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于水火》章师意

6、第六章

　　几日不见，母亲憔悴了许多，面色苍白，双眼浮肿，就连原本一丝不苟梳理着的发髻也胡乱地披散下来，我记得以前她是最爱惜那一头秀发的。
　　她坐在床边，平视着前方，空洞，没有焦距。泪干后的眼，缠满血丝，红彤彤的。
　　陈嫂在旁边轻声对我说：“小姐，你好好安慰太太吧。她这几天都没好好睡觉。”
　　我点了点头。尔后，一步一步向母亲走去。母亲完全没有反应，还是呆呆地坐在那里，直到我完全抵达她的面前，脚尖顶着她的脚尖。
　　我叫：“妈妈。”声音轻得微风就能吹散。
　　然后，她抬起了头，平静的眼在触及到我的那一瞬终于又崩溃了。
　　她一下扑进我怀中，力道大的我踉跄往后倒退了两步。我垂在两侧的双手也动作起来，一手揽着她，一手轻拍她的后背，就像方策安慰我的那样。
　　我任由她在我怀里肆意地哭。此时，我们似乎转换了角色，我成了母亲，她成了女儿，我一直沉默着，轻拍她的后背。
　　方策就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我们。
　　我站着纹丝不动，尽管麻木感渐渐从脚底攀升至大腿。
　　母亲的嚎啕大哭渐渐转为类似于受伤的小兽委屈的呜咽声，终于，她平息了，不再哭泣，只是全身仍是不住地哆嗦，肩膀一抽一抽，我知道这是悲恸过度的反应。
　　母亲是坚强的，虽说她出生在商贾之家，从小便生活富足、衣食无忧，三十多年的生活也一直风调雨顺，不曾经历过天灾人祸、大风大浪，但她的坚强是附着在她骨子里，流淌在她血液里的，不可更改的遗传性气魄。
　　她从不曾在我面前如此失态过，就连外公去世，她也未曾如此伤心过。
　　母亲豁达，对万事看得开。她曾对我说：“冥冥之中，很多事是注定的。该走的留不得，该来的挡不住。看开点吧，一切都会顺着其既定的轨迹发展下去。”
　　就是如此豁达超脱的母亲，在爱情面前也不免栽了跟头成了疯子。
　　爱情使人发疯，果然如此呢。
　　“他们呢？”我淡淡地开口，恍若不带任何情绪。
　　“被我赶走了。”
　　我没有再说话。这时，母亲抬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方策，她随意扒拉一下乱糟糟的头发，平复一下情绪，然后招手示意他过来。
　　“菽妩姐，万事看开点，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你要坚强，不要倒下去，你要记得你还有小萤。”
　　方策的话似乎使母亲醍醐灌顶，她一把拉过我，抱住我，说：“小萤是我的，任何人都抢不走。”
　　她双手拥抱的力度是如此之大，使我喘不过气来。
　　方策似乎看到了我的痛苦表情，她过来拉开母亲，对她道：“菽妩姐，冷静点。”
　　母亲这时才看到我因喘不过气而憋得通红的脸，一迭声地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小萤，妈妈只是不想失去你......”
　　“姐夫现在是什么态度？”方策开口问。
　　“他......他硬是要跟那女人在一起.......今早还想带她回来。说得倒好听，什么她一个人无依无靠，又多病多灾，放心不下她。”母亲边说边皱眉，似乎在回想当时父亲说话的情景，原本就憔悴万分的面孔，衬着扭曲在一起的五官，似乎十分痛苦。
　　“他是离不开她了吗？”方策问。
　　“不知道.......兴许吧........我也没问过。这几天我统共只见过他两面。一面是他回来收拾东西，最后一次就是今天早上。”母亲说话的声音仿佛苍老了二十岁，夹杂着浓浓的疲惫感。
　　方策正想说什么，转头时目光正好对上了我的眼睛。我张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我想听听他是怎么说的，但他却对我说：“小萤，你先回房休息，我有话同你母亲说。”
　　他这是在有意避开我吗？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虽说在刚得知父亲出轨时，是不可置信、悲痛万分的，但最坏的结果不是离婚吗？我是完全可以承受的，在我的世界，只要有母亲，足矣。
　　尽管如此，我还是点了点头，离开。
　　.............. .............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好不容易睡着了，不多时又醒了。就这样反反复复睡睡醒醒几个来回，我便索性不睡了。
　　摁亮台灯，看到钟表上的时针指着4。
　　还那么早.......
