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泪》默雪

11、十一

　　秦岳从三太子府回来的时候夜已深了，远远望着屋里透出点点灯光，知是怡岚未睡，心里不免一丝暖意，脚下也不觉快了许多，只盼早些见到怡岚。
　　轻轻推开门来却发现怡岚早已伏在书桌上睡着了，春桃那个丫头也不知哪里去了。
　　秦岳放轻脚步走过去，青纱灯下，怡岚脸庞越发白皙，一点红唇娇艳，睫毛轻轻地颤抖着，不知梦见些什么，眼角尤有泪痕。手臂下却压着张纸，露出只字片语，秦岳好奇，于是小心的抽了出来，上面清秀的小楷写着
　　花凋残，容颜瘦
　　一世轮回几世情
　　多情纵被无情弃
　　亦无怨无悔
　　显然是哭过了，纸上点点斑驳水汽惹得秦岳心里一阵难过。看着怡岚眉头微蹙的模样，秦岳咬破手指，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下些字句。

　　清晨醒来，闻身畔轻酣，怡岚侧目望去，原来秦岳不知何时已回来。依稀记得昨日在书桌涂鸦的情景，想来，必是秦岳将自己抱来床榻的，心里一丝充实。
　　没有唤春桃过来服侍，自己随便拣了件衫子披上起身，大约是被怡岚动作吵到，秦岳却只是翻了身去，没有醒。
　　怡岚轻手将已经滑落至秦岳腰间的锦被替他拉了拉，才赤足去开了外室的窗。
　　远远瞟见昨夜自己所作纸笺上点点殷红，走过去发现了上面的字竟是用鲜血写下的
　　红颜美，梦牵绊
　　一树约定千载续
　　卿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岂能负卿？
　　安静的望着还在熟睡中的秦岳，却终没有做声，只是默默的回身在柜里翻出了小檀木盒子，小心的将纸笺锁好，又将盒子放回柜里。才轻声唤道“春桃”
　　春桃原来早已在门外侯着了，听到怡岚唤自己，马上推门进来，手上还捧着兑了温水的铜盆与面巾。
　　“大少奶奶早”春桃轻声向怡岚请了早安。
　　“恩，放着我自己来吧，你去吩咐厨房做些海棠花粥和一两个小菜端过来吧”
　　“是您吃么？大少奶奶一向不是喜欢荷叶粥么，荷叶粥是现成的”
　　“是给岳的”怡岚淡淡道。
　　“哦，春桃马上去”
　　春桃一来一回没用了什么功夫，再回来，却发现怡岚已换好了衣衫在梳妆台前挽发。
　　“春桃帮您弄”春桃赶紧接过怡岚手里镶翠缠金的步摇，小心地将怡岚散落在脑后的青丝拢起，才将步摇插上，又挑了两个素却雅致的簪子配上。正满意的看自己的杰作，低头发现怡岚正望着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盒子发愣。
　　春桃解心地挑了合适怡岚的颜色，仔细地替怡岚扑粉，染腮，描眉，润唇。
　　“大少奶奶的美是不用怀疑的，但您平日里打扮太素了，说难听些就是有些死气沉沉，不如现在美的有朝气”春桃有些大胆地说。这可是这她的心里话，自从大少奶奶病愈后，脸色越发苍白的没有血色，人也消瘦的厉害，仿佛一阵风都能将人吹走。
　　“以前也有人这么说过呢”怡岚喃喃道。
　　“是谁还这么大胆说我家岚儿死气沉沉？”竟是秦岳起来了，好心情的在那里都不知道看了多久“岚儿怎么打扮都好看”
　　怡岚对着镜子淡淡一笑，自然是笑给秦岳看的，看的秦岳都痴了。
　　即使嘴上那么说，春桃的话确是一点没错，平日里怡岚装扮太过素雅，纵是府里丫鬟也比怡岚打扮的妖娆有朝气些。今日却不同，一身水红的衫子，配着金钗粉妆，这才是属于人间的美人。
　　“不喜欢么？”怡岚轻声问道。
　　“不，不，喜欢”秦岳愣了下，慌乱答道。
　　“原来不喜欢，那我马上换回去”怡岚故意曲解秦岳意思，一脸失望地说。
　　听见怡岚这么说，秦岳终于回过神来，赶紧辩白“喜欢，你这样的装扮，好看极了”
　　怡岚回头灿烂一笑“那就好”看得秦岳更是愣了。
　　整个早上，不管怡岚是躺在榻上看书还是弄块帕子来绣，秦岳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仿佛生生世世都能这么看下去才好，怡岚也不避开，任他这么看着，眼看着快晌午了，秦岳却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你今天没有事情要忙么？”趁着休息下绣花绣的眼晕的功夫，怡岚抬头问一边在摇椅上打扇子一边还望着自己的秦岳。
　　“没有”秦岳悠然答道.
