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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买命蜉蝣 ...

  •   长生殿上,有两位神仙在对话,一位是朱衣神仙满庭生,一位是青衣神仙柳盛。
      朱衣神仙悠悠道:“传闻休事楼无事不可休,无谁人的命不可买,不知其真否?”
      青衣神仙抬手啜了一口茶,道:“呵呵,我想宁可信其真,不可信其无。”
      朱衣神仙轻轻按住了友人抬起的手,弯眸笑道:“我想未必。”
      青衣神仙挑挑眉说:“你想试试?”
      朱衣神仙气定神闲地接话:“我想试试,买满庭生的命。”
      青衣咯咯笑道:“看来没有神仙府二公子不敢试的事。好好……公子尽管试试。”

      天下风云暗涌,奇人异事尽在江湖。江湖事繁冗纷杂,但这十多年来,想必江湖人的口中都离不开一个组织的名字——休事阁。为何?“休事阁,无事不休,无人不救,若君欲留。舟文风无谁命不卖,无谁债可赖,若君诚可买。”江湖的传闻是这样说的。舟文风是休事楼的楼主,是个卖命的人。——谁的命?你想要的命!
      半年前的大雪天,河岸前出现了一袭白衣,那人孑然而立。
      河岸前的人有着二十来岁的面容,显得神采奕奕。她挺直着身板,面色肃然,但最令人难以忘却的是那一双眸子,明亮的眸子!这里的大雪纷飞原本寒彻人骨,但仿佛在她看来,再大的雪也无法摧残她的身体……
      茫茫大雪,把水岸和天际都连成了一片,这个世界,是属于朔方的大雪的!茫茫然的大雪中忽然出现了一个黑点,白衣人的眸子变得越来越迷离,但那个黑点却越来越清晰。
      大雪中站立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他头戴着一顶斗笠,压得低低的。黑衣人面色苍老而憔悴,身形瘦小而几欲干枯,唯独那一双手,十分有力,应是一双握剑的手。
      “舟文风。”那个黑衣人沉声道。
      “哪位客人不叫休事楼楼主的?你却直呼我名?”舟文风压低了风帽,冷冷道。
      “这不重要。”他的语气似乎冷到冰点。
      舟文风脸上有了微小的变化,她道:“有趣。客人有何要求?”
      “我要买一个人的命!”黑衣人嘴角扯了个笑,盘桓在他脸上毒蛇一般的疤痕也开始扭动了起来。
      “谁的命?”舟文风客气地问。
      “满庭生。”满庭生这个叱咤江湖的人的名字,在他口中道出,似乎轻松得很。神仙府二公子,可不是一般人能够要下的命。
      空气静止了须臾。
      “好。”舟文风接下了这桩生意。
      “我会给你一个你要得起的价钱。”他逐字说道,眼眸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舟文风却笑了,笑得洒脱。

      浮云两载事过后,休事楼上事藏垢。
      精雕细刻的檀木桌上,放着一张纸,纸上略有皱褶。纸放得安然,按在纸上的手指却急躁得很,舟文风另一只手在不停地敲桌,木桌发出有规律的“督、督、督”声。纸上安然地卧着一个人的名字——满庭生。舟文风的眉皱起来了,这是她六年以来第一次为休事楼寻不到人而皱眉。
      舟文风是休事楼的楼主,休事楼虽是江湖上庞大的卖命组织,但舟文风却不是那种精干细小的女人,她是个豪爽凌逸之人。自六年前休事楼承到她手上,她就从未失手过,唯独这一次,休事楼卖命名单上有一个名字搁了两年,仍未可被抹掉——满庭生。这个人似乎是凭空消失了一般,神州大地皆寻不到他的踪迹,这,的确令舟文风苦恼。她落在纸上的手指停了停,不过前些天,似乎有了点眉目。

