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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荒唐 ...

  •   入冬之后人也懒怠,苏云止自风寒之后就常常抱恙旷课,左右伴读的已经不少她一个,她连从关雎楼到书房的百十来步都不愿多走,只偶尔借书还书走上一趟两趟,珂阳还是勤快,日日清晨从公主府到岐山王府的马车没有一天耽误。
      小楼加厚了窗户纸,苏云止跟着手巧的丫鬟学剪窗花,或许是许绣娘传承得血脉,苏云止手巧,繁复的图案落在她手里,最多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出落了形状,室内暖和,她怕风雪,风雪天气里她总会犯起咳嗽,就少不了喝汤药。
      是个晴天,苏云止穿上棉衣抱着手炉到院子里走动,掐指算着还有多少日子到年节,不想小院子里来了客人。
      是裴卿元,裴卿元身长,苏云止入冬之后是第一次见过裴卿元,觉得他一身棉衣裳穿得古怪。
      苏云止笑了笑,说道:“裴公子,稀客。”
      “看茶,”苏云止吩咐了丫鬟一句,又对裴卿元道,“院子里冷,公子里面坐。”
      丫鬟在耳室煮茶,苏云止与裴卿元坐在暖香炉的两边,苏云止寒暄客套:“那日还要谢过公子,算得上是救命之恩。”
      “有件荒唐事。”裴卿元开口却是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嗯?”苏云止抬抬眉毛问他。
      “昨日有个老农去城郊的地方垂钓,路上蒿草地里发现了一具女尸,抬到了大理寺,最后被长平侯府抬走了,说是病死的小妾扔错了地方。”
      “京城荒唐事不少,这还算不上骇人听闻。”苏云止风轻云淡扔了一句话评价。
      “你之前走了的丫鬟,不就是跟陈榀走的?”裴卿元目光灼灼地盯着苏云止问道。
      苏云止淡笑道:“我还不至于手眼通天到杀死了她、又有长平侯府帮我收尸,但的确她走后又曾回来过,求我再留她一次——我自然容不下她,走了一次的人就会走第二次,被蛊惑而背叛了第一次的人也会背叛第二次。这样算来,你说成是我把她逼上绝路的,也算无可厚非。”
      裴卿元最初只是心中猜想,却不料到苏云止坦白杀机,他沉吟良久,却不知说什么好,末了问道:“难道不荒唐?”
      “她弃我于荒井,与陈榀私奔,难道不荒唐?”
      “也不该见死不救……”
      “礼义廉耻,裴公子读书只学到这些?”苏云止眉毛一挑反唇相讥,“若是世人都如裴公子这般君子行事,鹿予与陈榀私奔成就的就是姻缘,更轮不到我是否施以援手;珂阳郡主也按三从四德行事、不会推我到深井。如今鹿予死了,你来怪我见死不救,怎么不用孔孟之道问问长平侯的公子陈榀?”
      裴卿元被质问得哑然,但他并不是来与苏云止争吵的,只叹了口气,说道:“说不好听的,你这算是借刀杀人,双手溅上血,也不清白。”
      苏云止生平最厌恶“清白”一词,冷笑:“这世间你以为谁是清白的——孔孟老庄?抑或是公子自己?公子以为,公子能到王府与岐山王小王爷读书,只是因为世家里只有公子一个年纪相当?”
      “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伴读的位子,是令尊用五十来两金锭从岐山王身边的文书手里买来的,不然会轮到裴公子?”她慢慢倒了一杯水,抿一口,说道,“换言之,裴公子眼界甚高、瞧不起云止,云止出身低贱,九原郡太守提不上名字的庶出,明面上是小王爷的伴读,暗地里是不清不楚没过门的妾,公子文韬武略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与苏云止读书是折煞了公子——谁是一身清白进的岐山王府,公子比云止好到哪去?无非就是那些事情不是公子亲手所为,而是令尊代替了公子。”
      “我并非如此以为……”
      丫鬟从小炉子那边煮好了热茶端来,苏云止逞口舌之快后发觉失言,蹙眉倒了两杯茶,说道:“就要年节了,不该提这些晦气的。”
      裴卿元见苏云止不再争执,也不提刚刚的事情,只说:“年后我再来给苏姑娘拜年。”
      “天寒,喝完热茶再走。”苏云止端上小茶碗,暗自指甲戳进掌心,懊悔说了气话。送走裴卿元之后,她就没心情在院子里望雪了,回到小楼里对着镜子看了又看,甚至对自己的脸厌烦。
      许绣娘的悲哀在于她让开了正妻的位份,继而失去了原本拥有的一切,苏云止不想落到一样的下场,同时也厌恶庶出的低贱身份。
      段明珠有一些日子没到关雎楼,苏云止惦记了几个晚上,清晨醒来就小步悄悄地走到前院去了,岐山王府大殿前面是原本是一个空旷的大院子,现在院子里忙忙碌碌地好几队人和排着排的大箱子,记录的文书、账房库房算账的管事的绕着管家有说不完的话。
      公主府和王府嫁妆聘礼往来,苏云止在瞥了一眼,感觉从头到脚的不自在,路上呛了风,回到关雎楼之后就止不住地咳嗽,丫鬟在耳室的小灶煎药,室内没点熏香,草药浓浓的苦味让苏云止想起九原郡年年端午节去河边采的艾草的味道。
      王府的聘书与聘礼下到公主府,浩浩荡荡的箱子也停满了公主府门前,齐昌公主穿着深红的冬天袄裙,外面是黑色貂皮的长马甲,额头是凤凰花花钿,雍容华贵,妆容精致。
      珂阳的打扮更是少女的俊俏,樱粉的短襟襦裙上是白色有棉絮里子的披风,与年节相较,珂阳多了十倍的在意亲事,她日思夜想辗转反侧,终于是说定了。
      珂阳回到殿里,齐昌公主抱着新热的手炉暖手,问她一句:“你穿的少,倒不觉得冷?”
