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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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覡興？」女巫為「巫」，男巫為「覡」，兩者合稱「巫覡」，柳飛卿是知道的，但這邛都國是什麼國，就真的沒聽說過，該不會是南詔的前身？
葛先生沉吟半晌，道：「太史公書〈西南夷列傳〉有云：『南夷君長以什數，夜郎最大，其西靡莫之屬以什數，滇最大。自滇以北，君長以什數，邛都最大。』臨邛地名，便是從臨近邛都而來。」
「我只知道夜郎自大那個『夜郎國』…….」柳飛卿暗忖，滇池便是如今南詔一帶，也就是說在西漢時，除了夜郎和滇，這邛都國也是南夷附近一個興盛小國，「葛先生可知這邛都國是何時滅亡的？」
「漢武帝開邛都國為邛都縣，爾後反叛無常。元鼎六年，漢兵自越巂水伐之，以为越巂郡，治邛都縣，然地方豪帥仍難以節制，只能聽之任之。」
葛先生不假思索道，柳飛卿暗暗嘆服其博學多聞，屈指一數，便接道：「就從元鼎六年迄今，也差不多九百多年了！」
元公本來還在左左右右打量那棺槨，聞言咋舌道：「這殭屍居然比我……這麼老了！」
那棺槨裡三層外三層，屍體不在，半腐木材四散，值錢的東西也被掏取一空，只剩最內一層棺木仍大概看得出形狀。元公將夜明珠舉到胸前，仔細觀察，忽然指著塊板子道：「老葛你看，這上頭是不是寫了符咒？」
葛先生仔細觀察，只見明珠所照之處，隱隱閃現硃砂暗紅字跡，但完全看不出是何種文字。
「非佛非道，或是白蠻巫術。」葛先生蹙眉道。
柳飛卿不甘落後，忍著噁心打量棺內一層尺許深的不明紅水，又以劍代勺撈了幾下，撈出些不知什麼草木碎片，道：「這不像血，倒像是保存屍體用的。」
葛先生「嗯」了一聲，看來有些擔心。柳飛卿再到東房和西房逛了一圈，只見東房皆是弓矢槍刃之類的兵器，西房則是漆器錦綺的殘片，除了剛才的盜墓賊，沒有其他活人蹤跡。
「現在怎麼辦？」柳飛卿低聲道，現在知道那殭屍起碼有九百年道行，而且還是邛都大巫，法力定然深厚，現在也不知跑到哪裡殺人放火了。
「退出陵墓，想辦法與高縣尉他們會合，我怕他們應付不了。」葛先生毅然決然道，元公點頭附和。
「……咦？」
柳飛卿正想回話，忽覺地面微微震動，墓室天井嘩啦啦落下一堆砂石。元公嚷道：「怕是他們在用伏火罐。」
「快走！」葛先生果斷道，元公也點頭附和，「墓室若塌了就麻煩了。」
柳飛卿忙把劍掛在腰上，理會不得髒與不髒；忽然頭上又傳來砰然巨響，這次是直接掉了數塊石磚下來，砸得滿天飛灰。柳飛卿想跑，卻覺背後傳來異樣光芒，轉頭一看，便見墓室北面竟破了個洞，洞內隱隱散發碧綠幽光，正想開口，元公便一手抓著他往外走。
「來不及了，先出去吧！」
三人沿著原路出去，幸好墓道沒有崩塌，不到半刻便重見生天。但聞吆喝廝殺之聲不絕，抬頭一看，原來是崖頂上──即適才他們所處的墓室中心──正有一群人圍著個黑影正在打鬥。那黑影動作遲緩，身形卻是異常高大，一舉手、一投足，跟著便是一人慘叫倒下，狠戾非常。
「這……這殭屍怎麼這麼高大？」柳飛卿不禁仰望殭屍的影子，居然比四周男子高了一半有餘，「差不多有一丈多？」
