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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待唐御书打点完一切,回到柳州,已近清明,正是柳州最美的时节。
      亭台楼阁,杨柳依依,碧波荡漾,没有早春的料峭,也没有盛夏的煎熬,端的是一副典型的江南景象。

      唐御书回到家中,先去探望了柳州第一商,他爹唐璟。一代富商、前镇南大将军正在自己的宅院里给一棵柳树施肥,听到下人们通报他那个倒霉儿子回来了,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唐御书见他爹不理他,又挪近了些,乖顺的道了声:“爹。”
      唐璟哼了声。
      唐少爷毫不气馁,再接再厉:“爹,我回来了,您又在照顾柳柳啊。”
      唐璟终于肯抬头看他一眼了:“你别用你那腌臜名字,玷污了我这树。”
      唐御书嘿嘿一笑,也不生气,老老实实的看他爹忙活了一阵,又是施肥浇水,又是修枝剪叶的,心里啧啧称奇:“这棵柳树倒比我还像是您的亲儿子了。”
      “你懂什么,种个柳树还能开条枝散片叶,夏天也好乘个凉,生个你小子有屁用?到处闯祸不说,都二十二了,还迟迟不肯安定下来!”唐老爷子说到这火气就上来了,顿时骂骂咧咧起来,“小兔崽子还妄想去反沈家的江山,我看唐家的香火得先被你断了!”
      唐少爷撇撇嘴:“你可别跟我师父学,叫我兔崽子。我是小兔崽子,你是什么啊?老兔崽子?”
      唐璟被他气得直哆嗦,伸手便要揍他。
      唐少爷仗着年轻跑得快,一边跑一边还委屈的喊道:“爹你这可不公平,我二十二,穆七也二十二了,也没见你催他啊!”
      “你还好意思提穆七?人家穆七能和你一样?别人勤勤恳恳在千慈谷钻研剑法,你倒好,跑去祁川开了个青楼?你娘都得给你气活了,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唐御书一看势头不对,老头儿现下不是能讲道理的时候,自己得先战略转移。他提了口真气,三两步跑出他爹的根据地,溜了。

      刚跑出他爹的小院没多远,唐少爷就碰到了他的好竹马穆七。穆七可比他爹热情多了,忙迎上来:“御书,你怎么回来了,之前不是写信说清明不回柳州吗?”
      唐少爷弯弯眉眼:“这不是想你了吗?”
      千慈谷医剑双绝,唐御书主修医术,而穆七单修剑法。因为练武的缘故,穆七的身姿比起唐御书来更为结实挺拔,一举一动,一行一止间都充满了年轻人的活力。他的眉梢眼角略往上挑,鼻梁有种西域人的挺拔,双唇较常人单薄许多。因着这五官,穆七自带出一种不好相与的气质来,与他不相熟的,总能被这股邪佞狷狂之气唬退三分——但这仅停留在他张口前。
      穆七总是未语先笑,不管认不认识都恭谨礼貌,别人即使迁怒于他,他也不生气,让他帮忙跑个腿,他更是任劳任怨。几番相处下来,人们便能迅速捕捉其间的门道,好嘛,原来是只不会发威的病猫。“病猫”此刻便温和一笑,浑然不觉这是唐少爷风流惯了养成的见人就撩的臭毛病,很认真的回了句:“我也想你。”

      两人又相继叙说了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唐御书告诉穆七穆谷主在巫山遭遇的不测,在洞内见到的枯骨,以及枯骨至死藏在身下的、和千慈谷药典像了七八成的炼丹邪书。穆七听闻后神色一黯,便和唐御书商量说再去祁川时自己与他同去,唐御书未置可否,只是和他约好清明后回一趟千慈谷,一起探讨下那本炼丹邪书究竟是不是千慈谷之物。

      与穆七分别后,唐御书便去了他母亲的屋里。
      唐御书的母亲离开的太早,当时他只有五岁,尚处于懵懵懂懂开始记事的年龄。如今过去十七年,垂髫稚子已经长大成人,关于她的记忆却也不剩多少了。
      唐御书隐隐约约只能记起她衣服上萦绕的药香,和抚摸自己时的温柔。
      他的母亲与唐璟相识于柳州的一棵柳树下,正是四月里最美时的模样。唐璟当时是威震天下的镇南大将军,而他母亲则是初出千慈谷的小弟子。
      唐璟久经沙场,身居高位,结怨的仇家太多,一时不慎便着了道,不仅身重奇毒,还被一伙黑衣人处处追杀。他本就是来柳州暗访,身边带的人手不多,待他踉踉跄跄的突围出来,毒已深入肺腑。
      他暗道时运不济,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在一棵柳树下等死。而这时唐御书的母亲正好路过,妙手回春,宛如仙女下凡,拣回了镇南大将军这条苟延残喘的人命。
      唐璟对她一见倾心,誓要娶其为妻,后来才知道这位姑娘正是前朝大学士齐威的表妹,于是便登门拜访,三媒六聘的将姑娘娶回了家。此后二人伉俪情深,举案齐眉。

      然天有不测风云,沈、唐、安、齐四家联合谋反,取周天子而代之,沈家随即登顶。不想,四年后当朝天子便向齐家开了刀,以“莫须有”的罪名抄斩齐家满门,共计一百零三条人命。
      唐御书的母亲于心不忍,又恐因此波及唐璟,便私自带着表哥家的幼子逃到了千慈谷。一路追兵,非一弱女子能及,待她将齐家幼子托付给穆九渊之后,自己便因身受重伤而香消玉殒了。
      唐璟得知后悲痛万分,随之做了三件事:其一,辞官卸任去了柳州,那是他与爱妻初识的地方;其二,悉心将爱妻生前使用过的一应物品运往柳州,并重塑了她生前居住时的模样;其三,在自己的屋前,栽下了一棵柳树,时不时便去树下坐坐,虚度个半日时光。