      珂阳脸上的笑意收不住,美滋滋地答应了一声,顺手把外面的披风扔给了婢女。
      齐昌公主倒不甚高兴,只是平淡地说道:“聘书下来了,今后你可就不许再乱跑了。”
      珂阳又答应一声,晃着两条小腿,认真看着家丁把箱子抬到库房。
      “直到成亲才许再见小王爷。”齐昌公主叮嘱。
      珂阳摇头晃脑地乐呵,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总之年后公主府的马车再没多往岐山王府跑过,珂阳整日也忙着婚前的大事小情,小到当日带的耳坠凤镯、大到婚服花样,她都是精细地找了著名裁缝画师,画过之后改来修去,布料颜色也都一一过问,小郡主喜气、所以整个公主府都喜气。
      段明珠则是清闲,先生停了课,成亲的大小事宜都有岐山老王爷与王府管家等等诸人搭理着,事情一问他,左右就是一句“按规矩来”,最后成亲的新人倒落了无事一身轻,府内嘈杂,段明珠却也不能出府再和陈榀一般去秦楼楚馆听曲风流,何况风雪又大,他在暖阁里整日无所事事,今日想起了苏云止,傍晚的时候就走到了关雎楼。
      既然傍晚去了关雎楼总要坐上一两个时辰,日落之后更不愿意走动,那就今日不会再回暖阁了——自苏云止到王府,还未曾留宿关雎楼。
      苏云止刚饮了第二顿汤药,咳嗽止住了些,但浑身没有力气,倚着床不知胡思乱想,见了段明珠,倒是觉得念想好像有了着落。
      丫鬟端下去药碗,就识趣地关紧了小楼的门没再回来,段明珠在榻边椅子坐下,问她:“今日出去呛了风?”
      苏云止想了想,有些谨慎说道:“去院子外面走了走。”
      “不如开春多走动,也不能冬日出门一趟喝一副汤药,一场风寒总也养不好了。”
      “前院是嫁妆——还是聘礼?”苏云止忍不住问。
      段明珠看着小姑娘笑了笑,说道:“都有,已经搬了两天,今日应该是最后一天了,有些吵闹。”
      苏云止抬头望着段明珠,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句话只能用来描述段明珠了,她是心爱段明珠,又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小王爷、他生的好相貌,只是觉得今后岁月漫长,她只想与这个人一生一世,仿佛是无尽的漩涡,她将要在那双黑眸里溺毙,可又万死不辞、甘之如饴。
      然后,男子低下头吻住了床上的姑娘,苏云止嘴里有中药的苦味和薄荷的清香,小楼里又着实暖得人焦灼,脱了外面的长袍,他摸到苏云止肩膀也是火热……
      她呢喃着他的名字,却不敢睁开眼睛:“明珠……”
      亵衣单薄,苏云止神志都不清晰,恍恍惚惚间想到了九原郡的雪是否也如长安这般似鹅毛地落下,她拽住了最后一片也要落下的衣裳。
      她向后错开了一段距离,声音有些沙哑:“我是庶出,我的娘是妾,五岁那年,我和娘被赶出太守府,七岁那年,我亲眼看着她被妻强灌了哑药,那之后她再也说不了话,更唱不出苏白了,父亲也再没来过。”
      “云止信我,我不会让你被欺负……”段明珠打断道,不愿多提与珂阳的赐婚。
      “你若愿意,便给我正妻的名分。”你若不愿意……她没说下去,因为她心知他是不愿意了。
      也罢,痴心妄想总也要有结局的时候,苏云止的话说得含混,被段明珠堵住,突然她指甲用力狠狠抓在男子肩膀,然后猛烈地咳嗽起来,也不顾寒冷,她赤脚跳下床,在桌边倒水一干而尽。
      “真是顽疾,”苏云止苦笑,“谢小王爷来看我。”
      那是她叫苏云止的最后一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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