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短篇》冠辞

11、第六章

　　打开校长办公室，卡森随手一扔，亚当就被抛在了校长办公桌上，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康纳利大惊失色，不由从办公桌后站起来。

　　卡森反手推上门，切断了走廊内所有好奇窥探的视线，继而走到校长面前强行与之握手，“您好，康纳利先生，”他开门见山地道：“听说您要约见米勒小姐的家长，不凑巧，米勒小姐的两位父亲正在巴黎出差。所以，就委托本人代替他们两位跟您商谈米勒小姐今日在校的相关问题。”

　　康纳利回过神，面有愠色，但是面前这个男人的眸光阴冷，莫名让人发怵，他转眼看向奎因：“这位先生与米勒小姐是什么关系？”

　　奎因有了狐假虎威的底气，挑眉说：“康纳利先生，为您介绍一下，这位是卡森，她是我的律师，”一顿，添了前缀：“Private lawyer.（私人律师）”

　　“我明白了。”康纳利把手从面前这个男人的掌中挣脱出来，整理了一下领带道：“绿茵城市中学是不允许暴力存在的。”说着他指向萎缩在一旁，双腿发软的亚当质问，“米勒小姐，你中午刚陷入一桩麻烦，现在又引来一桩，是你指使你的律师暴力对待同学的吗？”

　　“校长先生言之尚早，”卡森挡在奎因面前，截断康纳利严厉的视线，取出西装里的一部手机放在他的办公桌上，迫使他看：“这是我刚才在走廊里录制的一段视频，相信校长先生认真看过以后，自有判断。”

　　康纳利发怔，卡森替他点开播放键，接下来视频完整还原了亚当欺负奎因的全过程，播放结束后康纳利哑口无言。卡森默然一笑，解开西装纽扣，在校长办公桌对面的接待椅子里优雅坐下身，肘端撑在座椅扶手上借力，双手十指缓慢交叉。

　　此时西装革履的他像一位倜傥不羁的商务精英，随时出入华尔街操控证券交易。又像一位野心勃勃的政客，漫步国会山拉拢各党各派。更像一位高明的掮客，保留目的，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欲将说服天和地。

　　“康纳利先生，”卡森从容不迫地开启话题：“现在我们来谈一谈米勒小姐和伊丽莎白·加西亚之间的事情。”说完拆开手指，礼貌比个手势，再把十指缝合，反客为主：“您请坐。”

　　“不必，我站着即可。”康纳利道：“这件事我想没有疑问，米勒小姐和加西亚小姐因为话剧社面试一事在篮球场产生口角，为此米勒小姐向加西亚小姐做出不雅手势，在场有很多同学可以证明，如果米勒小姐足够诚实，应该不会否认事实，篮球场还有监控可以证明。”

　　“米勒小姐确实比了中指，”卡森言语直接，抛弃隐晦字眼，率直道：“关于这一点我和米勒小姐都不会反驳，但整件事情的首尾，校长先生相信的是加西亚小姐的一面之词，不是么？我有个疑问，校长先生究竟有没有认真调查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我想没有，否则，您应该能够发现是加西亚小姐辱骂米勒小姐“Fu*k you”在先，米勒小姐竖中指之后。”

　　康纳利愣住了，他根本没有想过事实与伊丽莎白·加西亚的证词会有出入。捕捉到他脸上的犹疑，奎因感到无比失望，卡森则微微一笑。

　　一向受人尊敬的校长先生不会轻易承认自己的判断失误，咳了一声掩饰尴尬，“现在我们可以调取一下监控，看一看今天中午篮球场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必这样麻烦。”律师先生抬起左手，四指并拢往自己所在的方向勾了勾，把奎因叫到近旁，拆下她马尾上的皮筋，最后将塑料小熊的装饰品一分为二，取出一颗电子设备。

　　设备链接上他的手机，快进再快进，忽然一声“Fu*k you！”在办公室里回荡，倒回再次播放音频，仍是那句，“Fu*ck you！”

　　一连播放三次，卡森才住手，不紧不慢开口道：“至于这句话是否出自伊丽莎白·加西亚之口，我相信专业的司法鉴定机构会给出证实结果。我调查到加西亚小姐的父亲是贵校董事会成员，对贵校多有赞助，但是贵校不该因此就有失偏颇，两位姑娘产生矛盾，这件事涉及双方，请问校长先生，您为何只要求与米勒小姐的家长约谈？而加西亚小姐的家长就可以免于出席呢？双方家长会面解决问题，这才是合情合理的操作吧？”

　　康纳利面红耳赤，无言以辩。

　　卡森起身，扣上西装纽扣，瞥了一眼亚当又道：“我同时调查到，伊丽莎白·加西亚明年面临毕业，准备申请著名常青藤名校耶鲁大学，我想加西亚小姐不愿在自己的履历上增添污点。请康纳利先生转告加西亚小姐的父母，倘或贵校今日篮球场的监控记录“不幸”遗失，我手中尚存音频、视频证据，可以证明她出言不逊，并且以一枚吻作为奖励，指示其他人员霸凌同学的事实，我并不介意向耶鲁大学的招生处邮箱里发送备份证据。”

　　“你！”康纳利指着桌面上他的手机，指头发颤，“擅自安插录音设备，这是窃听行为，侵犯学校同学隐私权利，这对米勒小姐是很不利的，你作为她的律师，难道不明白这一点么？”

