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辽皇后》沙娜塔莉

17、天皇帝阿保机

　　第16章天皇帝阿保机
　　“啜里只，你快醒来！啜里只，你赶快藏起来！”声音很是急促、慌乱、紧张。
　　耶鲁阿保机的耳朵里反复响起这句话，他一时有点迷糊，不知道是谁在叫他。他努力地睁开眼睛，看见了那一个人，一个很模糊的身影，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风尘仆仆，满身是血。是的，这人在叫他起来，叫他躲藏起来，因为远处已传来追杀他全家的呐喊声。
　　他想起来了。这个满身是血的男人，是他的祖父匀德实，他快死了，但他不愿意刚出生的阿保机被人掳去。在祖父旁边，是他的父亲，耶律撒刺。他想起来了，奶奶曾说过，还在他刚出生时，祖父就被害，父亲带领全家族的人逃匿，可是他刚出生，太小，跑不动，每天都只会睡觉。父亲无奈之下把他留给了奶奶，奶奶在他脸上抹上黑灰，藏匿在牲口棚里，一年两年，他不知过了多少暗无天日的日子，才逃过这生命的第一劫。
　　那些年里，他能记住的一句话就是“藏起来，有人来了。”“藏起来，有危险！”
　　他在躲藏中度过童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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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浑浊，热浪滚滚，帝帐内虽置有冰块，但因太阳当空照，每天都是酷署高温，帝帐内仍然热不敢当。
　　在阿保机的四周站着许多人，有侍妾，有医士，有婢女，还有契丹帝国可敦地皇后述律平。众人瞧着阿保机的脸上浮现出许多莫名其妙的笑容，脸上滴哒着汗水，高烧昏迷中的他不停地高喊着“藏起来！”“藏起来！”
　　医士跪在地面上：“禀地皇后，天皇帝这样可能咬着舌头，或痰塞于喉。”
　　述律平弯腰盯着处于昏迷状态的阿保机，温柔地去抚摸阿保机的脸颊，阿保机条件反射地有些微张着嘴，述律平果断地把右胳膊伸进了阿保机的嘴里，脸上有丝丝痛感。可是她努力地保持着平静。“这样就不会咬着舌头了吧？”
　　“地皇后！”周围众多侍妾齐呼。
　　述律平挥挥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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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血肉模糊的脸孔，从远处慢慢的走来。他冷笑着，任凭鲜血滴哒着，脚下一路血迹。阿保机想看清是谁？为什么就分辨不出来了呢？他觉得这人曾是他最亲近的朋友，最亲近的族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找他呢？
　　“啜里只，你不认得我了？”那个血肉模糊的脸孔怪笑着，“啜里只，我说过，你也会走我同样的路。咱们契丹一族，所向披靡，百战百胜，可是，咱们终究斗不过自己人的，是不是？你可以战胜天，可以战胜地，你把自己尊名为天皇帝，可是，你能战胜自己吗？”这话阴森恐怖，阿保机想转身离开，不再听这些话。
　　他大声说，我是天皇帝，我上承太阳神的光辉，受众神福庇，享万民尊荣，没有人能打败我的。
　　“可是，你能打败自己吗？你能打败伟大的奇首可汗可敦以来漫延不绝的光阴吗？”另一个声音冷冷地在他身后响起，他突地转身。哦，他想起来了，这是释鲁，被他的儿子滑哥亲自杀死的释鲁。而那个总是在他背后说冷话的，是蒲古只，当年，他阿保机才31岁，率领身经百战的挞马军，平定蒲古只的叛乱，诛杀三族。那天，蒲古只站在累累的亲人还在滴哒着鲜血的尸体旁，对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向伟大的太阳神乞求，“以鲜血还鲜血，以我三族流进土河与潢水的鲜血为誓，阿保机将与我走同样的死亡路！”当蒲古只的誓言说完，阿保机的弯刀宰下了他大睁着双眼的头颅。
