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森林之中 唯有你是我的美人》昔者徒

5、白脸人幽灵

　　这个年轻人自始至终尾随自己而来的目的，原本只是为了卖掉一根烟而已。但现在他让另一个人尾随其后，不过就是想杀了自己，他丝毫不怀疑这点。

　　现在有两个人可供选择，其中一个正是他本人，可他至多只能让人取走一条，如果那人贪得无厌想要得更多，他就要懂得一个道理：第一个丧命者会让他死在自己前面。

　　他的手按住了抢，杀意让他的身体温度迅速下降了，空气似乎也因此降了几度。原本这就是一场逃亡。协议约定终究只是一张废纸他也是知道的，但没想到就连拟订协议都是为了尽可能拖时间而设下的借口之一。初定的逃亡路线是先乘开往中国上海的客轮，再中途转回机场，乘坐飞往美国洛杉矶的航班，从朋友那里寻求暂时的庇护，之后再悄悄转回中国上海。

　　但现在看来他的目的好像不在自己身上，这样兜圈子也就失去了实际的意义。事实上即使那人的目的是自己，他也不打算有任何路线的变动。

　　他突然明白了，一个人的命运如果最初不是掌握在对的人手里，那么中途的自由就是给了他一生的时间好去自毁，所以在这场无声的战争里，如果自己死了，周也不会有好结果，那样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最纯粹的东西若是失去，行走在大自然的风雨里，时日渐长的一生中，就像绕着木桩前行，可事实上，那最多算是一个圈，无限循环罢了。

　　如果不能给年轻生命一个多数者存在的世界，那么就是在间接引导他向着死亡更进一步回归，眼前这个年轻人是，周也是。所以必须拼尽全力去赢，以此来保全自己的性命，除了胜利别无他法。

　　有些路，就是用来死的，从踏上它的那一刻起就必须强迫自己拼尽全力，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同归于尽，当然还有更好的选择，那就是反败为胜，去赢，去碾碎，去争取一份活下来的勇气和决心，这需要深沉的愤怒和无尽的激情，然而对他来说，尽管这里一无所有，可至少还有一份决心，不差九分的东西。

　　当然，还有一把枪，或许解决敌人，或者了解自己，这样简单的选择，每天都是。

　　现在他如此紧张，不知道心里这么多的废话到底从何而来，所以他也不知道，日后自己会把当初的话反过来验证，直至没有一个结束。

　　“对不起，年轻人，我只希望你和这些人一样喝得烂醉，好把自己余生的路都在梦里提前走完，这样，你就不必一直为了烟雾以及诸如此类所营造的梦幻……”他顿了顿“这样努力了。”

　　年轻人抬起头，眼角一抹红。他明白，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从被盯上的那一刻起，一直到现在，说了那样多，却只有最后五个字是真正想说给自己听，然而他没有听懂或者说不想听懂。

　　眼下，除了酒精，能让灵魂安宁一些的东西，只有毒品了。他太饥渴了，扭曲的五官疲倦到极点，那样直接看过去，一直注视的话，会唤起一个成年人的某些记忆，在那里，童年的黑影一闪而过，此前的所有灿烂都被埋没。

　　为什么那样像一个人……

　　“先生，我并不认识你。”年轻人又开始说些净是实话的谎。他极力保持情绪上的稳定，对自己喉咙发声的异样听而不闻。

　　“我知道，”我瞅着埋进黑暗里的一双沉默眼睛，觉得脊背发寒，极力克制突如其来的情绪震动，接着说下去。

　　“因为，我至少明白一个道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为一个人不明不白地死，尤其是为了交换一些既荒唐又可笑的东西，酒水和毒品，或诸如此类的东西，就是你也一样，如果丢掉不可惜的话，你也属于某一类，厌生的无知者，就是那样的东西。”

　　“可是你没有经历过这种饥饿！这种吃人的渴望！几乎会反噬脏器的欲望，这种虚无的饥饿！这种东西……这种……你不是我，打算说自己已经懂得了什么？！”

　　“只是看着就厌恶的东西，为什么要孤身犯险呢？当然，这根本也算不上什么，只要你在做就顾不得这么多了，没什么能阻止一个人不再对自己自己出手，你看起来是个不怎么样的家伙，如果这点还需要我来提醒，一个即将被你试着手刃的家伙，那失手可不就是时间的问题了吗？”我每说一句就愈加漫不经心，寻找那双复杂的眼睛一定会让我心神不定。

　　“故人”总是那样迷人，较之逝去的古人，不死的鬼魂才更为令人恐惧。

　　不错，那双掩映在夜空里的眼睛，总是让人想起白色的蝴蝶一类，它微微翕动，掀起神秘的微风，他伪装得跟阳光一样明亮，恰如最精湛的谎言往往不用语言，简单的一个动作已经可以淋漓尽致地诠释。

　　当我站在阳光下，伪装成阳光下行走的一个人，或者诸如此类的种种，却往往不寒而栗，我也会说谎，我的身体也会，然而谎言也会害怕和恐惧。这类记忆太多了，在他身上我总是学会恐惧，恐惧……还是恐惧！

　　我等着那颗子弹我一直在等，也许这是错的，但现在谁也说不准，人们总是做些言不由衷的事，但如果你处处试着理解他们，种种迫不得已会害惨你。

　　海风又刮起来了，周又醒了。我望着她，心里身体一阵颤抖，这个孩子的身形就像一条细瘦的海鱼，安静地躺在怀里一动不动，曾经我也是这么小这样小的的一点。我把头抬高，一边注视着海面无声起伏的浪涛，一边用余光凝视着她。

