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夜犹未央》慕九越

17、病若稚子

　　段璃也不知道他是怎样跌跌撞撞带她离开那片瘴林的，她只能模糊地感觉出，他已经竭尽全力。
　　他不间断地喊她的名字，直到嘶哑，空旷的山野，一遍一遍地回荡。然而她努力维持着的最后一丝意识，终于还是陷入了沉寂。

　　“废物！”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渊帝震怒起来，是泰山压顶般的威慑与压迫，张太医伏跪在地，浑身冷汗已经聚成了一股水流顺着脖子滑下来。
　　“臣无能……帝后本已身受重创，又在瘴林中呆了一天一夜，吸入大量毒瘴，能活着回来已属万幸，以臣的医术，实在是……求陛下恕罪！”
　　云妃看了一眼重重纱帐后沉睡的女子，又颇为担忧地看着渊帝渗出血的手腕，臂膀，低声细语地劝道:“陛下，娘娘拿人参吊着一时也无大恙，可让人再寻名医，但是陛下的手臂再不包扎，恐怕会有后顾之忧啊。”
　　萧沉渊沉着嘴角，却没有回头瞥一眼云婉，“不必。张太医，你还没有有其他法子朕，一定要帝后活着！如果没有……”帝君脸色阴沉，“你当知后果！”
　　张太医瑟缩一下，挣扎了许久，才颤着嘴唇，“臣听闻岭南有一游医，在江湖上颇有名气，号称鬼医，于奇症颇有研究。”
　　“召他入宫！”
　　张太医急急忙忙地去了，渊帝又打发了云妃，才慢慢步入山水屏风后。
　　她穿着层层叠叠的素色寝衣，长发散落在云缎枕上，而那张苍白的脸就陷入柔软的锦被里，毫无血色，呼吸声也浅浅的，甚至要驻足良久，才能听见她断断续续的呼吸。
　　渊帝坐在床沿端详了她很久，却有一种极其奇怪的感觉，仿佛针扎在了心口，每一次跳动，都是溢出胸口的酸疼，慢慢地厮磨，甚至喉咙深处也泛起点点苦涩。
　　段璃看起来柔柔弱弱地，没有傲气，没有睥睨的淡漠，只虚弱地陷在云被里。也许是段璃从没有这样安静的时候，他看得竟有些痴了，手指慢慢描摹着那张苍白的病容，“你要好起来，段璃……”
　　叹息一般的嗓音轻轻渺渺，丝丝缠绵，不见凉薄，但余寂寥。
　　鬼医傅筠深并不如常人想象的那样衰老，相反，他不过而立之年，也算得上丰神俊朗，眸子里带着一种灰蒙蒙的色彩，容易让人想起冬天的隆隆大雾。
　　他进宫那天恰好遇见了云妃，云婉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而傅筠深不过点点头，用一种可以算得上是熟稔的口吻，“娘娘近来可好？”
　　云婉颤了颤，没有回答，面色却几近惨白。
　　傅筠深是为救段璃而来，渊帝握着帝后的手用一种怀疑的态度看着他，他亦不卑不亢。
　　他的到来，是段璃的最后一丝生机。
　　傅筠深在的那段日子很混乱，段璃已经进入深度的昏迷，被强行唤醒后，神志不清，虽然睁着眼睛，可是整个人却不知道配合，甚至会凭借本能去抵抗接近她的人。傅筠深说，着大概是她小时候受了很强烈的刺激，以至于脑海深处对这外界有极深的抵触与厌恶，这一场病不过让她回到原本的幼年模样。
　　未央宫里经常进进出出一堆人，或捧着血盆，或端着各种各样味道刺鼻的药。整个宫殿陷入一场前所未有的慌乱中，吵吵嚷嚷地，白天喧哗嘈杂，到了夜间又一片死寂，又或者传出一声尖锐的嘶喊。
　　渊帝一直呆在未央宫，不眠不休地守在帝后身边，她会抵触傅筠深的接近，甚至有时像是是发了疯一样。傅筠深没有办法，只说让人控制住她。
　　可是内监与普通宫女根本不敢压着段璃，而乐阑力气又实在太小。
　　萧沉渊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抱住她，双手绕过她的腋下，将她那副小小的身板圈在怀里。傅筠深趁机抽出银针扎了下去。
　　她痛极，挣扎着，手脚乱蹬，而萧沉渊却抚着她的头，不让她乱动。于是她张开口，毫不犹豫地一口咬在他肩膀上，萧沉渊痛的闷哼一声，微微仰着头，侧目看那女子泄愤似地撕咬着他，心里竟浮起一丝苦涩的笑容。
　　也许是觉得他很奇怪，段璃慢慢松了口，乌黑乌黑的眼瞳看着他，眼神纯净如水。他低笑一声，手指穿梭过她的头发，柔声安慰：“不要怕，很快就好了。”
　　他眼神很温柔，带着直击人心的真挚，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怜惜。
　　段璃转了转眼珠子，莫名地心底划过一丝颤动，仿佛春芽脱土而出，从而在最深处选择相信了他。她糯着嗓音应了一声，就把头慢慢靠在他肩上，闭上了眼睛。萧沉渊的伤口处理的很粗糙，又被她咬出了血，因此支撑了一会就发觉手臂失血过多有些脱力，但他不敢将段璃交给别人，怕她不舒服。
　　如此施了几次针，虽然身体的一切症状都正常了，她的神志依然停留在幼年。傅筠深只说瘴气毒性侵入了脑袋，能否清醒只看运气。
　　失去了理性的段璃只相信那个被她咬过的人，旁人怎么接近不行。
　　她是个孩子，依赖着萧沉渊，偶尔又毫无缘由地吵闹，而吵闹的原因，也许仅仅是因为萧沉渊来的迟了一会，也许只是因为今天的蜜饯太酸了，今天的药比以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