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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袁王殿下 ...

  •   齐国公府的书房很阔大,是三间房联通了的,放着通天立地黄花梨木大柜子,里头密密匝匝层层叠叠各种墨香宝册,当窗下是一张酸枝木葡萄纹绘貔貅的罗汉床,正对着门,有一张粉彩角大理石心的大条案,条案后悬挂着各色名画,条案上是笔洗笔海笔架子各色用具,挤挤扛扛堆着好些卷轴和纸张。

      柔佳心脏噗通噗通跳,掌心有点冒汗。这个地方,她期待很久了。听陈书琪言到齐怀义最近已有些紧张了,与老家那边的信件来往颇为密切,柔佳心里奢望着自己可以寻到些什么。只不过现在有点芒刺在背。

      齐云海就面带微笑站在她身后,看她充作洒扫侍女的模样在那里抹擦条案,笑道:“你又何必这样认真?只看看画便是。”

      柔佳有意打探情报,闻言便道:“我这人就这点不好,看不惯这零乱,这么多的纸张,写着字,盖着印鉴,想来国公老爷也是忙的很”

      齐云海在后面罗汉床上坐了,笑道:“听说是老家那里亡了个堂叔什么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而且已经两年了,若不吵嚷出来便罢了,谁知道那帮闲嚼蛆的文臣吵出来了,非说我国公府失了丧期礼仪。那不过是我爹一个堂兄弟,难不成还得叫我们去举丧?”

      柔佳听他语带不屑,神态轻篾,心道即便你不知背后阴险阴谋,但同宗族五代内的亲戚,怎能用这样的态度来谈论?因此心中愈发恼恨。“举丧这种事,确实不用急,早晚有那么一天”她语带恼恨,得庆幸齐云海并不曾听明白。

      齐云海跟大多数男人一样,见到长得不错的姑娘,便想要展现自己见多识广。于是故意开口提话:“听师傅口音不是本地人。”

      柔佳笑嘻嘻道“南方小村镇来的。不是什么出名的地方。”随即又问“公子不忙吗,怎么专在这里看着我”那齐云海见问,顺势拿功:“可不忙得很嘛,才跑一趟牛尾巴庄子。腿要累断。但身为人子,为国公爷分忧也是分内之事。”柔佳顺口夸赞:“公子真是贤能人。国公爷倒是忙的很。向来也是为国为家奔走操劳。我原本还想着能见一见尊颜,哪知一连几天都不见国公爷在家”

      “可不,正烦着呢。我这次指派去,也是为着同件事,说起来不过是老家一桩官司,我国公府怕什么,但刁民难惹,不能伤了国公府体面名声。”

      柔佳只笑笑不说话,愈发摆出温和恭谨模样。一连几天,她都可以涉足书房,这日还真叫她找到了东西。她看那信上只言片语分明提及往日凶事。当即偷偷袖了,从国公府角门离开。

      她急冲冲回到自己府邸,坐了片刻,还是按捺不住,于是到广平王府去寻袁牧之。哪知王德亲亲切切接了出来,开门只管笑:“姑娘今日得空?可不巧,小王爷不在”

      柔佳一愣:“他何时回来呢?”

      “这倒得看情况。前几天刚出了趟门子,回来还没坐会儿,就被陛下召宫里去了,原本以为等花朝节就把人放回来了。哪知竟还没有”王德瞧着也有点唏嘘,“我这当属下的,还想着今年能把王爷王妃都寻回来,人都凑齐了,哪知现在一个都不见了。”

      柔佳笑着安慰:“放心放心,偌大宅邸还在呢。大夏这么大,难道还盛不下一个人了。我早听小王爷说过,王妃住在承德那边的庄园里,好像是清点账目。”

      王德也笑了。“可不嘛,总觉得大夏这么大都装下这一家子三口了。姑娘进来做会儿?虽然主子不在,但各色茶饭都是齐备的,如今是花时,姑娘吃杯酒再去,方是上门一趟。”

