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摇曳》老徒

54、第五十三章 碰撞

　　苏樱是带着满身酒气回到酒店的。
　　她这个市府舞会上的新星正在通过这个瑰丽的平台成为宠儿。
　　她是坐着市府的专车回到酒店的。
　　只有市府的车能避免沿途的检查站的侮辱性检查。
　　在上海滩，夜色里的外白渡桥和其他几个日本人的检查站就是女人的噩梦之所。
　　穿着艳丽的女人更是上海夜色里的祭品。
　　苏樱几乎是冲进自己的包房，她甚至来不及开灯就冲进盥洗室。
　　让人胃部翻涌的呕吐声在黑暗中回荡。
　　苏樱疲惫地从盥洗室走出来。她在打开客厅灯光的瞬间有了身体的僵直。
　　她摇着头睁大了困顿的眼睛。
　　沙发上坐着的一个人让她一时间僵住。
　　杜少枫还是一身深色中山装，还是懒散地叼着一根烟。
　　烟雾包围中的杜少枫紧锁着眉头。
　　“谁让你进来的？你给我出去。”苏樱喊起来，她的身体呈现出胆怯的退缩。
　　杜少枫把一根手指竖立在嘴唇上。
　　“你给我滚。”苏樱嘶吼着。
　　敲门声很快响起来。
　　苏樱几乎是冲过去拉开了门。
　　一个年轻的男侍者和一个女服务员在和苏樱简短交流后走进来。
　　“先生。我们的客人要求您马上离开。”男侍者很礼貌，也很坚决。
　　杜少枫慢慢地掏出证件递过去。然后是一只拍在茶几上的德国鲁格P08手枪。
　　“对不起。我们是英国饭店。。。”男侍者在手枪击铁拉动的声音里及时住嘴。
　　“我不会生事，但是如果你再聒噪，我可不敢保证。出去。”杜少枫轻轻摆动着手枪。枪口指向门的方向。
　　很快地，套房里安静下来。
　　苏樱似乎已经彻底清醒，她站在门廊狠狠瞪着沙发上的人。
　　“喝点水吧。呕吐过后需要补充水。。。你不用在意我，我待一会儿就走。”杜少枫站起来。他站到了窗边。
　　犹豫了一会儿。苏樱还是走过去坐到了沙发上。
　　她赌气似地拼命喝水。
　　“明孝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更像是我的兄长。我一直很尊敬他。不只是我，所有和他相识的人都很尊敬他。他是军人的楷模。他是因为军事优秀才被蓝衣社看中的，他不喜欢做特务工作，可是进了军统的人根本无法离开军统。他很痛苦，所以每战身先士卒。他有求死之心。奈何造化弄人，一个优秀军人的本能总是让他无法如愿牺牲在战场上。直到遇到我。。。他请求我成全他，我不得不为。他是那么骄傲的人，又是那么坚定的军人。我不杀他，他也会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与其说他是死在我手，不如说他死在没有希望的痛苦挣扎中。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你可以放下了。”杜少枫对着敞开的窗户把悠悠的声音倾吐到飘散的空气中。
　　“我不听。一个败类，一个凶手，一个。。。我不会放弃的。杀了你，让中国少一个祸害，让民族增加一份希望。我不会放弃的。”苏樱嘶哑地吼起来。
　　哗啦一声，杜少枫狠狠地关上了敞开的窗。
　　他的眉头皱起来。
　　“然后呢？被76号折磨致死吗？你死了又能怎样？日本人照样占领着这个烂透了的国家。无数的汉奸继续冒出来。他们比我更可恨，我不杀无辜，我不像疯狗一样到处攀咬同胞。我只是做着和为民国服务时期一样的工作，只是挣钱活下去。因为我活着，身边可以多一些人存活下来。该杀的人太多了，我不值得你付出宝贵的生命。你还年轻，未来还很长，你应该珍惜自己的生命。我真心地奉劝你。希望你能认真考虑。”杜少枫忍不住踱步。
　　“我不听，我只想警告你，收起你的虚伪，你不配提起沈教官，不配活在这个世上。奉劝你不要再出现，更不要有非分之想，我也是一个特工，我会杀人的。你不杀我，早晚你会死在我手上。我对着沈教官的英魂发誓。”苏樱的眼绽放着狼一样的凶芒，声音撕裂着。
　　杜少枫停止了踱步，他坐到了沙发上。
　　“既然这样。我满足你。”杜少枫把P08从茶几上推过去。
　　“打死我。”杜少枫的讥讽已经很明显。
　　苏樱的眼睛紧紧盯住了茶几上的枪，然后她抬起眼看着对方。
　　“开枪。解脱自己。体会一下复仇的快感。”杜少枫继续着不屑的冷笑。
　　苏樱的心狂跳起来。她咬紧了牙。
