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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兰因(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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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轻时这人,早年间还谈得上勤勉,到如今却是个恨不得长在床上的主,因而,当那一声尖锐的鸟叫在窗台上响起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动作就是扔出了一个枕头,然后翻身继续睡。
枕头划过一道凌厉弧线,劈头盖脸而来,竟仿佛含着剑风,那鸟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叫了一声,就会遭此毒手,压根来不及反应,就被砸得翻了下去。
温似来早已起床,坐在一边藤椅上,见此只笑了笑,丝毫不心疼那只鸟。
他起身走到美人榻边,替魏轻时掖了掖被角,而后,微微俯下身。
那人的脸色依然有些苍白,平日里一向舒展得慵懒惬意的眉宇,此刻却有些不易察觉地皱着,不知是因那鸟惊扰了好梦,还是……身体上有何不适。
这时候,魏轻时眼皮微动,温似来立即起身退后几步。
魏轻时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似乎嫌光线太亮,抬手挡了一挡:“什么破鸟,吃了算了。”
饶是在浅眠中,他也能敏锐地判断出,方才那一声尖锐鸟鸣,并不属于任何一种鸟类,便知道那是他的“小兰花”。
因而,纵然心中再不愿意,他还是勉强醒过来了。
那鸟刚在窗台上站稳,听到这句话,一转身,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主动跳下去。
它一身花花绿绿的毛还在,不过大概是因为没梳理过,此刻乱糟糟得炸开了,更像一个扁圆的绣球,头顶那几撮短的彩色丝绸,翘得几乎能冲天。
魏轻时朝它伸出一根手指,它便很乖巧地飞过来,站在那根手指上。
“小兰花啊,”魏轻时看着它道,“谁放你出来的?”
小兰花朝他歪歪头。
魏轻时将手移到了窗台上,它便很有灵性地跳了上去,原地转了两圈,目光依然集中在魏轻时身上。
魏轻时掀开被子起身,心道,挺好,不算笨。
温似来踱步过来:“前辈,这是你的鸟吗?”
“嗯。”魏轻时道,“可爱吧?”
温似来:“……”他抑制住想要拔掉那些丝绸的冲动,咬牙点了点头。
“来了也好,省得我再往客栈跑一趟。”魏轻时说着,看见昨天他挂在衣架上那件白衣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件,仍是白色,不过上边绣了金色莲纹,贵气暗藏,做工极为考究,一看便知是谁人的风格,他抬眼问温似来,“给我的?”
温似来点头:“嗯,这件稍厚一些,不会冷。”
魏轻时一面披上衣服,一面心道,自己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竟遇到一位如此仗义且体贴的后辈,先是救命,后是送衣,这人情债越欠越多,他以后可拿什么还?
这时候,温似来问他:“前辈今日有事?”
“哦,”魏轻时回了回神,笑道,“要去个地方,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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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兰花的突然造访,硬生生将魏轻时的起身时间提早了好几个时辰,两人一鸟出门的时候,天才放亮。
魏轻时还懒淡着,早市上却早已热闹起来了。
列肆整齐排开,商贩站在摊位后头卖力吆喝,百姓穿梭往来,熙熙攘攘。偶有巡逻官吏提鞭而过,更有三三两两的天灵派弟子,半是来采买物品,半是例行巡查,从头到脚的一身蓝色绸服,在身着布衣的人群里,倒是极其好认。
这时候,前方忽然极其突兀地蹿出了一道红影。
人群骚动了一阵,向四边散开,只见那是个穿着喜服的女子,凤冠霞帔,红盖头大概是跑乱了,掀上去半边,红流苏恰好垂在她额前,下面露出一张白皙的脸,细眉红唇,堪称漂亮,只是不知道为何会这副打扮出现在早市街头。
旁边有个摊贩挺热心,上前试探性地道:“姑娘?”