　　蒲古只也是太阳神的子孙，他一样可以享受万丈荣光。
　　“我是契丹大帝国的天皇帝，我受万民尊荣，受太阳神庇佑，我与契丹大草原同在，万世永存！”阿保机愤怒地对释鲁吼道。“至于你，释鲁，杀死你的是你的亲儿子，我永远不会走与你同样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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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皇帝在发抖！他在发冷，快拿皮毡来！”述律平感到阿保机浑身在颤抖，忽冷忽热，一会儿热得如同沸水，一会儿又寒冷如冰。
　　医士抓着阿保机的双手，众侍妾急忙起身拿皮毡给阿保机盖上，可是他还是兀自颤抖。
　　“天皇帝这样下去，已是痉挛，需要为他暖身！”医士把着阿保机的脉象。
　　“你等还不为天皇帝暖身！”述律平吼道。
　　众侍妾爬起来，开始脱衣服。一个侍妾极快地把全身衣裙退去，赤裸拥抱着阿保机，在众目睽睽之下为阿保机暖身。另一侍妾有些慢了，正犹豫是否脱尽衣服，述律平瞧见了，冷笑一声，“你白享天皇帝的庞爱，既如此爱惜你那花容月貌——拖出去，退掉所有服饰，曝晒三天！”
　　侍妾吓得瘫倒在地：“地皇后饶命！”
　　述律平盯着她问：“我留你命何用？”
　　两名属珊军女兵进帐，拖走了惨叫的侍妾。
　　余下众人皆不敢言。
　　阿保机一直咬着述律平的胳膊，血丝一点一滴地渗出，述律平视若无睹，只是一味关切着阿保机的状况。
　　医士打着颤禀告：“天皇帝的体温尚未正常。”
　　“升火塘！”述律平吼道，“天皇帝是我契丹大帝国的太阳神，火是我族的图腾，向我们至高无上的众神献祭白马、青牛、生口。”
　　所谓生口，即生人，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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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耶律阿保机的帝帐内，热度已达40度，现在又燃起熊熊烈火，众人挥汗如雨，却无半分言语。述律平的胳膊已经肿胀紫黑，鲜血一滴一滴地滴哒在地。医士小心翼翼地拿一个药包来，想替代她的胳膊给阿保机塞牙，述律平一挥，医士跌个筋斗，爬起来跪在地上，口里直说：“下臣该死，地皇后恕罪。”
　　“谁要再敢在我面前说一个死字，我就让他自去木叶山献祭！”
　　医士浑身哆嗦，再不敢言语。
　　幽州大地上，骄阳似火，酷署难当。一只失去巢穴的雕鸮从北至南在桑乾河上飞驰而过，体态庞大的它从天空飞过时，大地上留上一道阴影。雕鸮是夜行动物，但今日不知何故白昼出行，它面庞显著，铅灰黑色的嘴前伸，爪紧紧的收缩，随时准备抓捕猎物。凤凰山附近，几只老鼠正在成堆的死人堆着咬食腐肉，警觉地望向天空，当雕鸮的身影掠过，老鼠惶惶而逃。
　　阿保机帝帐外，他的侍卫亲军——宿卫军严密地守卫着，持着战斗兵器，或刀、枪、剑、戟，或斧、钩、叉、抓，层层如林，在强光的反射下，令人不敢直视，形成一道眩目的光亮。帝帐内的热浪一阵阵袭来，众侍卫铠甲下汗水迷糊了双眼。
　　高高的象征契丹可汗地位的“旗鼓”以及象征祖先的“神帐”立于阿保机的帝帐前。旁边除阿保机的宿卫军外，还有述律平可敦的全幅武器属珊军。
