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兰因（一） ...
-
自不归山往东，再走约莫十里路，就到了绫州。
单提绫州，外人或许还不知道是哪个“绫”，但若是提起“绫州三绝”，即便是北边的人，也知道说的是这座南方小城了。
绫州三绝，指的乃是绫州城当地的三个盛景：一为“青娥蝉翼”，说的是暑月里，女子披上只在当地有产的一种薄纱，衣袂飘飘，人也翩跹，在街头穿梭往来的景象，恍若群仙过境。
若此时恰有轻风拂开蝉衣，就更别有一段缠/绵味儿，仿佛那风吹到旁人的鼻子中，都会变成香的。怨不得别人要说，绫州城的女子，哪怕是街头卖猪肉的，看起来也像个仙气缥缈的道姑。
第二景叫作“兰因灯红”，说的是此地每年都要举办的一场灯会。佛教中将美好的前因唤作“兰因”，兰因灯会，便寓意着世人于此结下美好的前因，再续后缘。
这也是“三绝”中最为热闹、也最可看的一景。到了那天，长街上花灯如昼，车马如游龙蜿蜒而过，人潮挤挤，人声也沸腾，直叫人不知该用眼去看，还是用耳去听才好。
这最后一景，叫作“白桥渡我”，不过，比起前两者看得见又摸得着，它却是个玄而又玄，似真似假的故事，与之相关的只有一首歌谣，便暂且不提。
入了寒天，也就意味着离兰因灯会不远了。按照以往，附近几城中的人是必来的，除此以外，都城长临的达官显贵也很愿意凑这个热闹。
近几日，城中车马明显增多，百姓出门随便走几步，就能瞧见街上锦绣华盖相倾，上头下来的达官家眷衣香鬓影，一个赛一个得贵气逼人。
眼看着客栈越住越满，街上的生疏脸孔越来越多，商贩们脸上的笑意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住的了，按照这样的势头，今年不狠赚一笔，那可真是没有天理了！
可谁知，越临近兰因灯会，这天气就越不对劲，接连几日雾大湿重的，叫人忧心忡忡。
离兰因灯会还有一天，临近日暮，天色依然灰白，如同一张惨淡的病脸，寒风呜咽着卷过长街，一场雪不知要落不落，先将清浅凄寒的模样铺垫了个够。
卿卿客栈里，店小二正一手拿着火折子，另一只手轻轻笼着，快步往门口走去。
他刚一露头，寒风便毫不客气地将火星子吹得一干二净，他叹了口气，正要转身回屋，眼角余光却瞟见了一抹白衣，忙转了回来，熟练地招呼道：“这位客官，您吃点什么？打尖儿还是住店呀？”
那白衣人倚着门框，只是笑笑。他穿得很单薄，抬起手的时候，白衣随风飘荡，不见施了什么法术，那客栈门口的两盏大灯笼便“唰”地一下，亮起了暖融融的光。
小二心下雪亮，转眼便知这是一位真正的修士，恭敬之意又添了三分：“多谢仙人呐！外边风冷，您快里边请吧！”
白衣人也丝毫没有仙人的架子，他迈步进来的时候，目光似有似无地往外看了一眼，边问：“可还有余房？”
“有！”小二忙答道，“还有一两间，这就给您备上——客人可是看灯会来的？若晚来一天，怕是要住到城外了。”
白衣人笑了笑：“我也想早点来，可惜抽不开身啊。”
他在窗边落座，要了一壶酒。
“对了，”小二转身去替他备酒的时候，忽然听见他叫住了自己，“若有人问起，便说见过我，也见过这枚铜钱——唔，我想想，就说它挂在我的腰间好了。”
他两指间夹着一枚铜钱晃了晃，小二没有细看，觉得和市面上流通的钱币差不多，一口答应道：“好嘞，没问题！”
不过自己只见过要求隐瞒行踪的客人，还是头一次见到连“腰间挂铜钱”这种细枝末节也要往外说的人，不禁对白衣人多看了一眼。
只见他并未佩什么铜钱挂坠，大冷天里，手上却拿着一把折扇，穿的也少，不过倒是更具仙人风姿了。
白衣人笑道：“有劳。”
他声音温润而通透，透着一股慵懒随意的味道，说不出的好听。小二笑着点头转身，没留神撞到了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小二连忙后退，一抬头，好嘛，自家老板娘。
老板娘约莫三十出头，一头长发盘成了样式极为复杂的髻，上头斜插了一枝金簪。她一横眉：“要死啊你？长不长眼？”
