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江山寒色远》露初曦

2、人生若只如初见

　　崇明十一年春 大夏京郊西山

　　群山怀抱间，有座道观，古朴大方，观中古木参天，幽深静渺。

　　正值春光明媚，许多达官贵人都相约到西山踏青，此刻道观偏殿中，就有这么几位，雍容华贵，一看就知道身份不凡。

　　一名容貌清秀的道姑含笑进来，单手行了个稽首礼：“无量圣尊，贫道念清给各位夫人请安了。今日观主身体不适，不能亲自招待，望各位夫人海涵。”

　　念清显然常常与这些贵妇人打交道，含笑周旋，应付得十分自如。待得告一段落，这才施施然离去。

　　刚入后院，迎面遇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圆圆的苹果脸，头梳双团，玉雪可爱，黑白分明的圆眼睛格外的清澈。

　　“念清姑姑，今儿姑姑有空吗？”甜糯娇软的嗓音听得人心头暖暖的。

　　念清宠溺地一笑：“观主正为几位老王妃讲经呢。”

　　“多谢念清姑姑告知。”小姑娘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转，笑得天真无邪，“那您去忙吧，曦儿就不打扰了。”

　　说罢端正地福身一礼，迈着优雅细碎的步子缓缓离去。待得转过屋角，秦曦之飞快地扒住墙角偷偷伸头回望，见念清已经走远，这才调皮地吐了吐粉嫩的舌头，冲着大丫头莹月快乐地道：“哈哈……今儿既然姑姑要讲经，想必一时半会儿是想不起我来的，好机会呀好机会！”

　　说罢一步三跳小兔子般一溜烟跑了，急得莹月提着裙子在后面追，却又不敢大声叫喊，嘴里无奈地低声唤道：“我的好小姐，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就不能消停消停……”

　　挨着西山道观后园外亦有一座园林，与此只有一墙之隔，巧妙地藏在山林之间，此时一个小小的身影，正顺着一株枝干遒劲的老桃树，努力地向矮墙上爬去，莹月急得绕树直转悠，瞧着被踏得花瓣簌簌而落的树枝，小心肝被吓得不轻，不住声地哀求。

　　“我的好小姐，你就当可怜可怜莹月吧，万一你摔了下来，姑小姐还不要了我的小命。”

　　小人儿好不容易才小心翼翼地够到围墙上去，抹了把汗水转头斥道：“闭嘴！你想咒死我不成，再啰嗦，我就跟姑姑说是你唆使我干的。”

　　莹月一听吓得魂飞魄散，急忙捂住嘴，只拿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乞怜地看着曦之。开玩笑，若是被姑小姐以为是她唆使的，不死也要扒层皮啊。

　　见成功地堵住了莹月喋喋不休的嘴巴，秦曦之满意地笑了，圆圆的眼中满是慧黠的得意。左右张望了片刻，发现前面十多步远有竿凤尾竹斜斜地靠在墙上，不由得大喜。

　　小心地张开双臂站起来，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前挪过去，这次莹月吓得干脆捂上了眼睛，反正自己也没办法阻止，只好眼不见为净了。

　　短短一段路，曦之却走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小小的脸上神情无比专注，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来说，这距离还是显得有些过于艰难。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小人儿试探着蹲下身子，看能不能顺着竹竿爬下去，谁知就在此时，冷不防一人问道：“你在干什么？”

　　曦之猝不及防之下，吓得手一滑，直接向下栽去，幸而慌乱之中双手乱挠，一把抓住了竹梢，这才缓冲了一下，不至于摔得太结实。

　　四脚朝天躺在草地上，腿上传来的尖锐疼痛，让曦之忍不住呲牙咧嘴，眼泪汪汪。

　　“呵呵……你的样子真丑！”戏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明显的幸灾乐祸。

　　曦之气得一咬牙，也顾不得检查身上的伤势，一个翻身从地上坐起来，生气地嘟嘴看向发话的人。

　　一名十来岁的小男孩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雪白的衣衫纤尘不染，映照得他瘦峭的脸庞更加的苍白透明，一双眼睛却犹如最晴朗的天空般湛蓝深邃……

　　曦之惊奇地看着他，完全忘记了刚才的愤怒，傻傻地喃喃自语道：“好漂亮啊……”

　　男孩挂满嘲讽的嘴角一沉，不由得怒意横生，脸上揪然变色：“臭丫头，你乱说什么！”

　　曦之这才醒悟过来，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歉疚地道：“对不起啊，我忘记了男孩子不能用漂亮来形容的。”

　　见他仍然怒瞪着自己，只得忍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郑重其事地道：“这位小哥哥，我刚才不是故意那么说你的，曦儿给你道歉了。”

　　男孩微愣，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嘴里试探着问道：“曦儿？你是秦曦之？”