　　“那也不想去找风？”
　　“他有事忙，即使没事情可作的时候还有玉蕊”秦岳笑的奸诈“你在赶我？”
　　“不敢”怡岚放下帕子，过去硬是挤在原本只能躺一人的摇椅上，握了秦岳的手放在胸前“我是想你若无事，陪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秦岳饶有兴趣问道。
　　“我爹娘的坟前，我想介绍你给他们认识”怡岚淡淡道。
　　“好”秦岳抽了手将怡岚搂在怀里“等晚些时候，太阳没有这么毒的时候我便陪你去”

　　昔日相国崔栋的坟头青草茂盛，显然很久没人打理了，而这馒头似的土堆也多亏了相国夫人昔日的家仆秦浩也就是怡岚的义父，否则，当日那样混乱的场面谁能想起多余的，就是尸骨喂了野狗也在情理之中，而秦浩却在料理完崔氏夫妇后事后消失不见。
　　怡岚单薄而倔强地站着，面上虽笑，眼底却有掩饰不住的泪“爹娘，怡儿不肖，回来许久了，现在才来看你们，不会怪怡儿吧？”
　　秦风轻轻搂住怡岚微微颤抖的肩膀，没有作声。
　　怡岚擦了擦终于忍不住划落面颊的泪，“这是秦岳，你们的女婿，今天我是特意带他来给你们认识的，好让你们知道女儿很好，他待女儿——是很好的”
　　看不过本就孤零零的坟头上青草的茂盛样，秦岳挽了袖子，正欲去拔，却被怡岚拉住“爹娘喜欢安静，让花草长着吧，不碍得。马车上有些我带来给爹娘的吃的，刚才忘记拿过来了，你去帮我取来吧”
　　不忍留下怡岚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外，秦岳犹豫着不动，却被怡岚一眼看穿“去吧，我单独陪会爹娘，不用担心。你也快去快回”
　　听见怡岚如此说，秦岳只得转身去了马车方向。
　　见秦岳走远了，怡岚猛的跪下，深深的叩了个头“爹娘恕女儿不孝了，不仅是爹娘，春桃的仇，还连累腹中胎儿被害，女儿无法置身事外的，也不甘心。只是，岳，他本不该卷进来的，是女儿自私了，还希望爹娘在天有灵，佑他平安”
　　说完，已听见身后脚步声渐近。
　　“那桂花糕点是娘最喜欢的，二十年的竹叶青是爹最喜欢的，给他们摆上吧”怡岚回头对两手都占满的秦岳吩咐道，然后起身离开“放好我们就回去罢”
　　一路上，怡岚没有讲话，亦没有哭闹，只是默默的掀开马车的帘子向外望着，眼神却空洞没有焦点。秦岳也不敢问，只是默默的环着怡岚纤细的腰肢，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掉出马车去。
　　美人向外张望自然引了街上众多人的目光，但看到马车上驸马府的标记，也只能是看看作罢，秦岳便也不恼，任怡岚这么招摇。
　　怡岚终于有了反应是在一处闹市，一直沉默不语却突然转了头对正牢牢看着自己的秦岳说“陪我进去吧”
　　秦岳顺着怡岚的视线望去，几个涂抹的几乎看不出本来脸色的女子穿着暴露，手里拿着丝绸的帕子向过往的男子死命的挥动，口里还腻歪的喊着些什么。视线上移，终于看到块招牌，用殷红的字写着“聚淑苑”。
　　“妓院？”秦岳心里吃惊，正要去问怡岚，却看见怡岚已经提起裙裾开始往马车下走，也只得跟上。
　　却还是要问“岚儿，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来这里做什么？”
