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路》九亿少女的老巢

17、幕馆

　　宋煜初登基的第一年，长安第一场雪落在了夜里，松柏常青，翌日清晨他看见绿色的松针上落着白雪，他第一次觉得这也算是景致，驻足了一会儿，有内监送来热腾腾的手炉抱着，宫人都换上了厚衣裳，他又发现宫中几十年如一日地寂寞。
　　也有远客到了长安，马车辘辘，落在了幕馆门前。
　　很早，地上是昨夜积的一层薄雪，两行车辙的印记在雪上分明。
　　马车是雕琢精细，上面的帘布是绣金线的云锦，车帘撩开，步履聘婷，下来一个披着白纱斗笠的姑娘，幕馆前早有个盘发的女子等候，上前扶过她，寒暄一句：“步姑娘到的真早。”
　　“不敢耽误。”面覆白纱的姑娘淡淡回道。
　　“奴婢绫粟，以后照顾姑娘，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知会奴婢。”
　　步银礼轻轻点了一下头，与绫粟二人走进幕馆。
　　长平侯府里，陈榀醒来在府前府后走了一圈，跟班的小奴才刚得了消息赶紧来拍马：“幕馆新来了个姑娘，会水袖的……”
　　陈榀立刻兴致勃勃：“那她何时……”
　　“今儿晚，跳花舞。”
　　陈榀丢过去一枚银子，笑了句：“有赏。”
　　走了几步，陈榀到了一处稍微偏僻的小院前面，他向里面望了望，一时不记得自己府里什么时候有个这样破败的小院，如同金碧辉煌里的一处小冷宫。
　　“这里有人住？”陈榀问跟班的小奴才。
　　“小侯爷忘啦？”小奴才笑嘻嘻说道，“这里不是小侯爷月前接回来的姑娘么？”
　　“本公子接回来的？”陈榀倒觉得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了又想，隐隐约约记起一回事，“珂阳郡主求本公子哄的那小丫鬟？”
　　“对，小侯爷贵人多忘事了。”小跟班油嘴滑舌最会奉承。
　　“叫什么来着——鹿……”陈榀记不得了。
　　“嘿，这奴才就不知道小侯爷带回来的姑娘名字了。”
　　“下次你帮我记着点，”陈榀敲了下小跟班的脑门，左右前后地打量起来这个破败的院子，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鹿予到长平侯府是被一个家丁找到空院子安置的，而陈榀也是自那日之后再没见过，她觉得“与陈榀情投意合”一事如同梦一场，但残破的院子使她觉得触感真实。
　　房屋漏雨，天凉之后墙壁露风，潮湿阴冷，她住得远不如和苏云止在关雎楼的时候，可是她已经不能再回岐山王府了。
　　她在长平侯的第一天甚至是没有伙食的，她不敢乱走，还在一心担忧如果陈榀来寻她、她却不在，直到月上柳梢又月落东山，她才知道陈榀不会来了。
　　她走出院子，长平侯府是檐牙高啄的建筑，只有一处是冷宫似的小院，她恍然，没察觉撞到了一个姑娘。
　　“没长眼睛呀！”那姑娘一声尖叫，反手把她推了个趔趄。
　　鹿予本能地想到应该跪在地上求饶，却又想到自己已经不是丫鬟，所以又挺直了胸脯，是学着苏云止那日与珂阳说话的语气，说道：“不知礼数的是你！”
　　那人嘲讽地一笑，轻蔑地扫视了一个来回，问：“你是小侯爷昨日带回来的？”
　　鹿予点头。
　　那个姑娘一双丹凤眼带着古怪的笑意，奚落道：“怪不得觉得熟悉——昨儿白天刚看见你从小侯爷的马车上下来，心里还犯嘀咕，小侯爷什么时候好上粗鄙土气的丫鬟这口儿了，哪成想晚上小侯爷就来找了我……第一天到侯府，小侯爷见都不见你，你居然还有脸面走在这里？”
　　好似被剥皮抽筋了一遍，鹿予甚至委屈地要哭出来，转身要走，身后那个姑娘又开口了：“你是出来找小侯爷的？小侯爷在我房里没醒呢，醒来我替你知会他一声？”
　　鹿予快步走远，泪水有些烫人，一滴滴落在手上。
　　长平侯府的厨房甚至不知道后院新来的姑娘，正在洗菜的女人只觉得鹿予碍事，一盆水泼得她浑身湿透，还骂了句“侯府没粮食养闲人”，回头又舀一瓢水，作势要再泼，鹿予慌慌张张躲开，回到了破院子。
　　她抱着膝盖坐在炕上，换上了那件刚从岐山王府出来穿的那件丫鬟的裙子，湿衣裳已经晾在外面，阴天，她担心下雨，眼巴巴地望着外面，而且又是整整一天没吃没喝，她本来就没有家底，只有零零碎碎几件体己，她摘下耳上的一对白玉耳环，看了又看，没忍心送到当铺，最后是那几件体己换了一些碎银子，勉强吃喝。
　　陈榀再看到鹿予的时候几乎要认不出她，更难以置信这是月前他哄骗过的姑娘。
　　鹿予却还认得陈榀，陈榀还是面如冠玉的公子，可是鹿予却被这个月折磨得脸色蜡黄骨瘦如柴得难看。
　　鹿予的大眼睛瞪着陈榀，是一双没有神的眼睛，眼仁是死灰。
　　然后鹿予猛烈地咳嗽起来。
　　陈榀被吓得向后退了一步。因为鹿予的眼睛实在可怕，她的一张脸上好像只有一双大眼睛了，小鼻子薄嘴唇，脸瘦得削尖黑黄，眼仁又是死灰色，眼白过大部分得是三白眼，手臂到手指都瘦的只剩下骨架。
　　可谓形如鬼魅。
　　耳垂上吊着的一对白玉耳环，陈榀看到这个想到了鹿予的全名。
　　陈榀推门落荒而逃，跑出几步停了下来，他又觉得窝火。
　　“她怎么这个样子？”他问身旁的奴才。
　　“奴才也不知，按理说应该是有她三餐，不像是饿瘦的、或许是害了病。”
　　陈榀觉得厌恶，甩袖说道：“把她赶出去，别让她死在这里脏了长平侯府。”
　　幕馆笙歌，步银礼的第一个夜晚是整个幕馆的主角，她从二楼踩着红绫落到舞台，纤腰不盈一握，藕臂雪白，长剑削得红绫粉碎，是一舞兰陵王破阵曲。
　　长平侯府的公子最为阔绰，一掷千金为红颜，成了步银礼的入幕之宾。
　　陈榀在醉生梦死之间最快活，步银礼是美人，他一醉解千愁，早把因为鹿予的一点窝火抛到了九霄云外去，红帐里步银礼还对他劝酒，幕馆哪里都是欢声笑语，好不快活。
　　鹿予没了最后落脚的地方，露宿在城郊的一处没有香火的破庙，深夜又被丐帮赶走，她步履蹒跚、肺火又热，止不住地咳嗽，徘徊着还是走回了岐山王府，在关雎楼下面望着，苏云止还没熄灯，烛火还在亮着。

作者有话说

　　我觉得男主的人设是被我写崩了……有没有人和我讨论一下，没有我明天再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