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 袁哲 百日草》沉袖遇羽

13、第 13 章

　　袁朗说：“如果是吴哲，或是许三多拍照，很可能会多拍几次备选。吴哲是一贯想得太多，许三多是素来错得太多。可这照片是成才拍的，这小子信心足得很，不会多按一次快门，多捕捉一个表情。成才是另一个战友，一笑俩酒窝的那个。”

　　吴哲翻回前面的合照，皱眉说：“好多人都一笑俩酒窝。你来看。”

　　袁朗摸了根烟出来点上，说：“我不看。哦，对，不是酒窝，成才那是梨涡，队里独一份。”他狠狠地吸了口烟：“那些照片都是吴哲电脑里的，我没打开过。明明不看，又嫌吴哲照片太少。”袁朗有点嘲讽地笑了笑，接着说：“我担心岁月太长，总有一天想不起来他的脸，到时候只能拿照片参考参考了。”

　　“你要真担心这个我可以拍给你。”吴哲说得很认真：“不过等你记不起来的时候，看相片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袁朗抽完那根烟，伸了个懒腰说：“我先睡了，你想玩什么自己拿，困了……”他扫视了一遍自己的窝，走过去拍拍单人床说：“地方小，困了只能挤挤了。”

　　说完袁朗去冲了个澡，出来甩了甩头上的水，拿毛巾随便擦了擦就上了床。

　　吴哲一个人坐在电脑前，游戏很新鲜，却提不起兴致。

　　闷了一阵也打算洗澡睡觉拉倒，起身就听见袁朗说：“衣服就穿我的吧，毛巾牙刷都放那儿了。”声音很清醒，像是全未睡着。

　　吴哲洗漱完毕，坐在床边擦头发。

　　单人床实在很窄，袁朗几乎是贴着边睡的，留给他的空间还是有限得很。躺下去就变成肩膀顶着肩膀，手挨着手，暑热的天气另一个人的体温发烫，习惯以后倒也不觉得什么。

　　袁朗一动没动，呼吸又稳又轻，但吴哲总觉得他没睡着，侧过脸近距离盯着他盯了半天，连一丝最细微的表情颤动都没有，水珠从发梢悄无声息地渗入枕套，要不是还有温度，简直像具尸体。

　　“袁朗？”他试探着叫了一声，没有回应。

　　在别人家里穿着别人的衣服躺在别人床上，旁边还贴着这一切的主人，铺天盖地都是陌生的味道，吴哲努力了很久都没睡着。

　　过了很久，在吴哲几乎相信他肯定睡着了的时候，袁朗忽然毫无预兆地开了口：“袁，朗……听着真不习惯。”

　　吴哲吓了一跳，转过来看着他，问：“吴哲叫你什么？”

　　“队长，中校，或者……”

　　吴哲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忍不住问：“或者什么？”

　　“……烂人。”

　　吴哲大笑，重复了几遍：“烂人，烂人……这词儿不常用啊，你都做什么了？”

　　袁朗闭着眼睛笑了一下，说：“也没什么。就是训练得狠了点儿，成天负重越野风吹雨淋，赶上周末半夜加个餐，找碴再骗骗他们，之类的。”

　　“烂人。”吴哲说。

　　“这就是军人。”袁朗说：“军人终归是为战争而生的，战争是世界上最残酷的东西，它既谈成败，又论生死，费尽心力厉兵秣马，或许才能让队友从战场上活着下来。”他停了一会儿，苦笑着说：“我这话说大了。”

　　“怎么？”

　　“吴哲，还是没有活着走出那里。”

　　吴哲想了想，说：“你对他念念不忘，不会是因为愧疚吧。”

　　“有首歌不知道你听过没。”

　　“什么？”

　　袁朗清了清嗓子，唱：“有一个道理不用讲，当兵就该上战场……”

　　突然激昂起来的声音把吴哲吓了一跳，忍不住笑。

　　“我这还算温柔版的，你是没听过许三多唱，那家伙……”袁朗自己也笑了，转眼间又尽敛笑意，说：“上了战场，没有谁能保证谁的安全，我不能，吴哲也不能。作为一个军人，哪怕是面对最低烈度的战争，也必须面对死亡的可能性，或许是自己，或许是战友，或许是敌人。”

　　吴哲闭着眼睛，紧贴着的皮肤很热，声音却似乎带着些凉意。

　　“我对吴哲，没有愧疚。”袁朗说得很坚定，“只是——”

　　吴哲等了很久，一直等到睡着也没听见后面的内容。

　　睡得不安稳，吴哲整晚都在做梦，恍恍惚惚觉得自己真穿上了国防绿，跟那一群照片上的陌生人厮混在一起，笑得很开怀。因为不够熟，其他人的脸都很模糊，只有袁朗的模样很清楚，忽近忽远的，拿腔拿调的，一直都在视野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