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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唐˙咸通年間˙蜀地青城山。

      「區區幾隻毒蟻,居然把我柳大弄得如此狼狽?」

      山林野草間,柳飛卿懊惱地撓著幞頭,不住在內心吶喊,自己究竟是犯了哪門子煞,怎麼這趟蜀地探親之行,被他搞成就像傳奇歷險之旅,先是撞鬼,後是被困,好不容易拜別胞弟,打算一遊巴蜀名勝,遂沿著葛仙道走到青城山,入山不久,走著走著竟不小心一腳踩進蟻窩,饒他手腳伶俐,幾隻黑蟻還是乘隙爬進靴裡,把他的腳咬了好幾個水泡。

      一開始他也不在意,只不過是針刺的痛,後來水泡越來越大,他忍不住去抓,抓破後是越抓越癢,越抓越痛快,越抓越是興起,終於抓得左腳鮮血淋漓。今早才發現整隻腳都腫了,足衣也磨破了,憋在靴裡又痛又癢,怎麼走路都不太對勁。偏偏他心亂下想抄捷徑,卻誤入歧途。如今環顧四周盡是密林荒草,分不清東西南北。眼見過了午後,他找了塊大石頭坐下,隔著靴子搔了下癢,不禁有些灰心。

      「唉,要是晚上下不了山就麻煩了,我這腳要敷點草藥消腫才好……」他不住低聲默禱,「土地公保佑,保佑信徒柳飛卿找到路下山…….土地公保佑……」

      嗚吼……

      彷彿是回應他的祈禱,耳邊忽來一聲咆哮,嚇得他寒毛直豎,等到定神看清,更是整個人飛也似蹦到石頭上,心跳如擂鼓響起。

      「狼狼……狼!」這大白天的,哪裡忽然跑出一隻惡狼?還露出森森尖牙對他咧嘴而笑?自己真是倒楣到家了。

      大灰狼定定站在路中,見柳飛卿驚叫,不上前卻也不跑開,總之不懷好意;柳飛卿於是更語無倫次,連連搖手道:「我我我……身上沒有值錢的啊!不對……我的肉又老又硬不好吃啊……」

      他說著想把乾糧扔給惡狼,想想狼又不吃素,萬一把這硬得像石頭的乾糧扔出去惹怒牠就糟了,一時急的是搔首撓頭,只得放聲大喊。

      「救命啊!救命啊!有人嗎?有狼啊!救命啊……」

      柳飛卿不著調地喊了幾聲,一人一狼依舊原地對峙。話說青城山是人間仙境,他柳大自詡才子,半個仙人、半隻仙鶴沒看見,反倒先被毒蟻咬得爛腳,再被餓狼嚇得喪膽,別人聽了,還以為他去了什麼苗疆瘴癘之地。

      「有人嗎?救命啊……」

      清風徐來,將他的求救送往遠方,餘音裊裊。柳飛卿強忍懼意,無奈之下折了根樹枝,聊表抗敵之情;而那灰狼還是動也不動,一雙利眼炯炯有神。柳飛卿正猶豫要繼續求救還是出手打狼,耳邊彷彿傳來吟詠之聲。

      「鴥彼晨風,鬱彼北林。未見君子,憂心欽欽。」

      柳飛卿幾乎懷疑自己聽錯,這不是詩經秦風裡的詩句?難道又有個書生來了?鴥是鷂鷹一類的猛禽,在寒風中飛過蒼鬱密林,詩意蕭瑟,有的說是妻子擔心出外的丈夫,有的說是被貶的臣子懷念君主,又有的說是懷念已逝故人…….

      似乎是見他想得入神,忽略了危險的存在,那灰狼又咆哮一聲,前爪磨磨地面,蓄勢待發。

      「如何如何?忘我實多……」

      詩聲忽近忽遠,吟詩之人轉瞬像要遠去。柳飛卿聽聲辨音,總之來的人一定不是山賊強盜之流,多一個幫手總是好的,於是使盡平生之力吼道:「救命啊!來人啊!狼來啦!」

      吟誦驟止,柳飛卿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上,萬一來人被嚇跑了怎麼辦?幸虧沒讓他等得太久,只聞一聲大喝,飛撲過來的卻是離柳飛卿十步開外的惡狼,柳飛卿連忙舉起樹枝往狼眼戳去;與此同時,一根短羽箭破空而來,正好釘在狼爪跟前,那狼吃痛,露出森森利牙,柳飛卿戳那狼眼不中,便把樹枝往狼口插去,自己一個翻身落地便跑。

      「惡畜膽敢傷人?」

      聞言,柳飛卿更是拔腿狂奔,但聞耳邊勁箭連響,一個玄色人影掠過,劍光電閃,便和那狼鬥了起來;柳飛卿回頭望去,正想撿幾塊石頭上前幫忙,另一個青色人影跟著過來,按下他肩膀讓他止步,一手諸葛弩咻咻連發,那狼又中了三箭。