「我們要過去幫忙嗎？」柳飛卿手上盡是冷汗，葛先生沒有答話，猶疑之間，那伏火罐又炸了兩個，烈火卷上那殭屍一頭灰白亂髮，他竟是毫無感覺，頭一甩，便把火苗往人身上引。奇怪的是，竟有三、四人圍繞在那殭屍身邊，像是護衛般，將攻過來的刀劍弓矢一一擊退。
四周官兵步步後退，一時你眼望我眼，不知如何是好；那殭屍狂吼一聲，猛回頭，眼窩森森發光，怨毒如蛇吐信，斷續道：「豎、子、猖、狂！」
那嗓音如刀刮砧板，令人刺耳生疼，柳飛卿摀住耳朵，心想這漢朝殭屍罵人果然古雅。正在他胡思亂想之際，那殭屍倏地跨步至崖邊，猿臂一伸，隨手竟抓了個人往下丟，吼道：「入、城！」
那人就落在柳飛卿跟前不遠，嚇得他踉蹌倒退三步。定睛細看，那被丟下來的「人」根本已經不成人樣：雙目白濁，面色青黑，手腳盡是青青紫紫的斑點，頸上一道赭紅傷口怵目驚心，活生生一副喪屍模樣。
元公一馬當先，長劍急出，便往那人胸口刺去，豈知那人竟徒手擋格，瞬間手臂便被斬落，腳下卻不停步，急急往洞口奔去。
「這這…….難道這些『人』也已經變成殭屍了？」柳飛卿盯著那人滴血不出的傷口，訝道。
「別讓他們進墳！」
葛先生說著，那千年殭屍又把一人往下扔，柳飛卿硬著頭皮上前，揮劍往先前那人的腳砍去，那人失了一邊手臂，另一邊依然力大無窮，伸手便想拽柳飛卿的頭髮，元公這回手下不留情，一劍就往那人脖子砍下。
第二個被扔下來的活屍狂吼上前，元公砍下來的人頭正好飛到他面前；柳飛卿覷空摸摸頭頂，再望望崖頂，只見上頭或傷或暈，高縣尉他們也不見蹤影，那千年殭屍竟是占了上風，
「怎麼辦，那……那大殭屍待會會不會也跳下來？」
元公拉著柳飛卿上前合攻殭屍，也跟著叫道：「老葛你快想想辦法，否則這些個活人都要變成他的傀儡了！」
柳飛卿打得左支右絀之際，不禁想起剛才地道內盜墓賊的恐怖哀嚎，他大好青年，壯志未酬，可不想被殭屍咬一口，就變得這樣不死不活的啊！
「死、守、吾、城！」那千年殭屍獨立崖頂高呼，彷彿無人匹敵。
「他瘋了嗎……以為自己上戰場啊？」柳飛卿咕噥道，元公向他比了個禁聲的手勢，要他看葛先生的動靜行事。
只見葛先生雙目微闔，口裡念念有詞，忽然狂風大作，烏雲蔽日，原本的毛毛細雨下得更密更急。葛先生從懷裡拿出一袋之前準備的生豆，側身對柳飛卿道：「飛卿，找一束乾草過來。」
柳飛卿連忙走到樹下，好不容易找到一處雨打不到的地方拔了一束枯草，急急奔回葛先生身旁，葛先生點頭接過，忽朝崖頂朗聲道：「邛都左將軍覡興何在？」
柳飛卿一顆心都快要跳出來了，葛先生既然敢叫戰，自有他的道理，只不過對他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來說，實在是太過刺激。
那千年殭屍飛身而下，帶起一陣腥風。柳飛卿怕沾上屍毒，忙退後三步；葛先生反上前一步，將布巾摘下，元公也依樣行事。
「來者……何……人？」那殭屍斷續道，只盯著葛先生瞧。
那殭屍身材奇高，臉型既方且長，雙眼竟是全然漆黑，毫無眼白；雙唇則已經萎縮得不成樣子，但見唇間隙縫露出一排黃黑牙齒，嗓音從他幽深喉嚨流淌而出，幽幽有如黑沉毒水。
「大漢征邊雄師，軍師中郎將葛。」葛先生直視那殭屍，表情依然淡定；元公則是十分順當地微笑接道：「左將軍劉，右將軍柳。」
柳飛卿有些不忍卒睹，眼看一堆殘兵敗將躺在崖上，還有他們這不知誰封的左中右將軍，那殭屍在地底待了一千多年，難道竟是傻的？