      柔佳忍俊不禁:“倒是好风雅管家,跟你主子一路。我若再拒绝,就是辜负良时了。”柔佳并不是头一次进入广平王府的大门,因为提前进入过齐国公府,更早还住在王府的别苑,她心里大概有些底子。但真正进入王府,还是惊讶。第一感觉是大,是真的太大了。单纯就占地而言,这是京城里最大的一处宅子。再加上人实在很少,更显得大而静。王府养活的下人大多都是用来洒扫的。

      不过并不见如何华丽如何精致,院子也很阔朗,似乎并不像其他贵族一样喜欢把山山水水摆到院子里。大约是因为主人不同,想看黄山石太湖水,随时都能走人。

      种了许许多多树,松柏苍梧梅花桃李,养了孔雀大鹅仙鹤,后面更有大片空场,竟然养了豹子和老虎。中间有一道河隔开,河边便植香味浓烈的藤萝桂树,应该是为了阻挡大兽的腥骚气。柔佳初进这院子,便被一声呼啸震的立足不稳,差点软地上去,倒被袁牧之得了便宜,笑嘻嘻把人一拦,索性直接抱进去。彼时柔佳方懂袁家这么神秘,广平王府能闹中取静,只怕跟他养得宠物有很大关系。

      柔佳在这里吃了杯淡淡的梨花白,远远的瞻仰了一下斑斓大兽慵懒而高雅的姿态,打赏了下人,带着颊上一点春意,怅然离开。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她离开的时候,王德看上去有点遗憾。难道原本是打算拖着她吗?

      “可惜呀,原本以为能留住呢。”王德感慨:“袁王殿下总是赶晚回来”

      广平王府在京城最繁华的圈子里,跟别苑和柔佳现在的宅子都有点距离。柔佳紧赶脚走在路上,远远的,有一辆小小的马车赶过来,车小,走得却很轻快,车夫显然是个好把式,马匹也驯熟,并没有一般马车行驶的嘎吱嘎吱吵杂声。柔佳做出这些判断都是一瞬间的事情——因为她听到了马车里有男子的咳嗽声。

      一开始像是压抑着的,渐渐地便急切起来,愈演愈烈,有人呼啦一下拉开了车帘。柔佳可能是跟父亲呆久了,医者敏感性作祟,不由得站住了脚。待马车渐渐走近,柔佳便听到了愈发艰难的痛咳。她出于本能拦下了马车,急道:“阁下莫急着赶路,且请安稳靠趟片刻,喘过气来,再奔行程”

      她话音刚落,那车帘子便撩开了。一人靠在车厢里,视线微低看向她。柔佳措不及防对上这视线,被看得心头一跳,微微颔首。

      柔佳自付是见过美人的,李文台陈书琪自然都长得不差,后来见到袁牧之更是人中龙凤。来了京城各色少年青年见了不少,自然是个人有个人风采,但数来数去,却还是袁牧之长得最好看。但却没有像今日一般,只是一望,便觉得耳热心跳。袁牧之很好看,让人想看了再看,而眼前此人却有让人不敢细觑的魅力。周身气息不像袁牧之那样清新俊朗。魅力之魅,原本有半边是鬼,带着些勾魂钩心惊心动魄的力量。

      她低了头,不说话。直到马车里又传来一阵轻咳,她抬起头来,便看到那人靠在车厢窗口上上,身后倚着一个枕头,微微扭着头,面颊上有些不正常的潮红。一手轻轻按着胸口。窗口通风,他气息很不稳定。

      柔佳也顾不得许多,道声“失礼”便撩裙蹬车,伸出手去,一手伸到他身后,轻轻托起身子按住大椎穴,用力碾磨,一手沿左手拇指,轻轻敲打肺经。温言道:“我瞧阁下倒是对这时不时的急性咳喘习以为常,但听之任之,实非良策。久而久之,咽部必然生出炎症,只怕还会添上呕吐影响胃功能。”

      那人微微皱着眉,表情有些痛苦,按在胸部的手指揪得紧紧的。柔佳不敢直视他的面容,轻声道:“这肺上的疾患最是痛苦,受不得凉,不能遭风,却又得保证通气,不然便会憋闷难忍,只觉得空有脏腑,却抓不到空气。却又跟心情有关。愉悦的时候总是不碍事,一旦焦虑忧思便要发作。”

