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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决前路 ...

  •   那些人把他死死压在地上,范铭远挣动了两下,终于放弃了。
      他只能用布满血丝的眼死死瞪着刘宣。他近在咫尺,可他偏偏无法前进半步。他终于明白,刘宣今非昔比,他做了皇帝,睥睨天下,一呼百应,自然不能任人随意靠近——何况是自己——逆贼的儿子!
      想到父亲,范铭远心中一激灵,彻底醒了过来——自己的家人一定都被刘宣捉走了,也不知道他们如今是死是活!范铭远越想越焦急,觉得又有了力气,一股火要从胸中喷薄而出,不禁又开始挣扎,可他毕竟还年少,又被几个孔武有力的士兵按着,又哪里能有什么效果。情急之下,他竟然大喊:“放手!放开我!”
      铁铉刚刚做了蠢事,这时生怕自己领来的人又闯祸,竟然撕下一块布把范铭远的嘴堵住了。
      刘宣见了范铭远这般反应,只觉得好笑,不禁想起来,这家伙好像从小就是这样。当下心中一暖,也不怪他放肆失礼。可他虽不知范铭远与刘安究竟感情如何,却觉得范铭远不可能轻易杀死自己陪伴了十余年的人,何况他本不应该此时出现在宫中,又卷入夺嫡之事,顿感疑窦丛生。可偏偏范铭远一副神智昏乱的模样,只怕也说不出什么,便直接问铁铉:“他果真立了功?”
      “是末将和十几名将士亲眼所见。”
      赵绾和刘宣有着相似的疑虑。此时见刘宣犹豫,不知应当如何处置范铭远,便说:“陛下不如先将他收押,将来细细审问。”
      “也好,”刘宣手一挥,范铭远就被铁铉押了下去。
      这时,东方已微微泛白。这一路,横陈的尸体已被人清理,地上的血迹也在被逐渐清洗干净——登基大典不日就要举行,谁敢有一丝怠慢!经过晏和宫,有几个被五花大绑的侍卫忽然跳起来,冲着范铭远大骂:“忘恩负义!”、“小人!”所幸他们很快被看守的侍卫一推,又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们被掌刮,可是口中的叫骂没有停止。
      范铭远口中含着布,无力辩解。他在想,等刘宣让人审过了自己,这些人就会知道,他和他们一样。他边走边打量着晏和宫——还是那样的琉瓦红墙,还是那样的暖玉薰香。他仿佛还听见贤妃的招呼,刘安的嗔闹。
      少年最后如春的笑靥又浮上眼前,他对他说:别忘了我。
      别忘了我。

      被一士兵推搡着,戴上手铐脚镣,范铭远进了一个独立的牢房。这里干燥而寒冷,并且十分昏暗,一面是铁栏,三面是坚壁,只有靠外的一堵墙上凿出有一扇小窗。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范铭远根本没心思去挑剔,他只觉得很累,什么也不想再想,竟然倒头便睡。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早已承受不住那些雨雪风霜。
      恍惚中,他察觉到有人来,于是睁开眼,只见一双脚站到身前——那是一副女人的打扮,可是等他爬起来,却见眼前的人是刘安。他还是昨晚的装束,脸上还挂着如春笑靥。范铭远大喜,一把把他搂在怀里,颤声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可话还没说完,他就发现自己肋间一凉,低头一看,竟然染满了血——从刘安胸口流出的血。他震惊地看着刘安,刘安却浑然不觉,只说了一句:“别忘了我。”忽然,一把银光闪闪的大刀伸入他们中间奋力一挥,把刘安的头颅割去了!范铭远吓得面无人色,他惊慌地往四周一看,竟然有数十具无首之身围着他站立,这些人身上都穿着囚服,也辨不了面容,可是范铭远竟然知道,这个是父亲,那个是大哥,还有二哥、堂兄……

