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泪》默雪

12、十二

　　“刚才那女子与你是相识的么？”秦岳望着一直跟在马车后的幻儿问闭目倚在自己怀里的怡岚。
　　“我欠她的，想还给她”怡岚缓缓答道。
　　“你欠她的？”
　　“从前我也在那里的时候，曾无意中夺了她的客人，让她失去了从良的机会”觉察秦岳一直向马车后看，怡岚也不由得好奇地掀开了身侧的帘子望去。
　　若不是因为闹市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怕是幻儿早被甩开了，但纵是这样，她跟的还是很辛苦，连着跌了几跤，不仅衣衫上沾满尘土，连手上都擦伤，很是狼狈。
　　怡岚放下帘子，不再去看她“如今我已不欠她了，你也毋需去管她了”
　　“你什么时候沦落到了那种地方？”秦岳终于鼓起勇气去问这个从看到怡岚对聚淑苑环境熟悉就想问的问题。
　　“就是和你分开后”怡岚将头靠在秦岳宽厚的肩膀，淡淡道“出了些事故，我自己养活不了我自己，就流落聚淑苑了”仿佛说的是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却眨着明如水的双目问一脸心疼的秦岳“你会嫌弃我么？”
　　秦岳宠溺的将怡岚揽进怀里“岚儿说什么呢？不要胡思乱想”

　　“你昨日带了岳哥去聚淑苑？”
　　“恩”
　　“你怎么能带他去，不怕他心生嫌隙么？”
　　“不怕”
　　看着怡岚依靠着凉亭围栏，答的慵懒，正眼也不瞧自己一眼，秦风不觉恼了“你当真嫁的心甘情愿？”
　　“那你觉得呢？”怡岚终于正视秦风深邃的眼睛，幽幽问道“那日我在病榻上，不是你来问我是否愿意嫁与你大哥么？”
　　“我以为你会拒绝”秦风黯然。
　　“好笑”怡岚真的以扇掩面咯咯笑道“你的以为一向都不准呢，以后莫自以为是了”
　　“对不起”
　　怡岚起身认真福了个礼“驸马爷切莫如此，折煞我了”看着秦风一脸忧色越发认真道“我很好，你不必操那不必要的闲心了”说完，转身丢了后背给秦风，眼泪却在转身同时滚落下来“岳他待我很好的”
　　听出怡岚声音里的呜咽，秦岳从后面环腰抱住怡岚，将自己的头深深埋在怡岚散发海棠香的青丝里，呓语道“我带你走可好？”
　　眷恋这个宽厚的肩膀，温暖的怀抱，任秦风死死抱住自己，即使骨头勒的生疼，也只是淡淡答了句“好”，答的无喜无悲，声音仿佛从遥远时空传来。
　　有那么一瞬间，怡岚以为自己真的即将拥有了这一切，秦风突然松开的手却让她立刻清醒了起来，依旧面向对岸的海棠林娇笑道“说笑了，你肯我还不肯呢”
　　“对不起”秦风小声道。
　　“何来对不起，我要谢谢你曾经给过我那么多美丽的梦”怡岚惨淡笑道，刚要继续说下去，却耳尖，听到身后环佩叮当，脚下一软，跌进秦风怀里。
　　“不仅酒能醉人，你的话也能让你头晕呢”倚在秦风怀里的怡岚抬头看着有些惊慌失措的秦风，气若幽兰温柔道“虽然明知你是说那些话糊弄我，可我就是那么心甘情愿的相信”。
　　良久没有讲话，两人只是相拥而站，突然怡岚一个使劲把秦风推开也令秦风清醒不少，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请驸马爷自重”说罢，提起裙裾离去，发髻上钗饰乱晃，终于一只翠玉钗子滑落发髻，清脆一声摔碎成几截，秦风弯腰拾起，叹了口气，将断钗收进荷包。