　　狠狠的抓起手枪。她的犹豫一下子荡然无存。
　　苏樱熟练地拉动P08的闭锁。咔的一声闭锁弹起。
　　苏樱狠狠地合起闭锁。她举起了枪。
　　枪口有些抖动。
　　“你。。。咎由自取。来生。。。但愿你做一个好人。”苏樱拼命蠕动着嘴唇。
　　热血在体内沸腾。
　　她在手指扣动的一瞬间，她模糊地看到了对方的嘲笑。
　　咔咔的声响倾泻着苏樱的惊异，然后是愤怒。
　　苏樱连续扣击后终于停下来。她本能地退出弹夹。
　　满满的弹夹让她明显有了迷茫。
　　啪的一声。一个小弹簧从杜少枫指尖落到茶几上。
　　苏樱明白。那是闭锁弹簧。
　　她没有听出闭锁的细微差别。
　　她一时间怔住了。
　　“你刚才开了有十一枪。你的愤怒倾泻过了。死亡其实很简单，就是这样一咬牙的瞬间。忘记仇怨吧，死很容易，在这乱世活着才更艰难，更珍贵。你可以轻松生活的。”杜少枫的声音有了温柔。
　　“你去死。。。”苏樱嘶鸣着，眼泪情不自禁地涌出。世界一片模糊。
　　室内飘散着嚎啕，飘散着不甘。
　　哭累了，哭干了。苏樱不停地抽泣。
　　杜少枫一口一口地喷着烟雾。
　　“只有揣着强烈的求生欲，你才不会有冲动，才有可能成为出色的特工。什么是出色的特工？不被人怀疑，把自己完美隐蔽的特工才是出色的特工。你已经被人发觉了，只是你暂时还有利用价值所以没有被揭穿罢了。你能进入上海市党部，能够被送去汪先生的六大会场，这就说明，你正在被人利用。你没有被揭穿，也不是你幸运，你只是政治斗争的工具罢了。我希望你能及时抽身，离开市党部。。。”杜少枫有了温言的劝慰。
　　苏樱渐渐停止了抽泣，她的眼狠狠地剜着对方。
　　“。。。好。我不强求你离开市党部。但是你要记住，不要再有冲动，不要冒险。一旦有冒险冲动的时候，一定要谨慎，要问一问自己，这是不是圈套？。。。不要小看细小的谨慎，也不要忽视细小情报的积累。记着，重要的情报往往是一些不起眼的情报积累起来的。。。我的建议只能这么多了。希望你。。三思。我。。。走了。”杜少枫越来越无趣，他站起来。
　　“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心想忏悔？但是我知道你是我的敌人，所有汉奸都是我的敌人。”苏樱抬起了眼，眼中闪烁着倔强。
　　杜少枫眉头皱起来。
　　“忏悔？。。。好，我承认，我做了男人的卑鄙之事。但是忏悔有点言过其实了。你要杀我，我只是因为拿起没办法才出此下策。做了我的女人，也许能让你下次杀我的时候有点顾虑，哈哈。。”杜少枫渐渐狂笑起来。
　　“畜生。。。”苏樱闭着眼嘶吼着。
　　“至于汉奸。。。好，我也承认。可是，我要告诉你，不是所有汉奸都是该杀的。是民国的腐败和无能造就了我们这样的汉奸。民国保护不了自己的国民，我不愿做无能政府的殉葬品，我何错之有？但是，我向你保证，我只是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军人，我绝不残害同胞。我言尽于此，希望你和我一样，保护好自己，做一个成熟的特工，而不是一个空有热血而愚蠢的女人。多保重！”杜少枫再也不回头。
　　客厅中，苏樱无力地仰躺着，她的眼神涣散着。。。
　　清晨里的特工总部走廊里弥漫着紧张。
　　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的人纷纷交头接耳。
　　“听说了吗？昨晚日本特高课来搜查王天木的办公室和宿舍了。”
　　“没把王天木带走吗？”
　　“看来日本人也不喜欢叛徒。”
　　“这小子拿了那么多金条，这一次该吐出来了吧。”
　　李士群办公室里，坐在沙发里的王天木明显有着缺少睡眠的疲惫。
　　“呵呵。天木兄。你过虑了。日本人只是例行检查。也许是曾达斋的案子有对你不利的地方吧。啊。。我差点忘了，这是你一手督办的案子。你怎么还要问我。。。”李士群明显有着平日一早所没有的愉悦。
　　王天木苦笑的嘴角牵动了一下。
　　“主任大人是埋怨我擅自行动吧。。。您是高人，您应该理解我的难处。。。”王天木有着明显的难言的尴尬表情。