      客栈。
      黄昏夕阳的光辉透过格子窗照亮了这间几乎发霉的客栈,门庭冷,人稀疏,酒肉不佳。那个布衣小二用旧抹布百无聊赖地拍打着那老得发颤的桌子,茶杯碰撞着发出“叮叮”声。他嘴里喃喃道:“过什么倒霉日子!”
      但此时却传来一阵乐声——那是筷子和破瓷碗碰撞发出的声音,以及那个红衣少年的歌声:“朝朝暮暮,凫雁几渡,酒肉何处,折煞浪子徒;朝朝暮暮,漫漫江湖路,秋风何肃,吾挥手断桎梏!”
      少年笑眼盈盈,他脸上微微泛红,带着酒意。他盘腿而坐,身子几乎要从长板凳上坠下来,但每次他却都稳稳当当地晃回来。
      他在里面逍遥,楼主在门外苦恼。栈内封尘酒肆,门外残阳白衣。
      舟文风先是用手叩了一下门,再反手推开门,朽木门在残阳中“吱呀——”地摇曳着,红衣少年眼珠一转,停了歌谣。
      迎面而来的是一袭飒爽的白衣,她没有抖衣裳上的尘土,径直走入,对着红衣少年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阁下满庭生?”
      红衣少年笑了笑,不过笑容很快便消逝:“是。你是?”
      “休事楼!”话完一柄银白色的利剑砍在了桌上!她脸上杀气腾腾,眼中充满了愤怒,但红衣少年却看出了这位英气的白衣女子眼中带点委屈。——毕竟,他藏了两年了。
      满庭生第一眼见舟文风,鲜衣少年明眸。
      舟文风第一次见满庭生,白衣阁主杀否?
      怯怯残阳惊客栈,仃仃箸碗风生谈。满庭簌簌生风晚,皱纸大名白马仰。

      “杀!”
      残阳如血,血比残阳还烈!
      帘旌在风中飞扬着,门不时发出暗哑的喘息,欲倒不倒,残旧的桌椅还是稳稳当当地摆着,只是有一两张多了几条沟壑纵横的裂缝。桌上的旧抹布像条尸体一样躺在那条裂缝上。碗口有血。
      那一战,倒下了六个人,可惜,这六个死去的人没有一个是满庭生,当然,也不会是舟文风。
      ……
      之后的两年,满庭生未曾歇息地在逃,舟文风日以继夜地在追。在狭小的、铺满青石的小巷里,幽暗凶险的深山老林里,或者行舟之上。但每一次满庭生见到舟文风,他的眉头皱得愈发紧,原本的洒脱不羁、飒爽清逸都消失殆尽,有时他的眉也曾一皱。但不论在何时何地,他们见面总是如此。
      “阁下满庭生?”她先是拘谨地行礼,再一皱眉。
      “是。你是舟文风。”满庭生答她。
      彼时她身旁的杀手便会再顷刻动手,然后命既已去矣!
      但今日有点不同。
      “慢着!”满庭生抬手道。
      舟文风只是皱着眉盯着他。
      见她不语,满庭生也了解。于是他道:“你,想要什么?”
      “你的命!”舟文风黯淡的眼神忽然亮了起来。
      但满庭生的明眸却黯淡了,他负手:“为什么你就不能笑一笑呢?”少年打量着她叹息。
      “因为,你的命还不在我的手里。”她已不如两年前满庭生见她时充满生机,少许傲娇,意气风发。但现在取而代之的是疲倦、无望!
      “你,有没有想过——我喜欢你。”满庭生收起他往日的调笑,一字一句道。
      舟文风的眸子里有一丝光闪过,但转瞬即逝。
      舟文风低眼,她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想要你的命……”
      满庭生蔑然一笑:“不愧为休事楼,不论杀人还是做事,都是一诺千金!呵呵!满某实为敬佩!告辞!”
      舟文风孑然一人支撑在原地,望着远方大地一骑鲜衣怒马绝尘而去。
      她的世界中徒剩她一抹白衣,凄然冷落,她的眸子里似乎冷成了一个境界,悲怆而脆弱。
      满庭生不知,他自然不知,休事楼中哪有人可闲庭信步,满三载春秋易事,若休事榜单上仍有一个人的名字未曾被抹去,楼主杀之!

      三月后。
      水波微微荡漾,轻舟缓缓而泛。天气清朗,惠风和畅,轻舟之上,若无杀戮之事,呆在这里,也实属人生一大件快活事。
      轻舟上有两人,一人站着,风姿飒爽,一人坐着,不减锐气。站着的是舟文风,她依旧是一身白衣劲装,眸子里透着丝丝凉意。舟文风负手而站,她知道,今日若他不死,她便要死,休事楼会被换上新的主人,或许是另一个意气风发的女子,又或者是一个硬朗刚强的少年,不知道呢,她也不知道,她只有苦笑。
      坐着的人是满庭生,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很有干劲的少年,所以他脸上仍旧焕发着年轻的气息。今日满庭生很是不同,除了那张脸,他一改往日落拓不羁的浪子风格,除却那一身衣衫褴褛,如今已是锦衣华服,英发不再为那一条黑色的破布绑着,而是端端正正地立冠,冠为玉。
      他在煮茶,茗烟在炉上缭绕。茶壶吐着白丝,他娴熟地坐着一系列动作。茫茫水镜,雾气氤氲,天地之大,他们仅像蜉蝣那般渺小。这也怪不得苏轼有言:“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满庭生边煮茶边道:“你不坐下来?”
      “我怕你杀了我。”舟文风平静道。
      他只有苦笑,两年既过,一直以来都是那个白衣飒爽的女子对他穷追不舍,即使他对她剖心表白,然而只换得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舟文风转身凝视着她:“你到底得罪了谁?”
      “满庭生没有得罪人,这你我都知道。”他只有苦笑。
      舟文风忽然坐下,拿起竹几上的紫砂杯往嘴边送去,她浅浅地喝了一口,转视远处碧水接天,竟不由释然一笑:“满庭生呀满庭生。我连为什么要杀你都不知道,但我追得你好苦呀!”
      “这么久了,你还没放弃。我走到天涯海角,你都跟过来。可惜啊,我若不是喜欢你了,想必每次你都有去无回。”
      “可惜啊,若我不是喜欢你,恐怕你早已丧命在风里刀下。”舟文风苦笑,她眸子里似乎有了感情。这是为了猎杀他而酝酿的?不知,不知。
      满庭生心中骤然一颤!此刻他比起舟文风要杀他而感到更加悲哀!他忽然想把苦水吐出来,心脏仿佛被远古用以敲击打猎的尖石头砸了一下,他有负于她。
      天色澄空,碧波荡漾。话里骤然,悔不如当初!