　　不曾想幻儿会一直驸马府门外一等就是三天，大约真的是没有地方去了，连第三日晚上雷声大作，暴雨倾泻也没能将她赶走。
　　秦风从宫里回来的时候正看见一身湿透的幻儿呆坐在自己府邸门口上马石侧，很是狼狈。不仅衣服湿透，还破了，像是擦伤，连身上也有多处擦伤，脸色苍白，整个容颜被散落脸上的头发盖住，比起人，更像鬼。
　　秦风一阵厌恶，示意侍卫李童去赶人。
　　李童不敢慢待，过去拍拍幻儿肩膀“这里不准乞讨，姑娘换个地方吧”
　　三日来终于有人理自己了，幻儿抬起双眼“我不是来乞讨的，我是来寻人的”
　　倔强的说完，却看见自己裤子膝盖处擦破的洞里面肌肤显露无疑，难怪被当成乞丐了，竟有丝尴尬，不再说话，只是低头撕扯衣角。
　　秦风有些不耐烦，正要亲自过来撵人，却听见李童好脾气的问道“姑娘所寻何人？可是住这府里”
　　“恩，是不是住这里我不清楚，但我看见她乘着马车进去的”幻儿小声答道。
　　“叫什么？”秦风只想快些确定这乞丐似的女人与自己没关系好快些赶走。
　　“怡岚，姓什么不知道”
　　秦风听了，吃惊不小，正想再问，却听见扑通一声闷响，幻儿竟然昏倒了。三日没有吃喝，淋了雨吹了风，刚才苍白的脸色现在确是蜡黄，密密麻麻的冷汗从额头渗出，双手紧紧抱在胸前，全身不住地颤抖。
　　“把她弄进来”秦风对看着幻儿有些手足无措的李童说“你给安置下，醒了来见我”
　　得了允许，李童连忙将地上的幻儿拦腰抱起“少爷，先住表小姐的房间可以么？表小姐去还愿了，暂时不会回来”
　　“随便你吧”秦风人已经进了门去，却叮嘱道“先不要跟大少奶奶讲”

　　本就无大碍，把了脉，李童寻了丫鬟给灌了药，才两个时辰，幻儿就醒了，只是觉得头有些昏，李童想了想，问幻儿是不是饿了，幻儿点点头，李童又吩咐厨房端了些吃的来，幻儿吃了就恢复了八九成。看看幻儿衣衫褴褛的样子又想起秦风初见幻儿是鄙夷的神色，又寻人给幻儿沐浴更了衣，这才带她去见秦风。
　　幻儿本就不丑，弯弯的眉毛，尖尖的脸颊，配上薄薄的嘴唇，虽说不上国色天香，但即使是穿着丫鬟的衣服，也算得上是美人。
　　“你认得怡岚？”秦风喝了口茶，问站在面前的幻儿。
　　“恩”幻儿头也不抬小声答道。
　　“是怎么认识？”却是坐在秦风身侧的玉蕊问道。
　　声音好听的很，幻儿不由地偷偷抬头望去，却看见一个穿着雍容，长相端庄的女子正微笑地看着自己问。
　　“我们曾经一起在聚淑苑的”声音更小了。
　　玉蕊听得更糊涂了，转身问身侧的秦风“聚淑苑是什么地方”，见秦风没有回答，只得又问还站在那里的幻儿“聚淑苑是什么地方？”
　　“是……”被这么逼问，幻儿一时间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只是认识么？既然只是认识，那你来寻她做什么?”秦风冷冷问道。
　　“怡岚她赎了我出来，我——”幻儿不自在的抠着指甲“我无处可去”
　　仿佛突然醒悟了什么，玉蕊捂住嘴，却还是从指缝里溢出声音“总不能是妓…..”最后那个字没有喊出来，眼泪却流了下来，接过身后翠儿递与的帕子掩面哭道“怡岚妹妹的命好苦啊……”
　　秦风揽了玉蕊在怀里，小声安慰道“没事，我们已经寻了她回来，以后好好待她就是了，还有岳哥”秦风顿了下“她现在已经是岳哥的妻子了，岳哥，他也会好好待她的”
　　玉蕊没有应声，却还是呜咽个不停，红着泪眼望向幻儿“你可想跟着怡岚妹妹？”
　　幻儿点点头“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那好，你与怡岚妹妹是相识的，去给妹妹作个伴也好”玉蕊说着，望向秦风，看秦风没有反对的意思，才接着道“她那里缺个女婢，你可嫌弃？”
　　幻儿摇摇头，“能有个安身处就好了”，又给公主跪下“谢夫人大恩大德”
　　玉蕊擦干了脸上泪痕“翠儿带她过去吧”，想了下又转向幻儿“你叫什么名字?”
　　“幻儿”
　　“这名字不好，听着不像规矩人家女子，我做主给你改了吧。我这已经有了翠儿，你就叫璧儿吧”仿佛很满意自己给改的这个名字，玉蕊又对翠儿吩咐道“带你璧儿姐姐去见大少奶奶吧，她若是问起，就说是我和二少爷做主留下的”
　　听到这里，幻儿深深一跪“谢谢夫人收留”
　　玉蕊却微笑道“快别叫我夫人了，虽说你和怡岚妹妹也是情同姐妹，但这府里尊卑还是要分，你莫觉得委屈。见了我还是要尊声公主殿下或是二少奶奶才好”
　　幻儿一脸愕然。早已见识过这宅子的气派，从公主的穿戴，气派也知道这家不同一般，却作死也没想到，竟然是公主，更不可思议的是怡岚竟然嫁进这富贵人家，当起大少奶奶。听公主讲话，和那天与怡岚同行男子对怡岚宠爱的程度，竟似生活的很好。
　　联想到自己，幻儿心底不免一酸，眼底已经有了些水气，同为女子，怎能不心生嫉妒？
　　玉蕊本还想叮嘱些什么，却看见秦风一脸的不耐烦，只得打发了翠儿去安排。
　　见翠儿走远了，秦风冷冷盯着玉蕊“为什么改名字？”
　　“什么？”玉蕊答的迷茫。
　　“问你为什么给那个叫幻儿的改名字，还改成璧儿”看到玉蕊一脸迷茫的样子，秦风更恼了，连握在手里的茶杯被捏碎了都没有察觉“说，什么居心？”
　　玉蕊被吓住，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哽咽着道“不过是改个规矩点的名字，也值得你对我这么凶么？”
　　“是么？”秦风冷笑“希望你莫作怪”说完将手上碎磁丢在桌上，夺了玉蕊拭泪的帕子擦擦手后把帕子又丢还回去后负手离开。