　　“哦？既然如此的话，”卡森漫不经心地把双手插进裤子的口袋中，针锋相对：“我就分斤掰两跟校长先生谈一谈真正的利益纠葛，我在米勒小姐身上安放窃听设备，她事先并不知情。我这样做的原因是我怀疑米勒小姐长期遭受校园霸凌，并且情况一直没有得到缓解，根据今日获取的证据，可见一斑。贵校在质疑本人的窃听行为前，我倒要问一问贵校为何对米勒小姐的遭遇不闻不问，校长先生，我并不介意与贵校对簿公堂，诉诸法律之时，我该以何种明目指控贵校比较合适？我觉得以“种族歧视”作为话题胜诉概率会很大，校长先生如果时间充裕，我可以让您听一听米勒小姐被人以“Chinese girl”这一称呼无底线嘲弄的音频证据。对了，今日我跟校长先生的对话也已全程录音，对话内容是否对您有利，您可以自行分辨。”

　　康纳利颓然失势，沉坐在办公桌后一言不发。

　　“校长先生，”卡森带着奎因离开前，撂下一句话，“当你带着偏见去看待问题时，难免有失公允。”

　　最后视向亚当，亚当缩起脖子，目光躲闪，收到律师先生的“忠告”，“亚当·戴维斯，我记住你了。”

　　简短一句，恐吓意味深长，尽在不言中。不再管哪位面容失色，哪位颤颤巍巍，只管潇洒转身，放肆离开。

　　于是经过走廊时万众瞩目，光芒万丈。

　　莫莉事后听闻详情，万般懊恼：“我为了一节芭蕾舞课，终究错过了太多！”又追问：“我怎么没听说你有个私人律师？”

　　奎因咧嘴，尴尬心虚地笑，为杀手先生隐瞒实情，“是我那两位爸爸帮我聘请的，我跟他不熟，聘用期马上结束，他要离开绿茵镇，应该不会再预约了。”

　　随后，绿茵城市中学的学生群体中掀起一阵聘请私人律师的风潮，处理矛盾纠纷是次要需求，彰显身份才是主要目的。

　　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说回事发当日，熬过漫长紧张的一天。为了对卡森英雄救美的行为表示感谢，奎因请他前往学校附近的一家中餐馆用餐。

　　期间，奎因手指油汪汪，卷着北京烤鸭问：“所以，卡森，你一直在监听我啊。”

　　“被逼无奈，”卡森用鸭皮蘸白糖，齿间摩挲着细碎的甜，“我需要确保你不会报警检举我，不料却无意间发现你被霸凌，抱歉，今后不会了。”

　　奎因鼻尖有些发酸，眼圈红红的，今天他们选的酒水是马提尼，她举杯碰向他的，“谢谢你，卡森，你帮我解决了大麻烦。”

　　他摇头，“是我该谢你。”

　　“那就两清。”奎因笑眼弯弯，很像苏州夜晚的偃月。

　　他颔首，无声受邀，咽下一口酒。

　　回公寓的路上，两人乘坐巴士，窗外夜色降临，灰尘与喧闹杂糅，霓虹飞驰，醉意朦胧。

　　奎因脸颊酡红，靠着窗，对着窗外说话，说了一大堆事关今日的感想，最后道：“……我以为只要我能加入伊丽莎白·加西亚的社团，就能证明自己不是个loser，也能像她一样受人欢迎，可她也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好讨厌……”

　　巴士电视屏幕上播报的新闻没有任何新意，整整四天，刺杀副总统的凶手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没有归案。各大电视台有请罪案专家分析案情，分析凶手的身份，分析凶手的逃亡路径，一人一张嘴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卖力博取晚餐时间段的观众收视率。

　　过于无聊，只是出于职业习惯，他望着屏幕，对自己的行当心存敬畏戒心，听觉暂时偷懒，聆听耳际的少女絮絮叨叨。

　　“奎因……”他听清她每一个字，想要说些安慰的话语，却困顿于词穷，讽刺的是，一个半小时之前，他在校长办公室时，竟然侃侃而谈。

　　不等他说些什么，她靠过来，额角抵在他肩头，喃喃低语：“我太孤独了卡森，你再多陪我几天吧，你不在，我会受人欺负的，我是未成年人，你不在，我在餐馆里真的没办法点酒喝，你不在，我也没办法看成人/电影……”

　　似在哀肯，似在撒娇。都不重要，她很快睡着。

　　繁华夜市，巴士上竟然只有他们两人相依相偎的寂寞身影。

　　新闻播报完毕，到达目的地前，电视广告里响起一首歌：

　　“You keep dreaming and dark scheming，
　　你做着梦，谋划诡计，

　　Yeah, you do，
　　你的确是，

　　You're a poison and I know that is the truth，
　　我知道你是毒药，

　　I feel like I'm drowning，
　　我觉得我将溺亡，

　　i'm drowning，
　　溺亡，

　　You're holding me down and，
　　你扼住了我，

　　Holding me down，
　　向下扼住了我，

　　You're killing me slow，
　　你正缓慢置我于死地，

　　So slow, oh-no，
　　如此缓慢，不，

　　I feel like I'm drowning，
　　我觉得我将溺亡，

　　I'm drowning，
　　溺亡，

　　You're so plastic and that's tragic，
　　你虚假像个悲剧，

　　I feel like I'm drowning，
　　我觉得我将溺亡，

　　I'm drowning，
　　溺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