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生兮》野者忽知

3、初雪

　　墨绿的竹林之中，悠扬的琴音在这荫翳之中更显清冽，遍地斑驳的白雪，是昨夜初下的小雪，掩映之处有一座竹庐，屋顶覆雪，银装素裹。
　　房前庭台处，一人青衣墨发，坐而抚琴，眉宇冷冽，薄唇紧闭，肤色在寒冷之中稍显苍白，一童子立于身旁，两人颇有仙人之态。
　　她身着银线无纹皓袍，束发，一身男子装扮，少年不失英气却又多了几分秀美。她躲在竹林遮蔽中细赏琴音，她最喜梅花，尤其白梅，可今日见着这满林墨竹，如误入仙境，不禁觉得自己养的满园梅花倒显得矫揉造作了。
　　她生于书礼之家，读书识字自是比寻常人家多了去，不过会几句风花雪月世人便赋予她才女之名，不过都是跟风学舌，她对这一切是及其不屑的。那么多风雅的兴趣爱好，她最钟情弦色琴音，只是琴瑟曲乐常为世俗大家所不屑，略懂是风雅，若是精通，便是和那些奏乐取悦他人的乐师无异了，幸好父亲宽厚温和，对于她的爱好从不多加干涉。她无论寒冬酷暑，每日必须抚琴奏曲，院墙之外常常吸引了许多好音律之人驻足欣赏，城中人对她的琴声赞誉极高，甚至有些跟风之徒将她与弦音一绝的墨林居士相比较。
　　墨林居士的琴音她以往只从人们的传言来了解，今日一闻，深感羞愧。墨林居士琴音里的洒脱冷冽更显大家风范，她不禁感慨自己的领悟还是不足，才使得琴音没有挣脱小家碧玉的忸怩。
　　琴音悠悠而止，他疏离的双眼缓缓抬起，看着她的方向，清冷的说：“所来何人？”
　　“君琴声甚美，所来自是慕名者。”她拨开面前的竹叶走出来，叶上一些细碎的积雪倏忽落到她的衣裳上，融为一体。她带着明媚的笑意，不着粉黛，自带着豆蔻年华的轻灵。
　　“抚琴不需慕名者，只求知音，请回吧。”他起身欲回屋，用眼神交待一旁的童子谢客。
　　“始于盛名，止于亲聆。我确是诚心与君论琴，怎么如此不招待见？”她蹙眉抱怨道，到底还是一个孩子。
　　他听了，慢慢转过身来，清冷的眼对上她的瞳孔，微微地笑了，这笑意竟然像是冰冷冬日里的暖阳，能和冰雪共存。说道：“那你说与我听，琴于你而言是何物？”
　　她看着他的笑容不由得愣了一下，思量片刻，胸有成竹地笑着说道：“琴是我的水源。”
　　“何解？”他笑着看她，言语不解，可目光却是明了的，似乎在等待她的肯定。
　　“洗这世俗带来的陈污秽，润那孤寂养出的干枯魂。”她落落大方地说，不失大丈夫的风骨。
　　“饮水思源，很好的说法。”他点头微笑，翩翩转身，步入屋中。
　　童子朝她鞠了一躬，说道：“外面风寒，还请姑娘倒庐中喝杯热茶。”说罢，摆手请她入内。
　　她先是吃了一惊，自己一身男装他们竟然一眼识破，看来这墨林居士确实深藏不漏。她朝童子微微颔首，快步走入庐中。
　　这竹庐在外面看似简陋，里面的建造却是别出心裁。原来这竹庐并不全是竹子所建，砖石墙体，外墙和内墙密密铺了一层竹子，看似陋室，实则风雨不进。那外面看起开始是竹片铺就的屋顶，其实也是瓦上细细贴了竹衣再铺盖上去。房内的摆设，一物一件都是朴实无华的，可生在大家的她又怎么会看不出这些摆设均是不可多得的精品。
　　假清贫反倒是比真铺张还要耗银子，她心里好笑地想。这墨竹居士一进房便倚在了竹藤软榻之上，茶烟氤氲，他的眼睛倒是更显迷离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喝了一口清茶，淡淡地说。
　　她飞速地思量了一下，轻轻答道：“小女姓白，名竹衣。”
　　他抬起头，噙着笑，盯着她说道：“姓白名竹衣？”
　　她被盯得有点心虚，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白竹衣不就是素筠吗？这滇城里叫素筠的，可不多了。”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像是破开了什么谜底一般愉悦。
　　她愣住了，心里不由得惊叫怎么就惹上了一个如此聪慧的，男扮女装被识破就算了，这用个化名还能被推出真名，她不禁开始暗暗责备自己糊涂脸蛋也羞得绯红，她沮丧地说：“素筠男装化名前来拜访实属无奈之举，还望墨林居士不要见怪。”
　　“我是爱竹之人，和你的名字也算投缘了，怎么会见怪呢？”他摆手说道。
　　“素筠今日来其实是有事相求！”说罢她鼓足勇气站了起来，从童子手中拿过紫砂茶壶，斟了一杯茶，递到他的跟前，说道：“请墨竹居士不要嫌弃素筠愚钝，收素筠为徒！”
　　素筠满眼期待地看着她，他含笑抬眸，问道：“可想清楚了？”
　　“一清二楚！”她坚定有力地回答道。
　　听罢，他伸出手，纤长的手指轻轻接过她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他看着她说道：“往后过来带上随从，着男装，不可让人知道你是尹素筠。可清楚了？”
　　她激动得一时语塞，那人蹙眉再问道：“我的傻徒儿，你可清楚了？”
　　“清楚了！清楚了！先生！”她快乐地笑了，眉眼弯弯，如天上月牙儿。
　　她欢天喜地地走了之后，他看着她离去时留下的两列鞋印若有所思，而站在他一旁的童子发话了：“先生早已抽身而出，收她为徒，不曾忧心再卷入那混乱当中吗？”
　　他笑着摇摇头说：“她是不可多得的聪慧之才，既是缘分又何必抗拒？随缘罢随缘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