　　翠儿不敢慢待，在府里丫鬟们住的地方给寻了个住处，却比平常丫鬟好得多，有自己的房间，比起那些三五人一起住的不知道好上多少倍了，又在自己权利范围内给璧儿添了些个生活用品后赶紧带去见怡岚。
　　春桃带了翠儿璧儿进来的时候，怡岚正侧躺在外室的摇椅上逗怀里的白猫，见到翠儿带了璧儿进来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淡淡问道“你怎么跟过来了？”
　　倒是摇椅上怡岚慵懒的神态叫璧儿吃了一惊，虽然从公主和驸马口中知道怡岚的身份怕是今非昔比，却没想到哦，尊贵至此，虽只看见一个丫鬟伺候，但屋内吃穿用度皆不是凡品，再看怡岚虽穿着素雅的水蓝色衫子，头发都没有束，全身也只看见两个白珍珠的耳坠子，但一身的尊贵与容宠却可见一斑。
　　细想来当日花妈妈自河边捡了昏迷的怡岚来便是迷，虽穿着粗布衣裳，却细皮嫩肉，不像寻常人家小姐，只是怡岚主动留下在聚淑苑当粗使丫头叫很多人意外，后来又主动跟花妈妈提出要挂牌子，却在挂牌头天就失了踪影，总是叫人迷惑。
　　“怎么不说话？”怡岚饶有兴致地揪着猫儿耳朵，对璧儿的发呆也没有生气。
　　“我没有地方去了，公主替我娶了璧儿的名字，说你会留下我”璧儿小声道。
　　“璧儿？”怡岚眼里闪过一丝痛楚，没有说话。
　　春桃呵斥“怎么用你，要叫大少奶奶”
　　璧儿愣了下，连忙跪下“请大少奶奶收留”
　　“怎么这么热闹？”秦岳在院子里就听见里面吵吵，快步进来却看见那日聚淑苑里怡岚所赎女子在此，不由得心生厌恶“你在这里做什么？”
　　怡岚丢了猫在地上，半起身拉住站在身侧秦岳的手，撒娇道“无处可去，公主叫我留下，我能留下她么？”
　　见怡岚如此，秦岳本来结了霜的脸缓了缓，反握了怡岚的手“既然无处可去，留下便是了，但我不喜欢他离你太近，打发去扫院子如何？”说着宠溺地看着怡岚，眼里满是柔情“怎样也比在聚淑苑那种地方好吧”
　　不自觉地这么说了出来，才意识可能无意伤了怡岚，不由得紧张地看着怡岚略显苍白的脸，确定没有异样后才继续说道“过些日子再帮她寻个人家，也算对得起她了”
　　怡岚把头靠近秦岳怀里，娇声道“就按你说得办吧”
　　看着怡岚身子渐渐康复，与秦岳感情也日渐深厚，待人不若从前那样冷若冰霜了，春桃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只是眼前看着秦岳旁若无人的拥了怡岚在怀里，脸上有些发烧，赶紧带着璧儿和翠儿退下了。
　　“春桃她们被你吓跑了”
　　“胡说，明明是被你吓跑了”怡岚粉拳轻捶在秦岳背上，嗔道“本来我们几个聊的好好的，你一来，她们就跑了”
　　秦岳低头吻着怀里青丝，一点点下移，吻到脸的时候却看见怡岚睁大着眼睛看着自己，脸一下红到了耳根，腾了只手出来捂住怡岚眼睛，“不准看”
　　怡岚却掰开双手仔细看着眼前棱角分明的脸，虽不若秦风英俊潇洒，却带点傻傻的玩世不恭，不由笑了“我要仔细记得你的模样”。
　　话是笑着说的，停在秦岳耳里却觉得有点凉意，勉强挤出点笑容“不用记得，我天天出现在你面前，还用记得？”
　　“要记得，就是要记得，永远记得，还要记得在心里……”怡岚的话被秦岳一字不漏的吻了进去，更像是说与自己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