      山里和水里藏着六十个伏客,不是为满庭生而伺机,而是为舟文风而准备的。
      天下第一大阁休事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楼主舟文风笑里藏刀,刀锋不利,杀人足矣!如今此番落魄,却叫人甚是心寒!
      “文风,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满庭生放下茶杯,拉起她的手道。
      “事已至此,你不妨一说。”
      “你知道买我的命的人,是谁吗?”
      她沉思片刻,道:“休事楼从来不需要知道客人是谁……”
      “满庭生!”
      “我知道你叫满庭生……”
      “是满庭生买下了满庭生的命!是那个江湖叱咤的人,买下了他自己的命!”
      舟文风瞪大了双眼,仿佛被雷劈了,她先是愣了一下,再由惊愕转为愤怒!她衣袖一甩,拔出一柄银白色的长剑指向那个华衣少年,她牙关紧咬,气得发抖,这是她追杀他两年以来,第一次拔剑指向他。
      发丝在风中飞扬,满庭生忽然擦觉到有一股杀气从四面八方迫近!
      “满庭生!你是无聊还是无聊……”舟文风的剑仍未离开。
      “我只不过是想知道休事阁究竟有多大本事而已……”少年人淡然道。
      “而已……而已……”舟文风一改往日恬静和淡泊,她的手指几乎已要在那银白色的剑柄上挖出凹痕。
      “想不到,我高估了休事楼,却低估了舟文风……更想不到,满庭生一生潇洒快意,却陷在了文风的手里。”他低头饮了一口茶。
      “你还有闲情喝茶!你知不知道休事楼有个规矩,倘若契约达成,谁都不可退订!且若我两年之内完成不了契约,休事楼易主!你难道认为以你一己之力可以力挽狂澜么!”
      “那……那你会怎么样?!”这是满庭生自成年以来第一次感到惊恐。想当初他下这场赌注时,就是把自己的命押了上去,不料祸及舟文风。
      舟文风忽然放下了长剑:“你看周围,我们逃不过了。”
      舟文风抬眼望望这青山绿水行舟,最后看向满庭生,凄然一笑。
      肃杀的风呀交接的刀剑,无穷的碧波呀故人的烈。朔朔的风声呀苍茫的雪,潇洒的剑客呀飞扬的衣袂。飘逸的长发呀落寞的柔情,回眸的灵动呀寂灭的命途!
      泛泛碧波上,悠悠地泛着一只轻舟,水面的波澜已去,只是轻微地勾起了几缕涟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朱衣神仙最后对天地说:“文风,我有负于你。”
      舟文风又对天地说“诚然我一生坎坷,但至少我遇见了满庭生。”
      归墟里传来了一个声音:“他人怎么样?”
      舟文风说:“我第三次见他,就喜欢他了。”
      那温和的声音说:“文风你眼光这么好,他一定不错。”
      “的确不错。”她释怀笑笑。

      柳盛对着他的坟墓黯然说:“你当初若不是买下自己的命,你和她都不会死在那片无穷的碧波当中。”
      满庭生知道柳盛会揶揄他,由是死前他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那又如何,那是天清气朗,惠风和畅……”

      是谁的赌注押上了命运的孤途?廿几载春秋风流快活,一朝蹉跎。红颜不老,自命清高。谁成了谁的桎梏,谁化为了谁的药苦。
      几载休事易主,且笑浮沉陌路。
      故事,这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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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买命蜉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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