      那车夫只在起初阻拦了柔佳一下,随后便束手而立,目不斜视,柔佳初始不过职业习惯发作,一时热血上头,现在病人情况稍缓,这才有些后悔自己莽撞,轻轻低头,退开,而那束手站着桩子似得的车夫,却恰到好处的递来一张板凳。

      “芳驾留步”

      柔佳刚落地站稳,便听到了那人的声音,有些喑哑,却极深沉悦耳,柔佳又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人团拳轻轻咳嗽了一声,“留下仙府名号,改日,我会请人登门道谢”

      柔佳定了定神,收了视线,快步走开:“举手之劳,不必言谢”随即匆匆走人。淡淡青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扶疏花影后。

      “王爷,要不要派人跟上那姑娘看看?”

      “不必。我观其样貌,倒是想到了一个人。当初跟在先帝身边的军医,叫齐怀仁的。小牧看上了这样一个姑娘。”袁行云轻轻笑了一下。

      那执鞭马夫道:“我看着,倒是人美心善极好的姑娘”

      “好姑娘会有福报。所以她爹死的不明不白,但小牧,或许就是她的福报了”

      嗯?马夫失笑,心道头次见到老子这样变着法夸自家儿子的。

      “现在还回王府吗?”

      “不,进宫吧。”袁行云重新盘膝坐了,眉宇间有些暗淡,半晌轻轻叹了口气。他并不太擅长应付现在这个皇帝。他是先皇的结义兄弟,今上叫他什么?义兄?表字行之?礼物还是要带的,上次见面送了老家的莼菜,这次呢,袁行云轻轻低头看了眼马车边的鱼篓。

      天擦黑的时候,袁行云进宫了,早已过了明德帝宣召大臣的时刻,但凡事总有个例外,袁行云永远都例外。他进宫的时候,正看到袁牧之骑马从旁边走过,父子两个遥遥对视了一眼,袁牧之跳下马来,远远行礼,看着那二人抬舆往远处去,这才又重新出发。

      明德帝正在看书,李美人在旁边安安静静呆着,偶尔把香茶续上。袁行云走进来的时候,提着一条鱼。一尺多长,鳞片发亮。

      “哟,这是祥瑞?叫人供着。”

      “不,是用来煮的”

      明德帝哈哈大笑,快步走上前来,上下一打量:“朕还当你忘了回家的路呢。不是去修养吗,怎么还瘦了”随即把鱼接去,让高喜喜拿了,自己携了他手,邀至席边坐了:“身体如何?春阴脉脉,朕还担心你又犯病”

      “尚好”袁牧之笑道:“陛下赏了臣紫金城二人抬舆,不敢胖,怕累垮了公公。”李喜喜送茶过来,里头依旧泡着每次袁王来,都会泡的西洋参片和蜂蜜。圆脸上都是笑:“袁王这话可是折煞我们这帮当下人了的。下次您说一声,老奴亲自去接您。陛下最近老念叨呢,您可回来了。”

      明德帝笑眯眯的示了个眼色,李喜喜便带着李美人悄然退开,偌大宫殿,片刻间只余下君臣二人,一片寂静。袁牧之眼角看到飘动的帐帘,心里又叹了口气。

      先帝与今上,这对亲兄弟,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行之,你可知道朕原本是等你回来过年的?谁知道你人都走到了京郊,却又走掉了。朕知道的时候,可是失落了好一阵”

      袁牧之喝了口茶,轻轻摸着杯沿:“其实臣原本在秋天的时候回来过一次,还去了陛下的上林苑。因为要带着臣的老虎给他找虎姑娘……不过陛下那时候正情趣盎然的看董相和齐国公吵架,我就不忍打扰陛下的好兴致。”

      明德帝先是一愣,随即摇头失笑:你呀。君臣对坐,明德帝命李喜喜取来龙眼大一粒夜明珠,瞅着他发顶笑道“你偏爱檀木冠,老戴着,朕看那明珠有点不亮了。换上这一颗吧”袁行云微微低头:“臣习惯了,倒不觉得”明德帝却趁势取下了他的发冠,拿了金镊子来,轻轻一敲,把那个旧的珠子换下,用上了这颗新的。随后又亲手给他戴上,整理好头发。笑问:“先兄可曾与卿为此事也?”