继而,他心中一惊,不知是妆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新娘子的脸一片死白,嘴唇却红得瘆人,眼珠也是死气沉沉的,几乎让人看得脊背生凉。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没能成功。
那新娘子在他试图退开的那刻,狠狠地抓住了他的手,往自己这边猛地一带,另一只手瞬间攀上他的脖子,张开成爪,死死掖住了他的咽喉。
那只手白皙而莹润,一看便知定是平日里呵护得极好、什么重活也干不了的,可是此刻却筋节毕现,仿佛能将人生生撕裂。
她双目圆睁,眼角几乎要裂开成圆,一字一句地咬牙道:“都不要过来!”
被抓住的人吓得发出了一声惨叫,察觉到喉间一紧,立刻噤了声,不住得哆嗦。
人群纷纷四散开来,瞬时就腾出好大一片空地,一名天灵派弟子恰好在场,上前一步,横剑在胸前:“姑娘好好说话,莫要伤人!”
“我是要好好说话,不然怎么诉说我的冤情?”她冷笑了一声,“你又是什么东西?”
“在下天灵派弟子。”那弟子答,“姑娘有何冤情?大可以向我说,我一定……”
他没说完,那姑娘便出言打断:“好巧,原来是天灵派的!不过,这事还轮不到和你说!带我见你们掌门,不然,我就杀了他!”
说话间,那只手威胁似的往里一扣,那小贩猛然间又被扼住了脖子,要咳却咳不上来,几乎就要断气了。
“姑娘莫急!”天灵派弟子生怕她当街杀人,立刻出声制止。然而,顾忌对方抓着一个人,他又不敢拔剑直接迎上,瞬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那新娘子冷冷道:“那么,让我见还是不见?”
天灵派弟子微微皱了皱眉——上个月天衍宗刚测算出五行妖鬼即将出世,门派从上到下都加紧了修行,眼下又撞上南阳那边要来人,掌门更是忙上加忙,恨不得自己长出十条腿八个脑袋……再说了,即便掌门有时间,又哪里是普通人家的女子说见就见的?
要么……先答应让她见,稳住她,再向师兄禀告?
他不过犹豫片刻,那新娘子就失去了耐心,倏地高高地举起手,将指甲对准了身前之人的脖子,她手指甲极长,涂了鲜红的蔻丹,看起来就跟女鬼淌着血的手指似的。
“姑娘住手!!”
眼看着那手飞速落下,天灵派弟子忙抽剑上前,却看见一道白影先于自己飞身而出,似乎是拿着一柄折扇,在女子手腕处利落地一敲。
那女子的手腕便一下子软了下去,可她的反应却很快,立刻按着身前之人的脖子,一个转身,抬起一脚踢向那白衣人。
魏轻时脚下换了一步避过,正要反击,身前却掠过一道极其凌厉的紫色剑芒,他立即旋身避开,女子也迫于剑风,不得不后退好几步。
那势不可挡的剑气将两人一剑斩开之后,又向前奔出好几十米长,直达长街尽头的旗亭,将那亭子一劈为二,灰尘石屑四溅,剑气仍在不断激荡。
众人不约而同地朝剑气袭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站着一个身着淡紫色锦袍、腰佩青色玉玦的男子,正收剑入鞘。
那人以一个紫色玉扣半束长发,发丝长若流水,顺垂而下。从侧脸看去,他长眉入鬓,面容清丽,只是眸色极淡,便给人一种冷漠疏离之感。
天灵派弟子不可置信般地瞪大了眼睛:“您、您是不是……”
那人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只迈步缓缓往这边走来。
他的态度仿佛拒人千里,可人群里却瞬间炸开了锅:
“这!这、不会是……”
“贺琦行!是不是!和南阳那块白玉仙壁上的一模一样啊!”
“是贺掌门啊!天哪!有生之年我居然能看到贺掌门!”
“……”
好端端的一个早市,先是险些变成新娘杀人现场,现在又成了某人的欢迎大会,闹哄哄又激动的人群里,只有温似来一头雾水:“谁啊?”
“照阳山剑宗的掌门,贺琦行。”魏轻时此时早已在人群之外,他看着那人,笑了笑,“你没见过,总该听说过他这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