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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锦鸿 ...

  •   她说过,黄昏是个绝美的戏台,适合邂逅相爱的人,也适合吻别相恨的人;而夕阳,是种温柔的手法,可以为唐宋的月色铺垫,也可以为晚清的残壁伏笔。
      夕阳残照的江南小镇,造就了这样一个绝美的戏台。可白槿苓此刻,却不想遇到个相爱或相恨的人,也不想唐宋月色和晚清残壁。只想有个可以促膝把酒的老友,陪她在书房里共剪往事。
      “说曹操,曹操到。”她想到的那个人,真的到了。在看《南方有令秧》的时候,她把自己当成了令秧,也把他当成了令秧的挚友谢舜辉,现在想着,以后俗语是不是可以改成“想曹操,曹操到。”
      杨靖是来还白槿苓笔记的,以前,白槿苓看书,遇到好句,就会抄下来,不管语句是冗长还是短促。
      白槿苓坦诚地跟杨靖聊了起来:“现在读书,不像以前寻章摘句了。”
      杨靖听到她把以前一直执着的抄写竟说是“寻章摘句”,就好奇起来了,继续听她讲下去:
      “现在,觉得情感比语句、比手法、比技巧都重要。我初一、二写的文,现在读来并不满意,觉得语句太浮华了,失去一种感动人的情感。初三,是我阅读和写作的转折点,我开始懂得怎样去品味一首诗、一篇散文、一部小说的好,也慢慢推敲怎样去升华自己文章的意境与思想。”
      “槿苓,我记得,你初一、二的时候,你总读不下鲁迅的文章,初三的时候,却深爱着《中国人失去自信力了吗》,也会品味起《故乡》和《孔乙己》,也重读起了初一的《社戏》和初二的《藤野先生》,跟初一、二被鲁迅的阅读弄得抓头挠腮,是完全不同了。”
      “凡是看到鲁迅先生和莫泊桑的文章 ,我都去细细品味的,那感觉好比在饮一坛陈年老酒。”白槿苓的眼睛里装着金黄的夕阳,闪着回忆的光芒,“陈老师在教《故乡》、《我的于勒叔叔》的时候,你知道她是怎样来分析这两篇短篇小说的好的吗?”
      杨靖想了想,回答:“手法,描写,思想。《故乡》和《我的于勒叔叔》,调动各种手法和描写,给我们展示了一个个鲜明生动的人物。《故乡》是对现实社会的否定批评和对新生活的殷切希望,《我的于勒叔叔》是提醒我们不要失去对人真诚的爱心和同情心。”
      白槿苓接着杨靖的话:“还有人物的视角。《故乡》中的‘我’是现代知识分子的形象,如果改成第三人称记叙,就没有第一人称的真实和感人,也没能将对旧社会的批判和新生活的希望给充分表达出来;同时,《故乡》是鲁迅先生对真实经历的一种裁剪修整,他将人物融入到了当时的社会背景中,展示了像闰土、杨二嫂这些深受封建思想毒害的农民形象,以‘我’的亲眼所见,也非常逼真地还原了当时国民身上的麻木与愚钝。”
      “闰土的那声‘老爷’,杨二嫂的那句‘贵人’,倘若不是以第一人称的视角来写,就只是批判了阶级矛盾和旧社会思想,而不能表达出现代知识分子内心的悲痛,而这种痛也正是中国近代史的痛。”
      “如果没用第一人称,对闰土的美好回忆和对宏儿的殷切希望,也没能真切地打动读者的心。”
      杨靖沉思片刻,开口说到:“《故乡》中的‘我’年龄的选择,也是值得探讨的。如果是个少年,不可能会对社会有如此深刻的思考;如果是个老年人,读起来就没有现代知识分子身上的生气了。所以,他应该是个中年人,既有一定的社会阅历,也怀有新生活的殷切希望;既有着对故乡的失望,也有着对后辈的关爱。这种情感适合投映在一个中年现代知识分子的身上。”
      白槿苓突然想到了故乡中的一段话:
      然而我又不愿意他们因为要一气,都如我的辛苦展转而生活,也不愿意他们都如闰土的辛苦麻木而生活,也不愿意都如别人的辛苦恣睢而生活。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
      她冷静地分析着:“其实,我有个大胆的揣测。《故乡》是中国旧社会的缩影,有像迅哥儿的现代知识分子,有像闰土辛苦、麻木的农民,有像杨二嫂势利、泼辣的市侩,有像母亲仁慈的妇女,也有像宏儿与水生还未见世面、天真浪漫的孩子。而这些人中,会读鲁迅小说的人,也是当时社会的知识分子。所以,以现代知识分子的‘我’为第一视角,可以跟那当时的社会知识分子在思想上产生共鸣,引发他们对旧社会的批判与否定,更重要是要怀着对新生活的殷切希望和积极追求。”
