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忽如寄》量子测不准

9、纸条

　　元狩十八年，太子大婚，娶的是长洛公主的女儿，也是刘宣的表妹。不知刘瓒是否有意，因为长洛公主早死，所以这段婚事并没有给刘宣带来多少政治资本。唯一不同的是，从此他可以兼理朝政了。
　　刘宣感到兴奋而忧心。兴奋的是他终于介入了外面的世界，那也是他曾经以为遥不可及飘然云端的赵绾的世界。赵绾见了他，不再像当年一样草率，至少表面上十分恭敬；忧心的是那是一个复杂的世界。自从两年前的自己险些一命呜呼，他始终感觉危险没有远离。储君的位置，并非非他不可。自古以来，多少人为此争得头破血流。远的不说，父皇那一辈人岂不是这样？刘宁失败了，刘安还可以争。是的，他为什么不争呢？他有一个比菽妃厉害得多的母亲。也许他已经有了支持者，有了计划……
　　刘宣希望这都是自己在胡思乱想。但无论如何，他在着手收买晏和宫里的人。贤妃很慷慨，但她总不可能每个人都照顾到。而朝廷里呢？他没有能力驾驭这些人。刘瓒从来没有给过他帮助。也许他对自己根本不满意。这让刘宣感到十分胆寒。
　　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展现着他的能力决断，他的宽厚爱人。终于，一批老学究跳了出来，站在了太子身边，其中包括陈文倩。可是刘宣要的不是只能装点门面的道学先生。要想站稳脚跟，必需得到权臣的支持，比如范中林，比如赵绾。
　　陈文倩是赵绾的同乡，虽说不能算作一党，却走得很近。赵绾通过他，才更了解了刘宣。但这些刘宣并不知道。
　　所以这天晚上遇到赵绾时，刘宣吃了一惊。
　　在内廷时，赵绾的礼数不像在外面一样周全，很多时候拱手作揖便过去了。这部分原因是从来没有人规定，以一个宠臣的身份应当如何施礼。可是今天他作势要跪下去，刘宣只能说着“免礼”伸手去扶，这一扶之下觉得他双手薄瘦冰凉，正想脱口说出“赵相要多保重身体”，却忽然觉得手里多了样东西——大约是一个纸团。诧异之际，赵绾抬起眼来看他，道一声：“谢太子殿下，”便直起身来，衣袂翩翩一如当年地离开。可是，刘宣有些发愣。因为，那是默契的眼神，是心照不宣的眼神，是期待已久的眼神。十年前，这双眼睛分明拒人于千里之外。
　　十年了。刘宣不再是那个拖着鼻涕逗蛐蛐儿的小孩，赵绾也不再是那个孤标傲世抱负难伸的青年。
　　刘宣故作悠闲地踱回东宫。
　　太子妃笑面迎来，他也笑着搂过她，却说：“我今天累了，你也好好休息吧。”她露出失望的神色，却也不能逆他的意。
　　刘宣终于关起房门，看清了纸条上的字：明日戌正微臣宅邸，有要事禀报。
　　刘宣借着烛火点燃纸条。
　　顿时，他心中闪过无数个猜测。
　　太子和权臣往来，本来就应该慎之又慎。否则，很容易便得个谋反的罪名。
　　也许赵绾是的确有事禀报。
　　但是，他要是另有图谋呢？那就不会把地点选在自家吧。
　　刘宣摊开手臂倒在床上，赵绾的音容笑貌在他眼前匆匆回放，最终定格在方才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上。
　　他决定相信他。
　　第二天将到戌正，刘宣和他的贴身侍卫齐砚山乔装成太监，让德全在前面引着。如果有人发现太子离宫，留下来的李崇善也能替他周旋。
　　这个齐砚山，其实就是三年前把太医背到东宫的小将。刘宣见他背着一个成年人还能飞身而走，身手着实不俗，当时便留了心。事件平息后，他特意找到这个人，问：“功夫是哪里学的？”
　　齐砚山进宫时间不长，不敢正眼看太子，低着头说：“姐夫教的。”
　　“你姐夫倒是个厉害人物。”
　　大骨架的少年一副憨厚而自豪的模样，“回、殿下，铁铉就是我姐夫。”
　　铁铉，是皇城禁军副统领。刘宣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便把齐砚山调入了东宫。他让廖师傅惊叹的一剑，正是向齐砚山学的。
　　这时他带了齐砚山，是对他充分地信任了。而齐砚山听了刘宣的交代，自然是受宠若惊感激涕零。
　　德全亮了亮东宫的令牌，就领着刘宣和齐砚山出了西函门。三人上了事先打点好的马车，又在车上更了衣，毕竟太监的装扮还是扎眼了些——虽然夜色已深。

　　三人跟着赵府管家走到西厢。刘宣暗暗打量着这座宅子。琉瓦飞甍，雕梁画栋——好不气派！
　　齐砚山渐渐加快了脚步，把刘宣护在身后。刘宣笑着示意他不必如此。
　　赵管家把门打开，赵绾原先坐在里面等着，这时见人来了，忙迎上来。但看见德全和高大挺拔的齐砚山，他面露难色。
　　刘宣便道：“我自己进去，你们都在这儿候着吧。”
　　那两人正要叫“不可”，刘宣已经飞快地把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