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还真中心]天命》夙缘起

9、肆·丹华（4）

　　醒来的时候，仍然很疲惫，解锋镝强撑着用凉水洗了把脸，才算从那无尽的梦魇中挣脱出来。可真要细细回想，他又说不出那些沉郁灰暗的色调下究竟都是些什么，只记得仿佛被浓稠的泥浆慢慢淹没的悸动。他撑着铜盆，看着水面震颤搅碎的面容，忍不住去想自己究竟算是什么？仅仅是幼麒命格的载体，还是无可奈何不得不选的尊贵血脉，又或是真假难辨的少年英才聪慧非常？

　　还是……仅仅是解锋镝？

　　这大概是最难排解的疑问了。解锋镝看着平静下来的水面映照着自己面如冠玉朱唇凤眼，看着自己身上翠围珠绕隐约可见，他索然无味的将巾帕抛进盆里，拎起行囊下楼。四方馆的上上房在这个小镇子里本就属天价，自然不会有人敢为难，退了房，牵了被喂饱了的河图，踏步街市，漫无目的地迈开步子，在这个不大的镇子里游荡。

　　繁华带来了生机勃勃的气息，天蒙蒙亮就开始的喧哗到日上三竿都未歇止，细细碎碎的声音汇成嘈杂的洪流涌入耳朵，让人不由自主的跟着急促起来。晨起的浆饼包子都被东家撤了下去，换成米面炒菜的牌子挂在价牌上。银两在这样的枢纽并不实用，带上一褡裢的大钱就可以在镇子最繁华的街市消磨上一整天，吃遍小吃听够传说，怎么也不会无聊。

　　巳时将过，解锋镝看看渐盛的日头，绝了继续游逛的念头，随意找了家茶楼，在屏风隔出的雅间坐了下来。心中存着事儿，思绪就不在吃上，耳听八方的收集着隔壁桌上大小商人的过路见识，只点了一盘镇子上最有名的榜眼糕。耐不住榜眼糕的味道细腻绵软恬淡适口，摸着摸着就吃成了空盘，想着往常超过三口府里的下人就会跪一地请罚，哂笑——主子做久了恐怕连人都不会当了吧……——没管那些破规矩，顺着心意扬手又叫了一盘。

　　还没等点心上来，楼下惊堂木一声响，渐渐地安静了下来，丹华道长的出生被加上种种玄异娓娓道来。莫说是那些笃信神佛逢庙必拜的路商，便是听了那么多次的小二都紧张得屏住了呼吸，端着盘子一脸羡艳的站在门口，幻想着自己若也有那等不凡之处该如何呼风唤雨，忘了将手上糕点送进来。解锋镝听着听着忍不住偷偷笑开了，哪有那么多神异，国师一脉单传，丹华道长当初也不过是一个裹着粗布襁褓摆在荒山野寺里来路不明的婴孩，襁褓上拴着的红布头被路过的眼尖老国师一眼看到，因着抱起来也不见哭闹，称之有缘收为弟子，纵使后来学有所成能沟通天地，也不知道自己八字究竟是什么，到底还是个弃婴。

　　一炷香的功夫，又一声惊堂木，这一折青山学艺志在苍生才算是说完了，除了解锋镝被那些夸张的市井想象惹得笑到肚痛之外，楼下大堂那些许年轻人都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自己也能御风而起呼风唤雨。

　　楼上屏风那边原本觥筹交错的雅间却没了声息，良久传出一声叹息，带着点和铁不成钢的态度，“若是用这本事，收粮卖粮，一年光倒腾这一件便可成巨富，何苦为了那帮草芥还受那天谴雷劈。果真这修道人啊，都是些个傻子，半点不知道物竞天择。阎王要你三更死，你能拖到五更么？”“就是就是，他这一下倒是折命换了名留青史，闹得这么风调雨顺的，可苦了我们了。”……怨声载道，群情鼎沸，一句怨毒的话飘忽忽的传进解锋镝的耳朵，“就他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就算没死在天雷下，也容不得他！”

　　仿佛被一桶冰水从头顶脚下，冷的人晕头转向脚底只打飘。手上的糕点落在地上，解锋镝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拼了命的要逃离京城——这句话，隔壁的商人们只是嘴上痛快，而那个垢德秽行充斥的所在，却有人在幽暗的灯影里认真谋划实践着，想让这句话成为事实。

　　仿佛有什么张着大嘴的怪兽追在身后，他踉踉跄跄的冲出茶楼，站在西下斜阳毫无温度的橙红彩霞中止不住的颤抖。

　　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啊，正义被颠倒黑白，天真被污浊泼灭，你看得到高悬在山顶的未来，却在鲜血淋漓的攀登中绝望于无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