      一群狱卒正围成一桌要吃午饭,忽然,一声凄厉无比的叫声把他们吓住了。其中一人循着声音匆匆跑去,只见囚室中的少年在大冬天里头面皆湿,分不清脸上是汗水还是眼泪。狱卒知道这个少年是权倾朝野的赵丞相特意嘱咐要小心看管的人犯,但是这样一个少年人能犯下什么重罪?这时又见范铭远一副惊慌落拓的模样,不禁有些怜悯。
      于是他和声和气地问范铭远:“你怎么了?”哪知范铭远饿狼一样猛扑到铁栏上,一脸惊恐地问:“你快告诉我,太师府怎么样了?”那狱卒被他吓住了,心想原来他是因为跟范太师有瓜葛才身陷囹圄的。那他大概也将死了,告诉他也无妨。便老实说道:“昨天连夜被抄了,人都关在了昭狱。”
      昭狱是刑部特设的机构,专门用来关押重犯,进去了的人没有多少个能出来。还记得元狩十五年的投毒案,就是在那里审的。只是,当时审别人的刑部尚书,现在只怕已沦为被审问的人了。其实,范铭远不清楚父亲都联络过什么大臣,只是范中林告诉他投毒案的真相时,顺带提到过这个人——以新皇帝的狠辣,只怕谁也别想逃过吧?
      想到这个新皇帝,范铭远恨不得把自己掐死。自己怎么会蠢到去请求父亲留下他的性命?刘宣是这么地厉害,竟然唬得自己以为他真的只是一个谦恭仁厚、势单力孤的太子!只怕他知道了自己愚蠢的请求,会笑得几天晚上都睡不着觉。想象着刘宣嚣张的笑容,范铭远忽然在空中摆起一个掐人的手势,他怒目圆瞪,脸涨得通红,仿佛手中真的捏着刘宣的脖子。过了一霎,他回过神来,握着拳头垂下了手,不由自主地留下了泪水。
      因为,他没有机会了。无论他有怎样的恨,都没有机会宣泄了。很快,他就会和家人在刑场上相见——谋逆,是要诛九族的。
      范铭远就这样昏昏沉沉地过了两天。他是富贵出身,本受不得苦,可是这时抱着必死之心,自然对什么也不以为意了。那天见的狱卒,待他也还不错。只是晚上,还是不住地做那个梦,梦里刘安总是笑靥如春,对他说:别忘了我。
      他不断在梦中惊醒,眼中闪着泪光。
      漫江相思愁,谁能江中自断流。
      别忘了我。别忘了我。范铭远念着这句话,忽然发现,如果自己死了,就再也记不住刘安了。他终于想起,那时刘安决心自戕,是为了让他向刘宣投诚!他是要自己活着!范铭远的心狂跳起来,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也许他有机会报仇。
      范铭远一夜辗转。贤妃上吊、刘安自尽、全家被抄……这一切在他心头轮转——不能就这样死去,不能让刘安的苦心白费。他细细一想就知道,如果刘宣要把他和家人一起办了,应该会把他们关在一处。

      事实上刘宣还在考虑怎样处置范铭远。在他终于忙完登基大典之后,他才开始着手处理这些“篡逆”。贤妃和刘安死了,何景隆和王苓川也在乱兵中死去。太师府抄了,范中林的老朋友们——包括刑部尚书——也抓了,接下来还要揪出,再处理从恶。处死、充军、流放、罢官、贬职……凡此种种,皆需考量,然后,还要论功行赏。
      其实,光是逼问范中林一人已经够受的了。这只老狐狸死到临头竟然一言不发,大有成王败寇,从容就戮之势。只有在赵绾问及范铭远的时候,他的眼中才闪过一丝慌乱,说:“他对此全然不知!”范中林还没来得及把家人送出去便被抓了起来,自然更没时间去调查他的幺儿究竟在什么地方,只是他知道,咬定范铭远不知此事,儿子便还有一线生机。
      根据弘国律令,谋逆罪,九族内年十六以上男性皆株连,余者充军;女子皆没为奴。
      而范铭远,堪堪十六岁。范铭远不知律法,可是他刑部出身的父亲对那些条例却是数如家珍。
      赵绾对此自然是冷笑一声。范中林的话,岂能轻易相信!范铭远陪伴了刘安十几年,在那关键的一夜出现在晏和宫,怎能不让人疑惑?
      你抱着条文没关系,一切最终还要以皇帝的旨意为准。不过你要是想留下一个复仇的种子对新朝不利,我赵绾便容不得他!心念至此,赵绾捋捋衣袖,向关着范铭远的牢房走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决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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