      “槿苓,我想到《我的于勒叔叔》的课后题,保留与删去原作的开头与结尾的表达效果有何不同,原作是以成年人回忆的口吻,见过社会的阴暗面,是让读者要保持一颗善良的心;而课文以少年的眼光,不懂世事,童心未泯,在提醒我们不要失去对人真诚的爱心和同情心。”杨靖说话的时候,风度依旧,谈吐间让人觉得清风徐来,“回过头,我可要从人物视角重新斟酌钟书的《围城》了。”
      说到《围城》,勾起了白槿苓对旧时光的回忆,她淡然一笑,说:“靖哥,我带你去书房看样东西。”
      书房的一面墙打上了晚霞的妆粉,偷偷潜入的夕阳总把人的背影拉得长长的,像皮影戏的身子那般单薄。但他们,都不像皮影戏,被时间和世俗操纵着。
      白槿苓抱了一个古风的檀木盒,上面用汉隶刻了“惊鸿十二钗”五个字,上面绣着几朵清瘦的梅花,显得遗世独立。打开后,里面摆放着书。杨靖在余晖里,看到两本书的名字,一本是龙应台的《目送》,一本是笛安的《南方有令秧》。
      “这是跨越我初三回忆的十二本书,他们当中,有一些当时是我跟别人借的,后来我在攒钱去书店买下他们。你以前借给我的《围城》,我后来也买了一本。”白槿苓头上的发带被微风吹起,给这沉静的气氛带来了几分生气,“他们一共十二本,我给他们命名为‘惊鸿十二钗’。”
      说到“惊鸿”二字时,她的嘴角掠过一抹忧伤的笑容,那中似有似无、似真似无的忧伤又汽化在回忆的空气里,最终还是凝华在了蹙起的眉峰上。双眸里的风月情浓、多愁善感,都像是往事凝固成的,覆盖着一层隐约的雪花,让人顿时觉得:她啊,是个有故事的人。
      “十二钗,是引自曹雪芹《红楼梦》的‘金陵十二钗’;惊鸿,是引自陆游的《沈园》,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说到这里,杨靖觉得,按照以往白槿苓的文学惯性,她会跟他,从宋朝诗词——陆游与唐婉“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谈到明清小说——林黛玉与贾宝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谈到当代文学——张爱玲,蒋勋,严歌苓。促膝把酒,还会谈到杨靖深爱的钱钟书,白槿苓常说的龙应台。
      可是,白槿苓却对文学只字不提。她的嘴边,掠过一丝妩媚的笑容,但又稍瞬即逝,让人觉得那是一种从来就没有出现过的梦幻。而她的眼睛,却是一种韵味的笑意,笑里,有情浓的风花雪月,有淡美的多愁善感。
      黄昏的窗外,夕阳,剧院,白花,邮箱,像民国的电影错映在二十一世纪的戏台。而一面斑驳的老墙上,落满剪碎的树影,暮色里,日光似是惊鸿照影来,惊艳了静默的窗台。
      “你不觉得‘惊鸿’很像一个人的名字吗?”说这句话的时候,白槿苓的脸浮出少女时该有的明媚,觉得远处的白花被晚霞给吻红了脸。
      杨靖有些猝不及防,沉默不久,念出了:
      “梁锦鸿。”
      “没有他,就没有‘惊鸿十二钗’。”白槿苓先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表达对杨靖回答的肯定,而后又感慨地说着:“这些年,元好问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汤显祖的‘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能叫我想起的人,也就是他——梁锦鸿。”
      她最后三个字,说得很慢,也说得富含韵味,不知道是要给自己回味,还是给杨靖回味呢。
      白槿苓黛黑色的眉峰又蹙了起来,俯下头,爱惜地摩挲着《目送》的封面,也叹息道:“那也是过去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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