“和客人说话没注意，对不起了老板娘，我这就去备酒菜！”小二笑着一鞠躬，脚底抹油般地就往厨房溜。
“一点都不稳重。”老板娘朝他的背影埋怨了一句，目光随意一瞟，便看到了窗边独坐着一位白衣男子，只见他看着窗外，侧脸清隽英俊，浓密的眼睫微微盖住了一点眸光，显得无限温柔。
老板娘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头顶的金簪，而后迈着小步走过去：“公子可是在等什么人？”
“没有，就我一个。”白衣人抬眼看她，笑了笑。
老板娘便在他对面坐下，为了让她的动作显得自然，边落座边问：“公子贵姓？”
白衣人答：“免贵姓魏。”
“魏公子，”老板娘盈盈一笑，“可是为了兰因灯会而来？”
这时候来这里的，十个里有九个是来看灯的，老板娘只不过是为了找个话聊，因而那白衣人还没答话，她便又道：“可惜，近日天气不好，灯会怕是要凄清很多了。”
“虽然见不到盛会，”魏轻时说，“不过想来一种景有一种景的好看之处，说不定雪天的灯也是很美的。”
“听您的意思，若明日大雪，您还是会出门看灯？”老板娘好奇。
“干嘛不去？我好不容易还阳一次，还能让这机会白白浪费了不成？”魏轻时笑意盈盈地看她。
老板娘：“……”
不知怎地，让他这十分和煦的目光看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开个玩笑。”魏轻时说，随即在老板娘动手打人之前补充道，“不过我并不常来南边，或许也就这一次了，不去看看岂不很可惜？”
老板娘的气立马就消了下去，几乎要惆怅起来——可惜，是很可惜。这么好看的公子，怎么可以只来南方一次呢？
虽说并未对他抱有什么非分之想——他一看便比自己年轻许多，断然没什么希望。但是与好看的公子哥儿多谈谈天，就好比多看了一眼树枝上的桃花，能多过一遍眼瘾也很不错。
老板娘遗憾道：“只来南方一次？那多不划算，南方可看可玩的不胜枚举，你从北边来一趟，那起码得将盛景看够了才能回去呢。”
魏轻时似乎来了兴趣：“哦？有哪些盛景？”
“若公子修道，江南有无数大小道观；若公子信佛，明山寺、大南寺就在附近；或者，倘若公子只想看看美人，赏赏花，那就少不得要在此地停留到四月。”老板娘比了个数字“四”，而后说道，“四月春意初来，正是不冷不热的好时候，落花如雨，美女如云，细雨湿衣袖，才最是江南滋味。”
被她这么一描绘，还真让人想多在江南留一会儿。
倒不如说，无论是烟雨朦胧的江南还是鸟不拉屎的西州，人世繁华中，虽各花入各眼，可他却什么花都喜欢，只要自己还能再看得见。
“那么，”魏轻时顿了顿，说，“绫州城有名的三盛景又是什么呢？”
“啊，这个啊。魏公子不就是为了它而来么？”老板娘笑了笑，如数家珍般地道，“‘青娥蝉翼’是见不着了，时节不对，不过若公子肯留到四月，离六月也不远了，那时满街衣袖飘飘，不愁看不过瘾。‘白桥渡我’嘛，谁也没见过，我更说不出所以然。至于‘兰因灯红’，就是明日戌时的花灯盛会了。公子，你真要去？”
“去啊。”魏轻时道。
“那我提醒公子一件事，”老板娘忽而压低了声音，整个人往魏轻时那边凑了一点，“近日天灵派的弟子正在四处巡查，若遇到可疑之人，第一时间便会实施抓捕。且街巷中，每隔三个时辰便要撒一次香灰，相信公子也看到了，每家客栈门口都贴着驱妖赶鬼的符纸——这都说明，‘五行妖鬼’或许即将出世，群妖群鬼按捺不住，要先出来兴风作浪了。”
她顿了顿，又说：“妖鬼一类最擅长披人皮，惑人心，兰因灯会不会因此停办，却正是容易浑水摸鱼的时候……我看公子不似武艺高强之人，还请千万当心。”
那魏公子却挑了挑眉，笑意里透着一股懒洋洋的味道：“谢老板娘担心，不过嘛，我比妖鬼之流，可要难对付多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兰因（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