　　曦之圆圆的苹果脸上绽放出惊喜的笑容，灿烂得犹如花朵上的阳光：“咦？你认识我么，哈哈……那你就别生气了，原谅我吧，好不好？”

　　说罢抬头期冀地望着他，清澈见底的眸子闪闪发光。

　　男孩眼底飞快地闪过几丝算计，只转瞬间便被他很好地掩藏下来，微笑道：“刚才逗你玩呢，你比我小，又是女孩子，我怎么会真的跟你生气呢？”

　　说着关切地拉过她的胳膊，满面怜惜地问道：“怎么样？摔到哪里了，疼吗？”

　　曦之连忙摆手：“没有没有，不疼的。”话没说完，谁知一不小心碰着了肘上的伤口，痛得倒吸口冷气：“哧……”

　　“我看看。”男孩闻声麻利的挽起她的衣袖，却见她藕节一样白嫩的胳膊上，赫然有一块铜钱大的伤口，正向外渗着点点血渍，不由得责备道：“女孩子家这么逞强干什么，万一将来留下疤痕可怎么好？”

　　“嘿嘿，”曦之尴尬地笑了，指着左腿道：“这里好像也受伤了……”

　　果然挽起裤脚后，发现膝盖处竟然有茶杯口那么大的一块伤，不禁皱眉道：“这么严重啊？必须马上处理才行。”看看周围也没有什么人，一狠心蹲下身子道：“我背你回去包扎吧。”

　　看曦之望着他不动，不由好笑地问道：“怎么？爬墙都干得出来，现在还不好意思了？”

　　曦之涨红了脸摇摇头，嘴里喃喃道：“不是，你这么瘦，可是我很……很重的……”

　　“原来你是怕我背不动啊！”男孩失笑道：“放心吧，我再瘦也比你大了好几岁，你就放心吧。”

　　“呃，好吧。”曦之有些勉强地应道，只是目光中却有着明显的疑虑。

　　“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曦之伏在他背上，小小的头颅靠在他肩上，笑着问道。

　　“我叫沐瑾。”看似娇小的小女娃其实还是蛮重的，沐瑾瘦弱的身躯才走了没多远，额头上就已经渗出了点点汗珠。

　　“那我以后就叫你瑾哥哥吧。”曦之笑得天真无邪，一抬头看见他脸上细密的汗水，不觉心疼地用袖子为他擦拭。

　　“瑾哥哥，你累了吧，我可以下来自己走的。”说着就挣扎着准备从他背上往下跳。

　　沐瑾清秀的眉头一皱，低声斥道：“别乱动！马上就要到了。”

　　“哦。”曦之乖乖地应了一声，再也不敢动了，倚在沐瑾背上甜甜地笑了。虽然已经有两位兄长，他们也很疼爱自己，但是大哥常年在外，三哥又入宫做了太子侍读，连见一面都难，更别说像现在这样背着自己了。

　　想到这里，不由得娇憨一笑，糯糯的童音在沐瑾耳边软软呢喃：“瑾哥哥，你对我真好。”

　　沐瑾只觉得一股幽香顺着腮边袭来，轻轻的，如羽毛划过，一直酥软到了心尖……

　　一路上尽是些僻静清幽的鹅卵石小径，春日露重，石径上长满青苔，非常的湿滑难行。曦之心里过意不去，也无心留意四周的风景，只盼着能遇见个大人，免得沐瑾继续受苦。

　　谁知一路下来，竟然半个人影也无，正有些疑惑，绕过一道紫藤花架子撘成的屏障，迎面而来的是重重殿阁楼宇，只是门前依旧寂静无人。

　　沐瑾却不走前门，反而绕到偏殿，从一扇不起眼的小门进去。行了没多远，就遇见两个容貌娟好的婢女，看见二人，似乎有些惊讶，正准备行礼之时，沐瑾却抬手制止了，只压低了嗓门问道：“丽娅姑姑在吗？”

　　“在，奴婢这就去请她过来。”其中一个年龄稍长的赶紧答应，微微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曦之看见留下的那个婢女用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自己，心里微觉尴尬，小声对穆烨道：“瑾哥哥，你先放我下来坐着吧。”

　　“好。”沐瑾本来就比常人白皙的面孔，此时已经是微微发青，额头挂着一层细密的汗水，可见这一路他背得十分辛苦，但即便如此，他放下曦之的动作依然轻柔无比。

　　曦之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但见雕梁画栋，华丽而不失精致典雅，层层叠叠的浅蓝色水晶珠帘，更增添了梦幻般的别致之感。

　　“小主子回来了。”一位笑容明朗的中年妇人走进来，朝着沐瑾点了点头，并未行礼，然后看着曦之笑问道：“这位姑娘是谁？生得好生俊俏。”

　　曦之好奇地看着她，丽娅姑姑明显不是大夏人，高鼻凹眼，眼瞳的颜色竟然是碧绿的，再加上肤色雪白，身材高挑，似乎是位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