　　怡岚仿佛没有听见秦岳在身后的呼唤，径直走到一个穿着鲜紫色裙子的女子面前，有些意外道“杏儿？”
　　本来看见穿着雍容的女子突然挡在自己面前，只当又是来这里寻夫生事的哪家贵妇，紫衣女子头也懒得抬，只是让挪了挪继续挥动她的小帕子，但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不免抬头仔细打量起来人。
　　看着杏儿一脸迷惑地看着自己，怡岚淡淡笑道“我是怡岚，怎么不认得了？”
　　听见“怡岚”两个字，杏儿突然瞪大眼睛望着怡岚，一脸不可置信。
　　“怡岚姑娘？真的是你！”杏儿手里的帕子一失神掉了下去，秦岳手快接住，又递回杏儿手里。转身问怡岚“岚儿，是你熟识的人么？”
　　怡岚点点头“陪我进去吧”
　　“进去？这恐怕不太好吧，改天陪你来吧”秦岳小声附在怡岚耳畔说“这是男人寻欢的地方，你进去做什么”
　　“看看”怡岚淡淡道，已经走进去了，看她步态不带迟疑，竟是对这里很熟悉的，秦岳无奈只有硬起头皮跟上，却一路上不免碰到那些女子嫖客，紧张出一身汗，自己束手束脚的时候，怡岚却已淹没人群，失去踪影。
　　怡岚熟悉的上了二梯，三转两转找了昔日幻儿的房间，推门进去，却发现幻儿正坐在一个又老又丑的男人腿上喂酒，任那人骷髅似的爪子在自己身上游走。
　　看见怡岚进来，幻儿也是一愣，但马上认出来人是谁。
　　怡岚的打扮衣着让幻儿嫉妒“你怎么回来了？”，幻儿保持原来的姿势问还站在门口的怡岚。
　　骷髅爪子的主人却看了怡岚两眼放光，丢下怀里的幻儿，□□“想不到这里还有你这样的货色，来，让大爷我好好疼爱疼爱你”
　　“滚”怡岚，朱唇轻启，吐出的字让骷髅暴跳。
　　“小贱人，说什么？”
　　“滚”怡岚被辱骂却也不恼，重复道。
　　眼看骷髅爪子像自己挥舞过来，没动，却本能地闭上眼睛。听见咔嚓一声后伴随杀猪般的嚎叫，怡岚才睁开眼睛，原来骷髅爪子垂着，已经被身侧的秦岳折断。
　　“滚”秦岳怒喝。
　　骷髅这次终于听懂了，用好着的那只爪子托起断爪，连滚带爬出去，撞上了正要往门里挤的花妈妈，顾不上看客人的伤势，花妈妈冲进来一把扯住满脸怒气秦岳的胳膊“这位大爷要找什么人跟我说啊，你这样胡乱闯，我们还怎么做生意啊”
　　原来秦岳在下面看见怡岚上了二楼后就失了踪影，情急之下上了楼来，见门就踹，惊了许多客人。
　　“花妈妈近来可好？”怡岚轻轻将秦岳的手臂从花妈妈手里揪出“许久没见，花妈妈的脾气还是这么急啊”
　　花妈妈这才注意到屋里混乱的场面，也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怡岚和她身侧的秦岳，面上表情瞬间变了几变。
　　“我今天来是想向妈妈讨了幻儿随我回去”
　　屋内所有人惊异地看着怡岚，幻儿的表情最是夸张，张大着嘴巴，半天才结巴着问道“你讨我回去？”
　　“恩”怡岚冷冷地说“如果你想在这里过一辈子？那随便你”说完转身即走，反而是秦岳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看了看同样愣在那里的幻儿，也终于从怀里掏了叠银票丢给她“走不走随便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