      十七年过去了,这棵柳树今已亭亭如盖矣。

      唐御书正准备抬脚迈进他母亲的屋里,略微思量了下,又退了回去。他走到屋外的石桌前,将一块雕琢有重明鸟的玉佩放在上面,才又返身走进屋内。
      屋内的陈设一切如旧,梳妆台上放置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发簪,和一盒尚未归置回原处的胭脂,宛如一个梳妆到一半便赶出去玩耍的姑娘,即使玩心再大,也总有回来的一天。

      唐御书坐在那堆簪子前,心想,他娘当初一定生得很美,这才让他家老头儿一见倾心,非她不娶。他从簪子里取出了一支翠玉镶银莲花簪,极素净的模样,据老头儿交代这是他娘生前最喜欢的发簪,就是临死前也紧紧攥在手里。不知道唐璟是怎么想的,竟然没有把这簪子拿去给她娘陪葬,倒是放在了这个梳妆台前。
      唐御书想着再去祁川就不知是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便将这支莲花簪揣入怀中,留作念想。

      次日便是清明,在祭拜了他娘之后,唐御书就被唐璟拎到了书房。
      “坐。”唐御书走到主位正欲坐下,就见唐少爷早就没个正形的坐在了一旁。
      唐璟心中不爽,又道:“站起来。”
      唐少爷委委屈屈的站了起来,对他爹间歇性的反复无常表示无奈。
      唐璟喝了口茶:“听说你师父失踪了?”
      唐御书点了点头:“正是。”
      “知道是谁干的吗?”
      “暂时不知,只能推测出大概有两拨人。不过我已经派人去查了。”
      唐璟想起他这次回来竟然一句都没有提过安逸之,十分反常,顿时话锋一转:“你这次回柳州前没去找安逸之?”
      “我留了封信给他。”
      唐璟笑了笑:“怎么,那两拨人中有安家的一拨?”
      唐少爷不吭气。
      “安家那小子倒是人狠心毒,手腕强硬,比你能成气候。就是太自作聪明,一着不慎,怕是要把自己算计了去。”
      唐少爷继续装哑巴。

      唐璟不理他的装聋作哑,敲了敲桌子,道:“那巫山的枯骨又是怎么回事?”
      唐御书便将在洞中看到的一切又讲了一遍,唐璟沉思了片刻,随即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你是说,那洞中的丹炉上刻着云锦图?”
      唐御书点头称是:“而且据我判断,那位仙家去了已有二十年了。”
      唐璟在书桌前绕了两圈,长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不出我所料,那枯骨应该是前朝天子周礼文的。”
      唐御书一惊,没想到自己帮着收殓的不仅是个仙家,还是个天家。
      “周天子周礼文登基十余载,举国昌明,百业兴旺。不想突然沉迷炼丹之术,妄想通过灵丹妙药获得长生不老。这锦云图当年流行一时,不为别的,只因周礼文炼丹的丹炉上刻的就是这锦云图。他还自诩为是道家正统,认为其他人都是歪门邪道,下令全国丹炉上不得雕刻锦云,违令者斩。不过说来可笑,布料上晕染出的锦云纹他倒是不管的,由此还引起了一阵商业热潮。”
      “所以二十年前敢用锦云图作丹炉纹路的只有一人,就是先帝周礼文。”
      唐御书惊奇道:“沈家称帝时还留了周礼文一条活路?”
      唐璟摆摆手:“我也不清楚,当年他只说先帝早已逃跑,不明去处。”
      唐御书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将一直揣在身上的《太乙金华志》拿出来递给他爹看:“爹,你认得这上面的字迹吗?”
      唐璟一看医书就犯晕,强忍着恶心翻了翻:“不认识。”
      唐御书不由松了口气。

      他刚准备退下,却又听唐璟道:“你师父到底是救了什么人,能被安家的人看上?”
      “右丞相宋泽宁的父亲,宋启明。”
      唐璟叹了口气:“倒的确是个挡了他路的人。”
      “爹!”唐御书愤然喊了声。
      唐璟皱着眉瞪他:“在这呢,没聋!”
      “您当真就不恨宋泽宁吗?”
      唐璟目光沉了沉:“他也只是为沈家卖命罢了。”
      “当年沈易称帝,以莫须有的罪名抄斩了齐家满门一百零三口,朝廷上下议论纷纷,莫不唏嘘不已,上奏请求彻查齐家之事的折子有一尺高。宋家却要做沈家的走狗,自请监斩齐家,上百口的人命他一条都不愿放过!”说到这唐御书的眼眶已经开始发红。
      “我娘念着旧情,偷偷带着齐家幼子私逃,宋家却派精兵数十人,誓要斩草除根。她情急之下只好偷梁换柱,将一庙中濒临冻死的乞儿救活,伪装成齐家幼子。就算是这样,她也被宋家的人砍了十余刀,重伤不愈,匆匆赶到千慈谷就香消玉殒了。”
      “爹,我就问你,你当真不恨宋家吗?”

      唐璟沉默了好久,久到唐御书眼中的雾气已经散去,久到他站立的双腿已经开始麻木,唐璟才道:“在其位,谋其政,我不恨他。你娘当初既然选择了这么做,就应知道欺君罔上的代价。我只怨宋泽宁手下的那伙人,让你娘去的太痛苦。我只恨自己,没能让你娘足够信任。”

      “信任到愿意坦诚相待,信任到愿意相信,我会为她选择抗旨不遵。”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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