　　那张带有东岸地带的脸庞被月光照得发白，她睁着一双西方人的眼睛，眼神迷茫，过早地流露出无知者疲倦的眼神。深色的头发掩映在月色里，整齐地堆在额头，微微发卷。

　　很美的一个孩子，我竟然有些感动，很想教她读一首诗，就是其中的某一句也好，但我们言语不通，彼此又很陌生，这不禁让我觉得悲哀又庆幸。

　　今后我们会有几年的时间相处，足够她学会太多的诗和一些很美的东西。我注意到，这期间她一直在观察我，无知者会认为这只是孩子在近身表达一种眷恋之情，一种无以言传的留恋，可她的行为无疑只是出于陌生，好奇而已。虽然这类表现的实际意义早已了然于心，之前也作了必要的心理准备，可一旦亲身接触这些简单的东西，还是会有十足的失落。

　　头顶的光抖得厉害，年轻人突然想说些浪话试探一下。很明显，这个孩子已经失去了分寸，现在正手脚并用地努力，但他永远也杀不了我了，就是那个坐在黑暗里的不明不白的人都晓得这点，因为年轻人也许把命令会错意了。

　　谁也不会杀我了，他想，握枪的手更紧了。

　　不出所料，年轻人的意识突然出现混乱。他仰面倒在甲板上，那双牛仔深筒靴的后跟口重重地扣击甲板，一声高过一声，钝重异常。忽然，他趴在甲板上弓起身，细长的身形蒙上银辉，月光下恰如一条翻滚的银蛇，身形痛苦地扭曲，仿佛正在经历一场痛苦的蛇蜕，冷汗也被罩上了一层薄薄的光辉。

　　他逆着船身摇晃的频率，挣扎着身子终于站起来。毒瘾像一条蛇似的攫住他，稳住他的同时也击垮他。他皮肤发白，神色凄惶。他使劲仰头，脚步错乱接连倒退，仿佛秋天落下的叶子，被风刮得胡乱打旋。

　　忽然，他对着我大喊，声音却如四月的雨，沉入湿土一片清淡：“先生，月可是孤独的良药，需要的时候，抬头望望，哪天看不见的时候也不必惊慌，不久它又会出现了。真地，先生，你少说一两句不打紧，没人会怪你，只要你稍微动点脑子，不难明白一个人的处境。”

　　他的脸上布满了痛苦的细纹，“我需要你最珍贵的时间！我需要你用最珍贵的时间还有善意带走一支雪茄，留下一丁点钱。不错，它闻着是很不错，虽然连香味都很假，可它是赝品但我也是。先生，我也算是自食其力的人，从未有不劳而获的想法，之所以告诉你也是因为这个。”他瞅着我，仿佛想起了什么，神色茫然地望着我，脚下直打颤。

　　“先生，难道你不是吗？不是人格上的赝品？”他轻咳几声，眼里浸了水，“不要学月亮的高贵，那般不可捉摸的东西，多冷漠的尤物啊，你在追求什么……”这让他心里微微有些松动。年轻人最多十九岁，尽管他看起来比实际要成熟得多。

　　他继续瞎嚷嚷，眼看着就要倒下，这时，一只苍白的细手从黑暗里揪住他的衣领，精准而寒冷的一个人，仿佛纳米标尺锻造出来的一个人，深黑色的帽檐遮住眼睛，他一挑手指勾住年轻人的衬衣领口，顺着甲板把他拖走了。

　　好一个不留余地的人。

　　一缕劣质雪茄的清香，一缕消毒水的余味。就像两个背道而的旅人，怎么也不可能相遇。

　　躲在黑暗里的人终于现身了，周理微微动了动喉咙，果然还是做不到成为朋友，敌人是否合适，接下来就要视情况而定了。

　　“先生，你……我……真地……”年轻人断断续续地吐字，眼神又似乎目空一切。

　　“够了。”那人微笑，声音温柔奇异而动人“已经够了，文艺腔。”他半似揶揄不露声色，幽幽走远，声音里掺杂着消毒水的清香。

　　那人脚步声忽远忽近，有时轻若蚊翼扑动，又好似拖带着一个冰山。年轻人被拽着拖过瓶瓶罐罐，声音里都是哽咽。

　　这时一个醉鬼打了个激灵，爬起来，对着年轻人喊了声话，然而他神志不清只是咕哝道几个词，便起身离开了，他是被冻醒的。

　　气温迅速下降了，甲板上微明的灯火结上一层霜。他紧了紧周身上的棉衣，抬头望了一眼月光。

　　他们曾旗鼓相当但今晚那个老家伙显然更胜一筹，因为他放了自己就好像有了理由，不杀自己就优势占尽，但这类东西让人厌恶的地方往往就在这。

　　不久之后，那人回来了。他靠近一步，这里的气温怕得后退一步，降下一度，空气越来越冷了，这让他攥在手里的枪差点走火。

　　这人就是一具彻头彻尾的幽灵。

　　他的脸白得不像话，好像只要你愿意，就能从他脸上整整揭掉一张白纸，每撕掉一张就白得更耀眼，撕掉得越多就越接近死神。和此人共处的九年，仅仅是“白色恐惧”的记忆就占据了莫大的一部分。

　　他不仅传授恐惧的秘诀，还处处展现诡异的气息，诡异的动作，诡异的笑，诡异的人格，总之他妈的什么都诡异得不得了。

　　忽然，他伸出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