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皎皎凰于桓》斯心若兰

1、祸事近

　　大燕盛世。
　　燕朝自开国起已历三代，经过开国皇帝高祖和文帝两朝的休养生息，加之当今皇帝的励精图治，大燕已数次攻破匈奴，真正成为一个强大而独立的王朝。
　　只是近年来，由于当今皇帝数次出兵匈奴及高句丽，一方面又派遣大臣许茂出使西域，国库渐趋空虚，而西边的贸易并未完全打开，国势外面看起来强盛，实则空虚。于是，借着此次大败匈奴，皇帝决定向全国范围内颁发诏书，招贤纳才，重新开始休养生息。
　　选贤的文书一经发布，作为国都的长安城里就来了许多文人雅士，就连茶楼酒肆的生意也红火了起来，以前想要出人头地就必须要出身官家，而如今，一众贫寒学子也有了机会，这些人怎么会放过机会？
　　出身贫寒的商丘人左冲就是这其中之一，今日他虽身着布衣，甚至衣服上还打了明显的补丁，面上却是红光满面，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意气风发，若仔细看去，竟有几分世家公子的气度。
　　他走进一家客栈，向赶上来招呼他的小二道：“来碗面！”小二爽快地答应着去了。
　　左冲随后四处看了看这个客栈，一楼比较普通，有许多穿着普通的人，还有的，一看就和他一样，想必也是被举荐为孝廉，然后来参加殿试的。
　　以前寻常人家的学子，不过些须识得几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便罢了，自从当今皇帝登基，派穆青大将军几次大破匈奴后，便有意在全天下进行选举，其实之前也有过一次实行的经历，只是后来因为淮南王之乱而中途搁浅。此次机会对像左冲这样的寒门学子就显得更加弥足珍贵了。
　　正想着怎样准备接下来的殿试，就听见“砰”的一声，楼上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
　　左冲不禁和其他人一般，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望过去，楼下一个男子正在地上挣扎着动着，他旁边，是二楼栅栏的木块木屑。许是伤得有些重，费力抬起上身而不得。而不过须臾功夫，周围便挤满了人。
　　左冲本能地看向二楼，只见一个富家打扮、穿得花里胡哨，油头粉面的富家公子正摇着折扇，带着轻佻的笑意看着楼下跌下来的男子，啧道：“就凭你，也敢跟本公子抢女人？”
　　纨绔公子一语未了，他身后便有人起哄起来：“可不是？就你，也敢得罪上将军的侄儿邱公子，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听语气是他的仆从，真是狗仗人势。
　　又是仗势欺人。左冲皱了皱眉，漂亮的丹凤眼里染上了一层怒意，听着被摔男子痛苦的呻吟声，愤怒地盯着纨绔公子。纨绔公子像觉察了般，也向他看去，眼里满是轻浮和不屑，刚启唇要说话，就被一个凄厉的女声打断了。
　　“公子！”左冲顺着声音往楼上看过去，不知何时，那纨绔公子附近多了一个被两个仆从桎梏住的少女。只见她一身青布衣，颇有几分姿色，正焦急而又忧伤地看着楼下。却因为被束缚着而无法下来查看，只能巴巴地掉眼泪。
　　周围传来窃窃私语：“这个可怜的人，如今得罪了这吴大将军的侄子，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
　　“是呀，这邱公子仗着贰师将军和吴夫人的势，整日里胡作非为……”
　　“嘘，小心惹祸上身。”
　　“哎，这小子也真够倒霉的。”
　　左冲听出了几分意思，愤怒之情翻山倒海，也顾不得许多，便站起来冲到那男子身边，检查那男子伤口。
　　只见男子面上全是血，眼睛似乎也睁不开，显然是被摔得重了。那二楼他刚目测过，还是颇有些高度的，尤其看他样子，显然是被突然间狠狠摔下来的。
　　只是还没等他起身评理，就被一个力道扯了过去：“怎么？还想多管闲事？”
　　左冲一看，一个身材魁梧，颇有几分彪悍的汉子，正在睁着怒目看着自己。而他双手，正扯着自己的衣领，左冲似乎听到布料被划破的声音。
　　他倒是不卑不亢，正义凛然地道：“我就是要管这闲事了，你们光天化日之下，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他话未说完，楼上便响起了一阵哄笑，周围人也不由得为他唏嘘。
　　只见二楼那纨绔公子“啪”一声打开折扇，做样子扇了几扇，一边笑得放肆：“王法，你也许不知道，在这长安城里，本公子就是王法！”说着，还摸了把他旁边被困住了手脚的可怜女子的脸。
　　女子恐惧而又嫌弃地躲了躲，终究也没什么用，反倒惹恼了那公子，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贱人！”
　　女子被扇得脸转去了一边，半晌不动，片刻后，便嘤嘤哭了起来。
　　“芙蕖！”受伤的男子心疼地叫道，挣扎着又要起来，却被左冲阻止了：“你别动，你动不了他们的，”又转向一边，对着旁边围观的人道，“哪位好心人帮帮忙，赶紧报官吧！”
　　话毕，却发现并未有人反应，大多数人只是垂下了头，而有少数几个，也不过是摇头转身离去。
　　左冲不禁一阵失望，看来今日是要倒大霉了，那楼上被唤作芙蕖的女子，此时哭得更伤心了。

