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迎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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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化了的那日，宋煜初下了早朝以往都是去甘露殿的，这日从宣政殿出去，看见积雪滴滴点点消融，泥土龟裂的缝隙被融得温柔抹平，他说：“去御花园。”
“梅花谢了，化雪天寒。”身后的太监躬着身子小步跟在后面劝道。
这声音不熟悉，宋煜初回头看见是个面生的小太监，问他：“吴喻呢？”
杜章不敢抬头，身子立刻匍匐跪倒：“奴才杜章，师父被蓬莱殿的芳甸姑姑叫去了。”
“你起来。”宋煜初垂下眼睛看着他说道。
“奴才不敢。”
“那你就跪着，”宋煜初似笑非笑说道，眼睛落在另一个小内监身上，“你去，备驾御花园。”
小内监领命，一行人去了御花园，独留杜章一个人跪着，不到半个时辰，是吴喻从蓬莱殿到了甘露殿不见主子，也不见小徒弟杜章，就往宣政殿来，看见杜章在阶下跪着，是出宣政殿的方向。
“小子，你怎么跪这儿了？”吴喻到他旁边趴下问他。
“皇上问师父去哪了然后让起来，徒弟说不敢，皇上说那就跪着……”
“傻子，皇上让你起来就起来，”吴喻啼笑皆非，问他，“那皇上去哪了呀？”
“御花园。”
“这天寒地冻得还化雪，皇上怎么去了那儿……”
“徒弟劝了……”
“闭嘴。”吴喻骂他一句，终究还是刀子嘴豆腐心，留下了一句，“有喜事，等会儿你就能起来了。”
“谢师父担待。”杜章道。
“算你小子有福。”
吴喻带着一个跟班往御花园去，看见玄色衣裳的宋煜初后面是约莫六个跟班的小太监，小跑上去到了宋煜初身边，顺次有个小太监去了队尾跟着。
宋煜初没回头，但居然清楚是吴喻回来了，说了句：“蓬莱殿什么事？”
“大喜，彤史算的重华宫的杨才人是一个半月没来月信了，叫了太医，是喜脉。”
宋煜初想了想，但仿佛并不多在意这登基以来后宫第一件“喜事”，问了吴喻一句：“你说这迎春花什么时候开？”
“也快，奴才估摸雪化完就开了。”
“用你估摸？朕也知道雪化完开。”
“奴才愚笨。”
“那你估摸雪什么时候化完？”
“奴才估摸，半个月。”
宋煜初看他一眼：“半个月花儿不开，惟你是问。”
“天寒，化雪还泥泞，皇上要不回去？”吴喻劝道，倒没有丝毫慌张的样子。
“那去重华宫看看。”宋煜初说道，想了想杨才人——东宫时的昭训，一个无功无过的娴静姑娘，倒算得上宜室宜家，可惜进了帝王家。他也不觉得帝王家是个好地方，生生死死，从来不问人甘愿不甘愿。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反倒舒坦。
他只敢想想，哪怕是帝王，也有不敢说的话。
吴喻心里还是记挂着杜章，试探问：“奴才那个蠢徒弟还在宣政殿前跪着……”
“是蠢。”宋煜初笑笑说道，但却觉得也算有趣。
“那……”吴喻欲言又止笑笑。
“让他起来吧，你个护短的。”
“奴才不敢，皇上取笑了。”吴喻推了一个小跟班，意思清楚，小跟班忙不迭跑去宣政殿叫杜章起来。中规中矩，吴喻虽然心知宋煜初不会多罚跪杜章，但也绝不会让杜章先平身了，他更明白在宫里是万万不能一步走错一步逾矩落人口实的。
杨婉容是不成想自己能一朝雨露得孕的——宋煜初除却十五十六在皇后的甘露殿，就是日日在甘露殿批阅奏折，东宫时后院就空虚、至今借着服丧三年的由头更是规避采女入宫选妃的事情，后宫人少、宋煜初也不常来，杨婉容性子喜静，原本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但无心勾心斗角争宠的事情，无心插柳柳成荫，她倒在风口浪尖下不来了。
皇后与太医彤史一众宫人来过，诊脉之后确认日子，多多叮嘱之后吩咐了太医与宫人加倍小心。也不知是否虚情假意，总之表面上是事无巨细地吩咐过，然后浩浩荡荡一群人走了，这才清净下来。
