜轻轻微笑了一下,乍然似清花初露娇蕊。
如果说寒泱的离去造就了坚强独立的沐颜,那么陆湛对她的引导是成就了那个光辉灿烂、冷静自如的沐颜。
她无可否认的是,在她过去十八年的生命里,他们两个是在她生命留下最多印记的人,只可深镌,不可磨灭。
轻叹了一口气,往事不可追,来者犹可谏。沐颜关了窗,重新坐回床边,却是辗转再难成眠。
忽听得一声轻微的细碎声,沐颜闭着眼,手心却暗自紧了一下。听那脚步渐渐近了,沐颜额上隐约渗出细密的汗水,全身却岿然不动。
“得了,我知道你没睡,起来吧。”
沐颜怔了一下,刹那惊喜地睁眼坐起:“子陵?”
叶子陵一身黑衣,一手撑在床沿低头看她,笑容极干净却又含着几分恼怒。
沐颜伸手想去抓他的衣袖,却感到触手湿漉漉的,她一低头,不由倒吸了口冷气。叶子陵的衣袖里,全是血,一滴滴还在往下滴落。
“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沐颜起身,让叶子陵躺下,一边着手去拿水盆,“我留给你的东西看到了没有?”
“看到了,这种东西都能被你找到,真是不简单。”子陵伸手给她看手心里残留的金粉,那些少量的粉末在夜色中熠熠生辉,璀璨如琉璃。
沐颜低头用清水帮他清洗手上的伤口,是剑伤,横贯了整个右手手掌,接口道:“父亲那里有,是一个商人从戎狄带来的,我出门前就顺手带出来。”
她抬头看了子陵一眼,笑道:“谁知道就真的用上了。”
叶子陵在黑暗之中看到她皎洁的侧脸如新月静好,额前的发丝低垂着,柔软而安静,他不由伸手拂开沐颜耳侧的碎发,细细看着她。
沐颜惊愕得睁大了眼睛,回视他,她那双清朗平静的眼里,眸光如水轻掠,幽幽闪着光亮。她感到自己心里曾出现的压迫感,又一点点地漫了上来,她下意识地收敛了自己身上仅着的单衣,瑟缩了一下。
叶子陵立刻别开了眼睛,把手边的薄被直接扔在了沐颜身上。沐颜展开被子,裹在自己身上,才恢复了从容,笑着道:“你还没说你怎么受的伤呢。”
叶子陵轻描淡写地道:“三王是怎么回事,关你还要请个藏头露尾的小子来看着。”他笑,“江寒卿的剑法是好,不过在我面前,就算了吧。”
沐颜好笑地看他一眼:“这种时候还自大?那你手上的伤怎么弄的?我现在不过帮你清理了伤口,回去自己擦药,记得了么?”她系好白色纱布,见叶子陵点头,才道,“好了,不说这个了,谈正经事。”
她挽好披散下来的长发说:“我今天不跟你走,三殿下说明日带我去见二叔。”她靠在床边,沉吟道,“根据你的看法,是怎么回事?”
子陵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紧抿了唇,半晌才道:“除非你二叔的事和他有关,否则,不会这样容易就能见到人。”
沐颜点头:“我也觉得。但这是一个原因,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在打击苏家的同时又要与苏家结盟?恩威并施?我不信父亲会吃这一套。”
“苏相那样的人,在官海里呆了几十年,他的心思你怎么猜得透?”叶子陵含笑看着她,“我们不过是尽力罢了,能力范围之外的事还是别插手。再者,有我和净持在,哪里能让你吃亏?”
沐颜浅笑,围着被子而显得有些臃肿的她,微微歪着头,静静笑着,一双眼睛亮如星辰,竟是平时极难见的调皮。
“我相信的。”她慢慢开口,“我相信你们都会站在我这一边,我一直都相信着的。”
叶子陵目光转深,蓦地从床上坐起,似是想到了什么:“你在三王这里有没有遇到奇怪的人?”
沐颜低头略一思索,道:“今日我见他时,有人来报说二公子的人求见,我始终不曾明白这二公子是何人。如果是晚商城中之人,相信除了九殿下外,再没有别人能令三殿下如此忌惮了。所以我觉得极有可能是戎狄那里的人。”
叶子陵微一皱眉:“排行第二?”他浸入深思,“净持近来让我留意戎狄的动作,我怀疑晚商城里有奸细,你自己小心着点,三王毕竟主张与戎狄议和,与净持的政见大不相同,明里暗里,总是有些嫌隙。”
“我晓得。”沐颜静笑,“我在九殿下身边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这点道理我还是明白的。”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大军不是该出发了么?你怎么还在城中?”
叶子陵仰头一靠,好整以暇地悠然道:“城中有奸细,沛姚将军奉命视察,大军暂有副将先行领兵出城。”
沐颜低了头,到底还是因为她耽搁了,一念至此,不由道:“子陵,若是时间紧迫,你且不需等我,我寻得时机自会追上你们。”
叶子陵郑重道:“我知道,事情轻重缓急我还是分得清的。”他看了看伤口,“你包扎伤口的本领还不错,至少止住血了。”
沐颜含笑不语,昔时陆湛和小乔习武时,总会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那个时候,可不都是她来包扎?
念及陆湛,她的神色黯然了一瞬。
叶子陵又伸手揉乱她的发,笑道:“好了,我要走了,你自己小心。你二叔的事,别的话我也不多说,只要记得,尽力即可。”
沐颜点头而笑,笑容宛若桃李,盈润清淡,递给叶子陵一枝簪子,道:“我已送信给小乔让她速归,等她到了晚商,若有事,你可找她,但不要告知我在此。”
叶子陵接簪子的手停了一瞬,又很快将那簪子放进怀里,眼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复杂而深沉的情绪,他深深看进沐颜眼里,笑道:“你还是穿正常点的好,这样不男不女的装扮真是碍眼。丫头,别太辛苦了,对我,你不用再演戏演下去了。”
他的手用力一撑,翻身出了窗台,只听得雨幕中他遥远的声音:“记得我的话啊。”
沐颜震惊之余,只觉有一股分外温暖的感情在心里流淌,她眼眶渐红,抬头面对着窗外,用极轻极柔的声音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