      「多、多謝。」

      柳飛卿定了定神,才看清來的是兩個人,持劍者身著玄袍,與狼鬥得正酣;拿諸葛弩者身著青衫,眼神內斂,正微微打量柳飛卿。

      那狼嗷嗚痛叫,四腳傷了兩腳,隨即又被玄袍者斬了兩劍,已是強弩之末;青衫文士見狀,表情似笑非笑,沒有繼續出手的意思,柳飛卿看來倒比他還擔心。

      「不……不要緊嗎?」

      那玄袍者看來比青衫文士老一些,鬢角花白,使起劍來卻虎虎生風,一招兩招逼得惡狼節節敗退,看得柳飛卿捏把冷汗。

      青衫文士緩緩脫下斗笠,道:「哎,那狼也該耍夠了。」

      果不其然,等到十幾招上下,那狼就落荒而逃,那玄袍者看來意猶未盡,虛晃一招,追前幾步,見追之不及,方收劍走回兩人身前。

      「可無礙否?」

      「柳大多謝二位救命之恩。」柳飛卿抹抹額上汗水,拱手一揖到地。

      玄袍老者說話有些方音,看來又有些激動,柳飛卿聽了半晌只聽得懂六七成;幸虧那青衫者言語流暢,三人你一言、我一句,亂了一會,總算搞清楚彼此名姓身家。

      那玄袍老者姓元,家住白帝城,原是從事藤器木材買賣,近年把生意交給兒子打理,便與老帳房葛先生四處遊歷。柳飛卿是個自來熟的,很快便跟著葛先生叫他「元公」。元公自稱年少不喜讀書,喜歡走馬鬥劍,後來囿於家業,方暫歇此心。如今趁還能走動,便和葛先生遍遊巴蜀名山古蹟。而葛先生孤家寡人,對養生服食頗有研究,和元公正好一個遊山,一個採藥。柳飛卿也大略說了自己從長安過來探訪胞弟德陽縣令柳維正的經過,聽得兩人嘖嘖稱奇。

      「柳明府、柳明府,如今縣令便是明府啊,果然很多事都不同了!」那元公喃喃道,看來頗是感慨。

      「漢稱太守為明府,唐人呼縣令為明府,丞為贊府,尉為少府──據聞柳明府在德陽頗得人心,柳大郎君果然亦一表人才。」葛先生微笑道:「我倆來得遲些,令你受驚了。」

      柳飛卿連連搖手,以為兩人因為胞弟的緣故對自己客氣,「葛先生什麼話,沒有兩位,我就成了狼的盤中飧了。」

      葛先生搖頭,也不多做解釋,把乾糧清水分柳飛卿些許,三人在大石坐下,亦是傾蓋如故,聊得頗是投緣。柳飛卿吃了兩口桂花糕,喘口氣,左腳彷彿又癢了起來,只不過在救命恩人面前不好搔癢,忍得是坐立難安。

      「飛卿可是傷了腳?」

      葛先生眼尖,元公聞言也頗為關切。柳飛卿擔驚受怕大半天,好不容易遇上兩位聊得來的長者,便忍不住大吐苦水,把自己迷路接著踩蟻窩又碰上惡狼的遭遇加油添醋都說了。

      「脫靴我看看。」那葛先生說道,元公也在旁幫腔:「老葛略懂醫術,我們身上帶了些出外人常備藥品,或用得上。」

      「兩位見笑了。」柳飛卿苦著臉,低頭脫了靴子,他那隻左腳跑了幾回,既紅腫又滲血水,自己都不忍卒睹。

      「巴蜀雖非化外蠻夷之地,山中毒蟻毒蜂卻是不少,出門在外不可不謹慎。」葛先生邊說邊拿出個瓷罐,道:「我這有些明礬粉,本是淨水用的,外用亦可收斂止癢,你先用水把腳洗洗,我替你灑上些,其他等下山再說。」

      除了多謝,柳飛卿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默默走到一旁洗腳擦乾,在心底感謝土地公派來兩位高人拯救他於水火之間。

      「這腳不能憋著。」元公皺眉自言自語,轉身走到樹林,低頭不知找些什麼;葛先生也不理會,等柳飛卿洗完腳,便把明礬粉往他腳上灑,疼得他疵牙咧嘴。

      「不知飛卿欲往何方?若往成都,明日下山我倆可領你一程。」

      柳飛卿正享受腳上那既痛又快活的感覺,頓時倒抽一口冷氣,方道:「我本欲往都江堰,再到成都遊覽,如今當然是依附二位驥尾,下山先治好這腳,別處的土地公怕無青城山靈驗,若再迷路,求天不應求地不靈,柳大郎真得餵狼了。」

      葛先生不禁失笑,元公撿了些乾草柴枝,也踅了回來,道:「藤材生意常須穿山越嶺,附近吾等皆熟,青城山下便是都江堰,往成都亦順路。」

      柳飛卿忙不迭點頭,元公的口音頗為古拙,但聽多了也不難懂。元公笑了笑,又道:「靴勿著了,你腳上有藥,今天不好再走路。我編雙草鞋與你,透風乾燥,好得更快。」說著便開始編起草鞋,編得卻是順手無比,一刻鐘過去,一隻左腳就差不多編好了。

      柳飛卿簡直感動得要痛哭流涕,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葛先生依然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有一句沒一句的和他閒聊。

      「飛卿至成都可是訪友?」

      柳飛卿搖頭,「我從陸路入蜀,好不容易走棧道來一趟,當然得逛逛青城山和武侯祠,再從成都由水路回京。」

      「相逢正是有緣,我們或有三四天時間同行。」葛先生頷首,他目光和煦,柳飛卿卻有種被看透的感覺,一時只懂得呆呆瞧他。

      「好久沒去惠陵和丞相祠,也該去看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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