　　我瞪着眼看着天花板，往昔情景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小萤，到爸爸这儿来。”父亲蹲着身子，双手张开一个迎接我的姿势。
　　我向他奔过去，一把扑进他的怀里，他呵呵笑着将我高举过头顶，让我骑在他脖子上。
　　当我跨坐在他脖子上时，他对我说：“要坐稳喔，爸爸带你坐飞机了！”
　　随即，他故意东倒西歪地向前快速奔去，惊得我一颗心上上下下，惊心动魄。
　　我害怕得抱住他的脖子，哇哇哭叫着：“不要坐飞机了，小萤怕怕！”
　　他依旧向前狂奔着，直到我终于忍受不住嚎啕大哭。
　　他将我从脖子上拉下来，好笑地看着我：“小萤真是个胆小鬼呢，爱哭鬼，爸爸是不会让你受伤的！”他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到。
　　那时我才三岁末，那么小的年纪，对于这一段记忆却是异常的清晰，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对话都像电影般地在我眼前放映。我想，或许这是我们父女之间难得的温情吧，因为他总是很忙，在打理着公司---外公的公司。
　　正在回忆中，客厅尖锐突兀的电话铃声响起。那么早，是谁呢？
　　我起身的同时又看了眼摆在床头柜上的钟，五点半了！果然，回忆是最能消磨时间的。
　　打开房门，见电话已被接起，是陈嫂。
　　“先生？”陈嫂的声音还有些迷糊，想必是在睡梦中被电话铃声惊醒的。她此刻半闭着眼，似乎困得很，完全没有看到站在一旁的我。
　　“拿什么东西？.......书房吗？在书房哪里？”
　　“书房柜子里第二节抽屉里的文件夹吗？”
　　“好的，那我什么时候送来呢？”
　　“马上？.....送去哪？”
　　“好好好，记住了，先生，是市人民医院心内科七号病房吧，我马上过去。”
　　陈嫂挂下电话，才发觉站在一旁的我。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似乎是被我的“突然出现”吓到了，先前的困意一瞬间被驱赶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
　　“小姐，你怎么在这里呢？吓了我一跳。你不睡了吗？”
　　“是爸爸的电话吧？”我问。
　　“是的，是先生的电话。”陈嫂回答到，随即，轻轻推了我一下，往我房间的方向。对我说，“小姐还是再睡一下吧，现在还很早呢。”
　　“不，不睡了，我睡不着了。”我摇了摇头，“陈嫂，你先去睡吧。刚才打电话我也听见了。爸爸让你送的东西我给你去送，反正都一样。”
　　“这怎么可以呢，小姐......哈---啊----”陈嫂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呵欠，想必是惊吓平复之后，原本驱赶而去的困意再次袭来。
　　“没事的，你看你已经那么困了，还是先去睡吧。”
　　她看我这么坚决，再加之她实在困极了，上眼皮下眼皮时不时地粘在一起，睁也睁不开，便只好同意了。
　　我去书房，打开柜子第二层抽屉，里面放着一个黑色的文件夹。我拿出来，打开，看到里面夹着一些材料，我抽出最外面的一张，密密麻麻的字，看也不想看，便重新把它放回文件夹。
　　现在老李肯定还在睡觉，也不好打扰他，还是打的吧。
　　打开门，走出小区，看到排列整齐的的士，我上了第一辆车。坐在车上，心脏砰砰而跳，因为我即将见到她---那个插足我父母婚姻的女人。
　　父亲是没有任何心脏疾病的，而他又在心外科病房，不难推测，生病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