外面传来唱喏，宋煜初带的人少，进殿是带了一身寒气，杨婉容要跪，宋煜初虚扶一下，道：“有了身孕就不必做这些虚礼了。”
杨婉容谢恩，宋煜初进殿落座，边说道：“去了御花园看看，寒梅谢了，迎春未开，冷清。你殿里倒是暖和。”
“臣妾惧寒，少要了几件衣裳多要了些炭。”
“那今后你宫里又有多一个人，叫尚宫局都为你备双份。”
“谢皇上恩典。”
之后又谈了几句，无非是不咸不淡的问候着，用过午膳宋煜初就与吴喻几人离开了，杨婉容恭送之后回寝殿小睡，太医在太医院看过以前的药方与杨婉容体质脉象，做好了安胎药温热送来，一晃就到了晚上。
迎春果真半月的时候绽开，关雎楼小院里的老树下有几枝迎春的花枝，吐黄之后几日盛放，老树也抽出新绿，院子里有了几分生机，苏云止心情尚好，珂阳自那日之后也再没来闹事，她下了楼走走，脚步有些虚浮，几步，她突然一瞬间的天旋地转，倒了下去。
不知是多久，是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她觉得寒冷被淋醒，大约是一天一夜。
春雨。
她觉得庆幸，并不是着急着跑回楼里，她摸了摸自己的身体，从胳膊到脚踝，然后她抿嘴笑了一下。消瘦了许多，应该足够，不枉费几日的不吃不喝……
她轻巧地走进小厨房，吃了一粒枣，回到小楼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入春之后日子飞快，段明珠不再造访，珂阳也在前院自得其乐不找麻烦，苏云止按着日子往幕馆去，一月一月就到了盛夏。
裴卿元与苏云止通过气之后，按日历算着，是要到了那日。
岐山王破天荒去了早朝，群臣走后留着与吴喻说了两句，吴喻便去找主子复述，宋煜初不知岐山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无妨。
毕竟早听闻岐山王府的荷花是宫中太液池也不能及的，他却也不觉得只是赏荷如是简单——岐山王抱病让虎符之后，可见他只想守着侯爵无意争权，总不至鸿门宴。
前次见岐山王是经年之前，记得第一眼不用内监提醒，就能觉出这人鹰视狼顾地狠戾杀气，久战沙场，必是个将军，如今再见却是离远能嗅到的中药味，年近古稀，略微佝偻了些许，杀气野心也不能再现。宋煜初笑了笑，道：“承蒙王叔盛情。”应约。
王府里也不过是规规矩矩的建筑，到了花园终于是见起色。
“臣是一把老身子骨了，汤药吊着的一条命，也就是玩弄些花花草草。”
假山一过，是荷花池，果真胜景。
浩浩汤汤，池水清澈见底，波光潋滟，荷叶碧连天，莲叶何田田，锦鲤莲下嬉戏游水，荷花粉白相间，一眼无边无际，忽然有笙箫想起，池岸有约二十个乐师鼓瑟吹箫。
《湘夫人》。
有个窈窕的身影踏水面荷叶而来，天际行云停驻，好似留恋一般，水袖与云与水与荷花。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应景。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洛神赋》更配她。
苏云止走近，是一别四年，可他笃定不会认错。
投其所好，前朝进献，他是最忌讳的，这次不是，他索性就错一次。
他觉得荒唐，但是又痛快。
——倘若广下诏令找她呢？他登基那日想，才是当真荒唐，如今可好，顺水人情，却之不恭。他笑了，走到岸边。
“请教姑娘名讳。”
“苏白。”她抬头看他，说道。
宋煜初笃定自己不会认错，道：“哪里人？”
“九原郡守嫡女。”
“可愿意入宫？”
她垂眸淡笑：“谢皇上垂青，小女不胜荣幸。”
苏白，云止，他看着她，也是看着她身后纹丝不动的云和天。
弱水三千只饮一瓢，他竟羡慕那不怕千古骂名的周幽王烽火戏诸侯。
可他自己一生也就罢了，怕的是花钿委地无人收，红颜祸水，他不想让苏云止如此。
他只说道：“苏白，真是个好名字。”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迎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