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俏玲珑（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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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掌灯时分，最后一名客人也放下手里的书本走了出去。林小桃便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收拾完桌面上客人遗留的残茶，又去后院井中打了盆水，细细洗净了双手，再用干净的棉布擦干，这才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本桌面上散漫堆着的书籍，先是一张一张地把书籍角落微卷起的边页抚平，再找准书脊下方写着的编号，拿着书本走到一排排的书柜前，找到编号对应着的位置，把书本放了进去。
处理完这一本，她又用同样的方式去处理下一本书。她的力道使得十分轻柔，略显粗糙的小手细细的抚摸着书本，就像抚摸着十分精贵的首饰一般的用心，嘴里也不由发出赞叹且羡慕的叹息。
她抬眼看了看天色，心知掌柜应该快要回来了，便加快了手里的动作，等把店里桌面上的书全部收拾完毕了，又马不停蹄地从院子里拿来细竹枝扎制成的大扫帚，把青砖地面大致扫了一遍，随后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把柔软稻草制成的小扫帚，仔仔细细地把地面重新扫了一遍就连青砖的缝隙也都不放过，全部清了灰。
做完这一切，林小桃看着整洁如初的店面，这才松了口气，又净了一次手，重新走到柜台后，拿起方才正读的书，重新埋首进去。
林小桃是这条街街尾林秀才的女儿。林小桃的娘离世得早，她爹则是考了十几年的进士也没考上的秀才，平日里以给人抄书写信为生，虽然也算能给家里挣些钱混个温饱，但到底没能脱离穷苦人家的范围。
林小桃自小脑子灵光，做事伶俐，便时常到街头巷尾的一些店铺做些帮工，贴补贴补家用。她自小不识得字，现在能看得懂书，也是到了这家书斋做帮工后，掌柜的没事教她的。
只可惜林秀才酸腐书生一个，平生一口一个孔孟之道，竟放着林小桃这个天赋异禀的女儿不去培养，反而坚信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自己倒是“君子远庖厨”，吃喝拉撒全让女儿操心。
当然，这话绝对不是林小桃自己说的。她自小被自家爹训得紧，虽然心里也有些读书的渴望，但到底记得她爹的约束，从不敢私自为自己争取些什么。这话，是这书斋的主人，白掌柜说的。
他还记得白掌柜说到“酸腐书生”时漫不经心的神情，虽然林小桃心里为他这么说自己爹有些不忿，但一想到掌柜的收留自己，给自己开了那么丰厚的工钱，还免费教自己读书写字，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不是不知感恩的人。
她从遥远的思绪里回过神来，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把手里的书合上，抬起头看了看刻漏，已经过了掌柜说好的归来时间了。
她有些担忧地抬眼看了看门外，却还是没有掌柜的身影。
空空如也的肚子这时候也“咕噜咕噜”叫了起来，虽然书斋里没有人，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红了面颊，心里倒不由担心起他爹的饮食来。
平常这个时候，掌柜的差不多都会回来，她一天的工作便也结束，领了当天的工钱就可以回家给她爹做晚饭了。却不知今日怎么掌柜的还没有回来，林小桃隐隐有些担心自己今晚回家会被爹爹责骂，却又不好放着空书斋不管自己回家，只得压抑着心里的着急，搬了个小板凳做到书斋门口翘首以盼。
不过，掌柜没有盼来，倒是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远远地，林小桃便听见一阵玉环相碰的响声传来，那声音极为清越，犹如淙淙流水自山间淅沥而过，和銮玲珑，妙不可言。
她朝着声音的来处望去，便见一名身姿窈窕的绿衣女子朝着这边款款走来，隔着老远，鼻尖都仿佛能闻到一股神秘的幽香。天未下雨，那女子却举着一把白色纸伞，伞沿压得很低，看不清容貌，只有小巧的下巴露了出来，即使只看见这一点，林小桃却已经能十分肯定，这定是一个精致美丽的女子。
那女子腰间挂着两枚碧色玉环，用红缨串着打了繁杂漂亮的络，款款迈步之间，两枚玉环便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林小桃穷苦人家出生，从未见过如此优雅动人的女子，不由地都有些看痴了，直到那女子缓缓漫步至她面前，收了伞，露出美丽精致的面容，她才反应过来，满脸通红地跳了起来，略有些局部地现在一边，低着头道：“这位姑娘，八斋今天已经休业了，请明日再来吧。”
那女子似愣了一下，方缓缓道：“大人何时竟收了这么一个小女孩儿。”声音清脆悠扬地宛如莺啼，语气却是不冷不淡，还夹着一丝不明的意味。
林小桃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来这女子似乎不喜欢自己。她有些懵，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得罪过这位天仙一样的姑娘，只好抿着唇低下头不说话。
