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于水火》章师意

19、第十九章

　　“过了个年，大家都圆了一圈。你怎么反倒消瘦了？”小丽坐在我身旁，一边啃苹果一边问。
　　“发生太多事了！”我叹了口气，紧锁眉头。
　　见我哀愁情状，小丽也严肃起来：“怎么了？”她把苹果沿抛物线扔进纸篓里，端正了身子道，“你妈不是已经有所好转了吗？再说了，不是有你舅舅照料着嘛！”谈到方策，她似乎兴奋了，满眼溢出光芒，“我要是有那么帅的舅舅，肯定天天对着他犯花痴流口水。”
　　我转过身去，冷淡又生气地道：“别提他了！”
　　“......怎么了？”小丽怔住了，眨着眼睛疑惑地问我。
　　“算是我看错他了！他们都一样！没有一个人真正为妈妈着想。一个个都想把她送精神病院。你是不知道，那里有多恐怖......”想到那一幕，浑身仍止不住地直打颤。
　　小丽察觉到了我的惊恐，一把抱住我，安慰道：“好了，不怕。”随即，出于转移我阴郁心情的目的，她提出下楼散步的想法。
　　沿着阶梯下去，拐过教学楼，光滑圆润的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径出现在我们眼前。小径两边栽种着被修剪地整齐划一的绿色植被，梅花在尽头怒放着，寒风吹过，拂来阵阵清香。我深吸了一口气，心情畅快了不少。小丽在一旁问我：“怎么样？心情好些了吧？”我点点头。两人便沿着小径循环往复迂回行走。走了不知多久，我停了下来，小丽也站住了，问：“怎么了？”
　　“想去卫生间。”
　　“好吧。正好我也想上了。”
　　甫一走进卫生间，便见每扇紧闭的浅灰色的小门后排着好几个人。等着上厕所的人个个焦心不耐，有人借与同学说话打发时间，有人便索性不等了，颇为不满地跨出门去。那人身影消失在门口的同时，一阵“刷——”冲水声响起。小丽迅疾奔了过去。
　　“小萤，你先上。”她打开门。实在憋不住了，我便也不再客套推辞，进去却发现门轴坏了，捣弄了一阵，还是无法，只得将门虚掩着。正要脱裤子，却发现白瓷坑里有团团黄渍，便再冲了一次水，伴随着透明的漩涡，那团黄渍渐渐变浅至无，方才扒拉下裤子。
　　未料，门却从外面一把拉开了。
　　“对不起对不起。”是小丽，她立马将门掩上了，隔着门向我解释道，“听冲水的声音我以为你好了呢。我也是快憋不住了才这么急的。”
　　从卫生间回来的路上，小丽附耳轻声对我说：“小萤，心情再郁闷颓丧，可也要注意个人卫生啊。尤其是要勤换内衣裤。”
　　“我每天都有更换啊。”对于她的提醒，我感到莫名其妙。
　　“那你内裤怎么那么脏？”
　　她望住我，我也望住她。骤然，她瞪大眼睛，用猜测的口吻道：“你该不会来‘那个’了吧？”
　　她只说了“那个”，而我便已明白。
　　“不可能。”我摇了摇头，对她的猜测一口否认，“来‘那个’是会流血的，可我并没有出血。只是最近底裤总是莫名的特别容易脏，我也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每个人身体状况与体质都不同。有些人第一次来例假量很少甚至不怎么出血。”小丽只阐述了两句，便不知如何再解释下去，只说道，“哎呀，不知该怎么说了，放学后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中午十二点午睡，趴在桌子上，明明困乏又疲累，可意识却清晰地活跃着。内心有点惊恐、有点茫然、有点慌乱。童年匆匆谢幕，在未告知我的情况下，便重又给我拉开另一道帷幕——少女期摇曳着婀娜的身姿款款走向我。
　　一时难以接受，竟这么快便挥手我的童年了吗？但愿不是.......
　　放学后，医院。烫着泡面头的中年女医生询问了一些我的状况后，下定结论我确实初潮了。她叮嘱道：“要注意营养，多食用羊肉、红枣、豆腐、桂圆、牛奶等温补食品，同时蔬菜水果也是不可少的。但要忌辛辣、生冷、寒凉食物。另外，注意保暖，不要碰冷水。”
　　“小丽，我实在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了！”与她并肩走着，我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感慨到。
　　“怎么又忧愁了呢？”她站住。
　　“我实在没地方可去了。你是不知道，最近他们在争我的抚养权。家里闹哄哄的，实在想挖个地洞钻进去，藏起来，待到再出来时，已经年满十八周岁了，再不用受任何人监制了。”
　　“这些你倒没有同我说过。要不这样，这几天你先睡我家，我们也好久没有躺一个被窝彻夜谈天到天明了。顺便你也跟我说说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怎样？”小丽提议到。这自然再好不过，总算找到一个温暖安全的避风港。我心里长舒一口气，至少暂时不用直面那压窒的氛围了。
　　.......... .............
　　温润如水的方策、体贴稳重的方策、正义昭然的方策统统没了，化作风吹走了，化作雾飘走了。如今的方策，固执又冷漠，不知道从何处而来，他不顾我的恳求残忍地将母亲送进那个可怕的地方，残忍地将我与母亲隔绝开来。我大力甩脱他拉着我的手，负着满心的怨愤不顾一切向前奔，向前奔。心里想着他不要追上来，在心想成真时，失望却不由自主地在心底蔓延开去。待到冷静过来，却见自己已立在熟悉的小区里。
　　走上去，摁响门铃，当李嫂那夹着惊愕与厌恼的脸出现在眼前时，恨不得转身奔出去。却还是强自镇定下来，幼年时曾在我心里留下阴影的那些关于凶杀案及毛骨耸然的鬼故事此刻在心里呼啸着，渐渐升腾至我脑袋，意识也被占据得满满的。外面，天已经黑透了。再出去.......内心惶恐。
　　“李嫂，是谁呀？”闻声，邹琬琰施施然而来，见是我，忙亲热地将我拉进去，“小萤啊，快进来坐。刚刚我们正说你呢，你就来了。”她十分高兴的样子。
　　圆桌边坐着爷爷和父亲，桌上三个茶杯，几摊坚果硬壳。
　　“小萤。”爷爷慈祥地笑着，皱纹深深犁开。
　　“爷爷。”我走过去，偎在他身边。
　　“是这样的。小萤，你妈妈现在状况不好，不能再照顾你了。你愿意跟着爸爸吗？”爷爷温声问我。
　　“不要。我只要跟着妈妈。”我坚定地摇摇头，医院那几幕重又回到我脑海。父亲是个可怕的人！
　　“不要同她废话了！”父亲烦躁地抽了几口烟，随即将烟夹在食指中指之间，任烟雾蒸腾，“她妈已经疯了，是没办法再行使抚养权的，按法律规定她的监护人自然是我。”
　　“好好说话。”邹琬琰微嗔了父亲一眼，父亲严肃烦躁的神色松垮了下来，温和了几分。她来到我身边，细声同我说：“小萤，累了吧，阿姨带你去休息。”说罢，便来拉我手。我顺从地没有挣扎，乖乖跟她到我的房间。
　　当晚，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拉上窗帘，任月光如水般流淌在我身上，心里空空的，有一种不知身处何地的茫然感。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到半夜，也不曾有半分的倦意袭来。神经加意紧绷着，似乎特意邀我观赏下面这一幕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