      袁行云笑道:“彼时风云激荡,他重义气,我正年少,行动上确实常有逾礼违制之处。”明德帝细细看着他,半晌轻轻道:“我观行之,明明是谦谦君子,纯良好人,怎么当年先兄身边随行官却讲袁郎花月容貌风雷秉性,时不时还要对自家主公报以老拳?”

      “大抵是因为陛下不像先皇那般擅长惹我生气。”

      “那我如果惹你生气了,你可也会打我吗?”

      袁行云敛眉:“陛下玩笑了。”

      明德帝随即整肃脸色:“朕最近要办件大事。朕要摆脱那些世家的掣肘,给那庶民寒门翻身的机会。如今虽有科举,给人上进之机,但门路实在是太狭隘了。想那些世家平素串连,对彼此文墨章法都熟悉的很,便是看考卷,也能猜到考卷背后是谁。”

      “陛下雄才伟略,乃不世雄主。”袁行云内心叹息,有一批人要保不住了。
      “听闻董相似乎对你颇为亲近,他对你向来报以好评”
      “董相从不对陛下好评,可他心里却向来都亲近陛下”

      明德帝哈哈大笑。

      李喜喜在殿外候旨,听到动静,便让下人去安排夜宵和寝榻。好久不曾听闻陛下笑得如此畅快了。袁王只怕今晚要留于宫中。

      袁牧之回到王府,又派人去别苑检看一遍,务必确保每样东西都是旧时模样。因为按照以往的习惯,他父亲很少留宿王府正院,哪怕白日在王府处理了公事,晚上也是要去到那里休息的。哪知他左右等了一会儿却等到了宫里的消息,略微一滞,心道皇帝只怕憋了一肚子话。难怪最近三番几次拉太子询问。帝王心里还是希望最懂自己的人是他的儿子吧。奈何太子还沉浸在董明月的冷傲美好中不可自拔。

      他随手翻开一本书,却偏偏还是《诗经》上头端端正正写着“吁嗟鸠兮,勿食桑葚,吁嗟女兮,无与士耽”立即大呼老祖宗不公,心道沉迷于爱情,男女都一样,怎见得男子就比女子轻松呢?还不是一样跟吃饱了桑葚的斑鸠似的。太子如是,他也……这样一想,袁牧之坐不住了,反正老爹不鬼来,他还去找他的小仙女。

      今天柔佳似乎心情极好,她在院子里整理桃李树下面的落花,一边收拾还一边哼哼,听起来似乎是她家乡的小调,袁牧之悄无声息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她。柔佳措不及防一惊,立即回身,笑着闹,挥手拍打他胸膛,哪知却被他抱得更紧了。

      “小仙女,你做什么这么乐,说了告诉我,让我也乐一乐”

      柔佳喜滋滋靠在他怀里,昂起了头,毛绒绒的头顶磨蹭着他的下巴,一双眼睛明亮如星“我今天做了好事了。我又随手帮助了一个遇到麻烦的人。”

      袁牧之嗤得笑出来:“你还真要当个仙女了,观音菩萨一样,洒杨枝甘露吗?”
      柔佳的身子,如一段柳树似得在他怀里荡来荡去,“才不是。我俗的很。俗心极重的小仙女。我见到一个大美人心情好。”

      “哟?”

      柔佳见他挑眉,笑嘻嘻的探出手臂,抚摸他的腮帮:“你也是美人。小美人儿。我最最喜欢的。独一无二的。”袁牧之微微瞪大了眼睛,伸手捏住她的指头。柔佳咯咯一笑,索性转过身来,伸手按住他肩膀,轻轻踮脚,轻轻一吻——袁牧之砰的一下脑海炸开一朵烟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袁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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