誰知那殭屍居然一千多年就像白活的，彷彿以「唐」作「漢」，全然沒有懷疑葛先生的話，伸指怒道：「汝強漢……欺我……邛都無人，出兵……殺我子民……我率兵……退守……區區小賊……襲殺……火攻，能奈……我何？」
那殭屍說話含糊，且口音不清，柳飛卿只能聽懂五六成左右，該是說當年漢朝大軍攻破邛都，忽然又轉到火攻，大概是把伏火罐的攻勢算到他們頭上，順道把他們這一群人當成追擊他的漢朝大軍，簡直是千年仇怨都算在一塊了。
葛先生自然沒有和殭屍講史論事的興致，低頭默禱，口唇飛快念著咒語。元公適時從包袱找出一把白玉劍，塞到柳飛卿懷裡，取回自己那把雌劍，解釋道：「玉劍避邪，你待會聽見看見甚麼都不要回應。老葛得耗費心神施法，由我主攻，惑他心智，你若怕就跟在我身後。」
柳飛卿只能急急點頭，葛先生念咒忽停，倏地拉開豆袋，一手撒豆，一手拋草，霎時漫天草豆齊飛。那殭屍見狀，雙眼猛然射出奇光，幾乎是以撕心裂肺的聲音吼道：「應、戰！」
聞聲，地上那些斷手斷腳的活屍居然挺屍而起，七手八腳往虛空處揮舞。草豆落地，雨點落得更急，也不知是幻覺或法術所致，柳飛卿只覺雷聲轟轟有如馬蹄踏地，影影綽綽之間，竟似有千軍萬馬持戟攻來，
那殭屍的衣冠已全然失去當年華彩，橫七豎八或黃或黑，不成形狀披在身上，被風雨吹得獵獵作響，但見他佇立指揮，頗有幾分當年將軍架勢。只不過比起來，柳飛卿更訝於葛先生的高深法術，如今腥風血雨之間，竟帶了凜冽刀兵勁氣，連他這沒真正上過戰場的人，都感受到肅殺之意，也難怪五感遲鈍的殭屍深信不疑。
他目不敢斜視，只敢背對著元公輕聲問道：「元公，這是幻術嗎？」
「『灑豆成兵，剪草為馬』，這可是老葛的成名絕技啊！」元公手下劍勢不停，不時當空呼喝，彷彿正在指揮大軍，不忘悉心對柳飛卿解釋：「此乃道術，以豆為載體，每粒豆承受施法者一息靈氣，告祭天地後，以水霧引發豆中生機，幻化成兵將助攻，若有遊魂附其身，則更增威勢。想是此地自古多蠻族漢兵交戰，多有枉死軍士，此法方如此靈驗──飛卿你真走運！」
柳飛卿終於確定自己「又」遇上高人了，一時也不知該驚該喜。眼看四下水霧越來越濃，廝殺聲不絕於耳，那幾個活屍不知是被斬成碎肉還是怎的，已然不見蹤影，一陣陣灰白夾雜的霧氣纏繞在千年殭屍四周，隨著葛先生念咒越來越急，那殭屍越見癲狂，撿了一把不知誰掉落的長矛，舞成一團矛影護身。
「兒郎們上！」
元公不忘火上加油，霧氣中的黑影軍士頓時如臂使指，輪番攻上；柳飛卿看得目不暇給，又為葛先生擔心，元公忽將他一把推上前線，道：「飛卿，你覷空用這玉劍插入那殭屍心臟，破他護體真氣，幫老葛鎮住他。」
「為甚麼是我？」柳飛卿驚道，踉蹌上前，一陣濕冷霧氣擦過臉頰，有如冰寒刀鋒，嚇得他打個冷顫。
「老葛忙著念咒，你年輕，陽氣重些，我太老了，怕被他煞到。」元公隨口說道，一路叫陣，一路把他往前推，終於連那千年殭屍都注意到了。
「漢人……敢奈我何！」
千年殭屍轉頭，一字一句恨道；柳飛卿被趕鴨子上架，不敢直視其瞳眸，只得閉上眼睛，一陣亂砍；元公沒法，一邊替他擋去大半攻勢，一邊尋找機會。
「就是現在！」元公抓著他的手，「雁翔式！」
元公好歹教了他幾天劍法，頗有嚴師威儀。柳飛卿聞言立即睜開雙眼，玉劍順著元公的手勢斜刺而上，由右而左迴旋攻破矛影，玉劍瞬間沒入那殭屍左胸兩寸。
「退！」葛先生忽地睜目叫道。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