“算了，一个凡人罢了。”那女子幽幽看了她半晌说了句她听不太懂得话，又接着问道，“书斋的主人在何处？带我去见他。”
“姑娘是找我们掌柜的吗？”莫名其妙被人嫌弃，林小桃有些委屈，但好歹想起掌柜的不在，自己还要替掌柜照看着店呢，这才瘪了瘪嘴把情绪忍了下去，老老实实答道，“掌柜的经常会带元宝和铜钱出去玩，约莫掌灯时分才会回来，不过今天不知为何到现在还没回来，想来也在路上了。姑娘要不到屋里坐？”
“元宝和铜钱是谁？”那女子一双清幽的美目直直地瞪着她问。
林小桃被她看得竟然有些害怕，只觉得背后竟有些凉飕飕，心里面越发对这位姑娘不待见起来，但仍然好脾气地答道：“是掌柜的一双儿女。”
“啪——”
那女子显然吃惊得很，竟连手上的白纸伞都掉到地上，洁白无瑕的伞面沾染了地上星星点点的污秽。女子的注意力却分毫不在这事上，却是开始追问起来：“他…他竟已经娶妻了吗？你可知他妻子是谁？”
林小桃被她的缠问弄得烦躁不堪，只恨不得立即甩手回家去，那女子抓着她的手却力道极大，任凭她如何挣扎却都挣脱不得。
“快些告诉我！那个能嫁给他的人究竟是谁？”
那女子的声音越发急促，原本悦耳的声音此刻传入林小桃耳中竟莫名觉得尖锐起来。
林小桃一下子被吓哭了，她觉得女人一定是个疯子，她拼命地想要掰开女人的手，却觉得自己被抓着的地方愈来愈痛，骨头都好像要裂开了一样。
“小桃儿？”
却在这时，一道温雅淡然的嗓音在林小桃耳边响起，下一瞬，她便觉得自己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鼻尖隐隐传来一股清清苦苦的好闻味道。她瞬间觉得安心了不少，抱着自家掌柜，瘪了瘪嘴就是一顿大哭。
“好了好了，小桃儿莫要再哭，听人说，女子哭多了便会变笨，到时候读过的书都会忘掉的。”林小桃感觉到掌柜纤长的手指在抚摸着自己的头顶，温润的嗓音里还带着丝丝的笑意，再一听哭多了会变笨，哪里还会再哭，连忙从掌柜的怀里退出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抬起头不安地问道，“掌柜的，我哭了真的好会变笨吗？”她可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会读书识字的，要是这一哭自己又得从头来过了，那她也真的太可怜了！这么一想，林小桃眼眶又是一酸，又想哭了。
面前的男人却是忍不住地笑起来，一把捞起她举了举，“哎哟我们家小桃儿就是可爱，比我那一双不孝子可是好太多太多了。”
林小桃泪眼婆娑地看着抱着自己的男人，八斋的主人，白八泽。
白八泽长着一副比女人还要精致的面容，然而眉眼间的朗朗英气和开阔磊落却不会让人觉得有丝毫阴柔之感。一双凤眸隐含笑意，流转间顾盼生辉。他穿着一身儒士常穿的衣衫，却不似她爹一样整天戴着书生帽，只是将一头乌黑光滑的长发用一根细带系在身后，便已然风华无双。
她看着掌柜的眼中的温柔笑意，终于破涕为笑。
“爹爹坏，每次看见小桃姐姐就不要我们。”男人身后，一对眉眼与他们爹同样精致的小小人儿，此刻俱已经泪眼汪汪，手拉着手巴巴地看着被举起来的林小桃，小脸上都是不加掩饰的艳羡，小声地嘟囔着，“我们也要抱抱！”
林小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被自家掌柜的举着呢，八九岁的姑娘，也开始到有些朦胧情感的年纪了，听见元宝铜钱的叫唤，一张小脸已经涨得通红，连连道：“掌柜的，快放我下来！”
白八泽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小姑娘，突然薄唇一勾：“小桃儿乖，叫声白叔叔，叔叔便放你下来。”
林小桃一愣，没想到掌柜的在这里等着她呢。她有些不服气地哼哼道：“白哥哥！”
“哦？还挺倔的。”白八泽笑得愈发开心，状似沉吟片刻，道，“我突然想起来，小桃今天的工钱还没结，那要不等我与你玩耍片刻再结清也无不可…”
林小桃这才想起来，天色已经不早了，自家爹爹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呢！这下她可急了，立马顺溜且熟练地拍起马屁来：“白叔叔晚上好！白叔叔万福！白叔叔英明神武！”
白八泽被她哄得心花怒放，连连夸她懂事，顺便批评着自己身后两个“不孝子”不会哄他开心，这才把她放下来，进了屋给她拿工钱。
白八泽进屋后，林小桃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连忙往四周去找之前那个疯女人的踪影，却见到四周除了她和白八泽一家再无旁人，不由有些惊诧地问身旁的元宝铜钱：“你们看见刚才的姑娘了吗？”
“看见的！”两个奶娃娃里面的哥哥元宝认真点了点头，眼中满满都是对自家爹爹的崇拜，自豪道，“小桃姐姐莫怕，她刚才欺负姐姐，已经被爹爹赶跑啦！”
妹妹铜钱则拉过林小桃的手，冲着她被那女人握得通红的地方眼泪汪汪地吹了吹，小嘴嘟囔着：“痛痛吹跑啦！”
林小桃看着两个奶娃娃关心的模样，只觉得满心感动，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那被铜钱吹过的手腕，竟觉得真的不是很痛了。
作者有话说第1章 俏玲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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