　　“哈哈。。。我当然理解天木兄的难处。可是，我是特工总部业务部门的主官，手下的人会怎么看我？天木兄，你让我很为难啊。。。我们这样的队伍不好带，上面有日本人的监视，下面有无知大众的不理解，我这点可怜的权威更是容不得自己人随便挑战。天木兄，你越界了。。。”李士群轻松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我理解主任的愤怒。但是，无论如何也请主任不要和我一般见识。您知道，周佛海主任也是想考验我对汪先生的忠诚度。职下不得不为之。万望主任大人不记小人过。”王天木很恭谨。
　　“哈哈。。。天木兄言重了。你我都是政府的公职人员。身不由己嘛。这样，我们都把这件事忘记了吧。只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李士群爽朗地笑着挥手。
　　“谢谢主任的理解。天木日后当谨慎行事。您忙，天木告退。”王天木站起来微微鞠躬。
　　“不急。我正好有事要找天木兄。”李士群的手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王天木顺势坐下。
　　“敢问主任有何吩咐？”王天木保持着恭谨。
　　“有一个女人和李某情同兄妹，还望天木兄看在李某的薄面上，放过她。。。”李士群微笑着从自己的办公桌后走过去，坐到了王天木身边的沙发上。
　　“主任，此话怎讲？王某哪里敢当得起主任这么重的言语。还请主任坦言相告。否则，真是让王某寝食难安了。”王天木惊得站起来。
　　“哈哈。快请坐。也怪我太操切了。我这个妹妹行事乖张，她是自由的心性，所以我唯恐她牵累天木兄。还请天木兄不要放在心上。”李士群伸出双手把对方按坐在沙发上。
　　“还望主任快快告诉我。我现在唯恐误会继续下去。”王天木真的有了急切。
　　“哈哈。。是我言语操切了。我有一个妹妹，她是上海的著名女作家。她的名字叫秋露。她做事一向随性。如果她有什么不周之处，还望王先生原谅。我希望王先生不要和她来往了，她不懂事，只会牵累先生。”李士群微笑着。但是，他的眼神越来越凌厉起来。
　　王天木明显地浑身一震，他的眼光有了变化。
　　那眼光分明也起了凌厉。
　　“敢问主任，这是依楣的意思吗？是她让您转达的吗？”王天木终于在短暂的沉闷后张口了。
　　“不是。我只是以一个哥哥的身份替她做一回主。希望天木兄给我一个薄面。”李士群紧盯住对方。
　　王天木的目光不再游移。
　　室内一下子陷入紧张。
　　“主任。如果这不是依楣的意愿。恕我不能遵命。天木是依楣小姐的爱慕者，我们彼此欣赏，我自问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请主任谅解我的苦衷。”王天木再次微微欠身。
　　“哼。。。爱慕不是理由。你是有家室的人，希望你自重。依楣是我的亲人，我决不允许依楣受委屈。尤其是在这乱世里，我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希望你成全。”李士群的不屑已经很明显。
　　“呵呵。听主任的意思，是我王天木配不上依楣小姐了？。。。我只认一个道理，只要依楣小姐高兴的事情，我王天木绝不退缩。”王天木的身体明显绷紧。
　　“哈哈。。。”李士群仰天狂笑。
　　“你配得上依楣吗？依楣是一个纯洁的女孩。你呢？一个不肯屈从你们的妓女都能被你们碎尸，你还有什么资格和依楣在一起。我平生只恨欺负女人的男人。所以，我绝不会允许依楣和你在一起。趁着我们还有同事的情谊在，赶紧离开依楣。我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和你交恶。天木，拜托了！”李士群的声音起伏着。他似乎在极力忍耐。
　　王天木的脸色渐渐涨红，他的身体渐渐发生着战抖。
　　“主任。何必如此苦苦相逼。我说过，如果依楣不愿意，我自当立即退出。如果不是依楣的意愿。恕天木难以从命。”王天木慢慢地吐出了自己的心声。
　　李士群的眼眯起来。他盯住对方。
　　王天木死死地撑起自己的眼皮。拼命地迎着对方眼缝里的冷芒。
　　他知道李士群的习惯。
　　他只有在怒极之时才会长时间眯起眼睛。
　　可是，他已经没有了退路。
　　“很好。。。那我们就等着看最后的结果吧。你。。。好自为之。”李士群站起来。
　　王天木抿起了嘴唇，他没有再和对方纠缠。
　　他体会着那声音中的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