　　全身涂满朱砂的萨满戴兜鍪，上插三条翎毛，腰系五色丝绦，一手握砍刀，一手托着如日月一样的二圣绘塑；旁边另一萨满手梳短辫，额戴花箍，顶挂数串玉石珠环，双手相抵搭于腹前。八个涂着朱砂的男子敲打着皮鼓，打击出激烈而苍凉的音调。熊熊的火塘燃烧，柴木上横放着二十根新鲜桃木枝，桃木枝燃烧后暴发出一阵呛人的浓烟。
　　一条白马被拉至火塘前，它的额前涂了朱砂，嘴被笼套锁着。它前膝被摁下，双眼大睁。一名萨满持刀向前，在白马脖子上一抹，鲜血沽沽流下，顺着一根朱砂木槽流向放在地上的八个碗。萨满端起一只碗，将碗里的鲜血散向燃烧的火塘。火塘窜出一股血腥味浓烟。
　　皮鼓声蓦变，节奏铿锵而极快。
　　当萨满将八只碗里的白马血都献祭完后，一只健壮的青牛被牵至火塘前。萨满将青牛献祭于众神。
　　八个涂着朱砂的男子挥舞着弯刀跳跃着围着火塘躺下，再伸脖子，努力站起，再复躺下，伸脖子，站起，而他们的双手都持着锋利的弯刀。
　　八名脸部涂着朱砂的处女缓缓走入火塘。
　　脸涂朱砂，头顶戴着8支翎毛，身穿长袍，袍上绣着白马和青牛图腾的神速姑摇着皮鼓走近火塘，把双手和皮鼓伸进熊熊燃烧的火焰里，皮鼓燃烧起来，而神速姑的双手滴着鲜血，举过头顶，血顺着她的脸往下滴哒，而她浑然不觉。神速姑严肃地面向北方始祖庙举起双手，缓缓走入火塘。火塘里的火穿过她全身，赤红而热烈。神速姑屹立在熊熊火焰中，口里呢喃着献祭经文：呢哪哒里哇呢哪哒里哇呢哪哒里哇——。
　　八名献祭的生口手拉手，整齐地跳着献祭舞蹈。她们脸上一片赤诚，全身赤裸，身上绘着图腾。随着乐调的变化，八名朱砂男子舞着弯刀进入她们的圈中，在高亢而激越的音乐声中，火塘四周血肉纷飞，火塘曝发出阵阵响声，浓烟升起，四散而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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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啜里只，我视你为亲人，你视我为寇仇。”释鲁那只血肉模糊的脸孔，嘴里发出呢喃声。
　　“啜里只，你谋杀我品部夷离堇，占我土地，牧我牛马！”一串身首异地，脖子处还在汩汩流血的人脸出现在阿保机眼前，他想闭上眼睛不再看这些惨状，但那些人强迫挣开他的双眼。
　　那只流血的人脸盯着他，发出冷冷的微笑：“我是品部夷离堇，你还记得我吗？”
　　另一只流血的脖子挤到眼前，鲜血里挤出一句问话：“你该不会忘记我这突举部的夷离堇吧？”
　　一双血淋淋的手推开前面的人脸，不屑地说：“啜里只，我是突品不部的夷离堇，你肯定记得我的，因为我是第一个喝下你递过来的毒药的。”
　　另一张只有一只眼的人脸说：“他是第一个喝毒药的也不算啥，我是第一个被你砍下头的乙室部夷离堇，我在这里一直等你的，啜里只小弟。”
　　“哈哈你们都第一，我是最后，我不争，我一向都不争，我和啜里只大哥最要好，所以，他最后砍下我这个楮特部夷离堇的大头颅，对不对？”在那个只有一只眼的人脸后，响起一阵粗朗而狂野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还有我，乌槐部的夷离堇！”
　　“还有我，其实你不砍我，我也活不长久的了，你为何就不再忍忍呢？”远处，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叹道，他是湿刺部的夷离堇。
　　阿保机心惊肉跳在看着这些过去相识的七部贵族，他想起来了，当年，他在盐池设下鸿门宴，屠杀了七部贵族，从此，契丹八部再无人反对他。
　　“诸兄勿怪我，是述律平可敦的主意。”逃无可逃的阿保机不得不供出妻子述律平。
　　“妻债夫还，都说啜里只英雄盖世，怎的连这个小事也不敢承担。在你和你兄弟们三百近卫军下，有多少命等待你们偿还？”众人滴哒着鲜血的人脸暴发出一阵大笑。
　　阿保机大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