　　而此时，二楼一间雅间里，描金的碧色屏风后，一双玉手斟酌着要将白子落下，欲落子的瞬间，突然一滞，莹白的玉手在黑白交映的棋盘衬托下，显得更加修长细腻。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精致的蛾眉随之微微一蹙，侍立外面的碧影早已洞察，慌忙跑出去。暗藏屋檐下的一个藏青色影子也倏一声飞了出去，武功之高，可见一斑。
　　雅间窗下，一个玄色衣衫的身影长身玉立，背对着下棋人，一瞬不瞬地看着外面的篁竹，仿佛要细心描下这精致的景致。
　　见下棋的女子丝毫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仍然在摆弄棋盘，玄色身影突感不耐，回过头来，只见他面容清隽，神色凛然，皮肤却白皙异常，仿佛生着什么病，但若再看，就会发现他身材壮硕，身姿挺拔，便会觉得方才只是错觉。
　　玄衣男子见女子处于白棋的一面，已将黑棋团团围住，显然已经胜利在望。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平静无波。还好，于是终于开口道：“舅舅说过，近来还是少动作为妙！”
　　“砰”一声，女子掷下最后一子，终于完成了对黑棋的围追堵截，唇边也终于掀起一抹不易觉察的微笑。抬头看了一眼男子，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末了，只淡淡说一句：“知道了！”声音清冷入骨，仿佛没有丝毫感情。
　　男子蓦的一顿，看她似乎没什么精神，也不知自己的话她听没听得进去，不过她性子向来孤僻，他知道，再说下去也毫无意义，反招得她烦心。于是便施礼欲行，女子也无其他反应，只淡淡看着棋盘发呆。
　　而楼外，左冲的危险情形还在继续。
　　“笑话，你也不看看他今日招惹的是谁，谁敢报官，岂不闻我家公子全家都是官！”
　　“哈哈哈！”众仆从哄笑。
　　“敢管我们家公子的闲事，给我打！”那邱公子身后的一个看着像是领头仆从的道，扯着左冲衣领的手的力道突然间大了起来。
　　左冲见挣扎无用，便只能闭上了眼睛。
　　“放肆！”突然又是一个凌厉的女声，落在左冲耳朵里，却仿佛带着无尽的威力。那声音不怒自威，在此刻寂静的大堂里倒显得颇为明显。
　　扯着左冲衣领的力道不知为何突然一松，仿佛也被这声音唬了一跳，竟奇异般地忘了自己方才得到的指令。
　　左冲睁开眼睛望过去，却是一个碧衣女子，只见她穿着华丽，正从楼上一个包厢里走出来，包厢乌色的门在她身后缓缓被关上，那样子美丽得，像一场精心排演的戏。只见她举止优雅，身姿聘婷，一头乌发如黒瀑般垂下，头上发髻端庄，上戴菊花形状的白玉簪，却看不清面容，只用碧色绸纱遮了。但只那一双凌厉非常的美丽眼眸，众人便可知她必是一位美貌女子，且非富即贵。
　　那女子瞥了一眼邱姓公子，但也只是匆匆一瞥，不曾看也不屑于看，仿佛他在她眼中，不过是最低贱下作的东西，看一眼都觉得污秽非常。
　　女子又朝楼下看了一眼被丢下楼的男子，目光才转向左冲，却也只是匆匆一眼，且目光没有任何情绪。
　　左冲不由得一愣。
　　女子凌厉而好听，却冰冷非常的声音道：“这位……邱公子，你平日里如何威风行事我本管不着，可你今天竟做出这样肮脏的事情，扰了我的心情，我如何能够轻易放过你？”
　　纨绔公子虽然一愣，但见女子风采脱俗，竟全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撇开了手中的女子，绕过他的仆从，走向碧衣女子。
　　但在距离她三尺的地方，碧衣女子嫌弃地转过身去：“你再近一步，便断了你的脚！”
　　邱姓公子脚下摹地一顿，却在片刻后轻薄地道：“哟，妞还挺辣的，爷今天就不依你了，定要看看你面纱下是何面容！”
　　说着继续要抬起脚步，却在还未落下去的时候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物击中。
　　众人看去，却是一把小小的飞刀。邱姓公子觉察到之时，血已经开始大流。原来那飞刀极快极准，刚好插在他动脉处，由不得他反应。而那女子毕竟分毫未动，他看了看，也不知是谁动的手。
　　邱姓公子大怒，大吐了口唾沫，啐道：“呸，臭娘们，我看你是——”
　　又听“啪”一声，面上已经被打了一耳光。他反应过来时，原来是女子身后不知何时冒出来的一个小厮，模样稚嫩，眼里却满是愤怒：“你好大胆子，惊扰了主人，竟然还要唐突姑娘，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你可知，你可知我家主人……”
　　“小引！”女子凌厉的声音突然传来，那被唤作小引的小厮连忙住了口，委屈地看了眼女子，又往身后的包间看了看，眼里闪过一抹惊恐，方庆幸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