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来了小姐姐》重帘藏花

47、临险地

　　柔佳是从后角门被带进齐国公府的。这国公府如何弘大如何富贵却没看出来，因为她直接被送进了一间猫耳朵房，又偏狭，又阴暗，里头杂七杂八放着些箱笼，看上去像是堆放下人东西的置物间。柔佳被一个健壮的婆子一推，一下子冲了进去，措不及防呛了灰，呛得直咳嗽。她轻轻拿手绢抹了下脸。

　　齐云珠似乎是嫌这里脏，并不曾进入，她就在门口站着，不一会儿，便有两个丫鬟抬了张紫檀木雕福圈椅过来，她大模大样坐了，双手一压，放在膝盖上，膝盖上压着一个掐丝银片小碳盒。冷冷扫视着柔佳：“绣娘，好个绣娘。如今你已经是我的下人了。”她得意的抖了抖那张契约。“本姑娘现在就命令你，一模一样的云肩，绣一个出来。我元宵节上要用的，要是耽误了我的事，我便要你在这京城再也混不下去。哼，那董明月以为赢了我吗？这世界上本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柔佳闻言看看脚下的地板，又看看这阴暗寒冷的屋子。见她眉尖微蹙，露出为难的样子，齐云珠便得意了：“就在这里绣。”

　　柔佳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默默收回了视线。齐云珠随机扭头一点下巴，便有一个婆子送来一只小簸箕，那里头放着的是刺绣云肩所用的丝线料子金针等物。“梅绣娘，收了吧。哼，我们小姐各色的东西都是有数的，若是少了一星半点，便一定是你偷去的，若是你故意浪费，也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柔佳不动声色的捏了捏袖口，看来接下来的日子注定不好过了。然而不管这帮人如何疾言厉色，她总是一副淡然平静无所谓的模样，这叫齐云珠心里一下子不爽了，她找不到威风八面的快感，也找不到高人一等的舒爽。冷笑一声。“木头似的，早晚有你哭着求我的时候。梅绣娘，还不赶紧开工，你故意耽误本小姐的事吗？”

　　柔佳闻言，淡然一笑：“不会耽误大小姐的事的。既然我当绣娘，那我自然有自己的安排”她四下看看，竟然走到一张红松木圆凳边，拿出手帕往凳面上轻轻一铺，这便婷婷袅袅坐了，坦然的直视回去。“大小姐放心好了，我今日来到您府上，满大街的人都看着，谁都知道我来给你做活计了。若是弄不好，是砸了我自己的招牌，到时候不用你赶，我也自然混不下去了。我，可是仔细着呢”

　　齐云珠闻言更怒：“你不过一个下贱的仆役，竟然敢在我面前如此无礼？来人，给我打！”
　　哎，身边一个看上去有点年纪的婆子立即转过来，附耳低声：“小姐息怒，您为了炫耀国公府的体面，乃是光明正大夺了这人回来的。估计到了明日便所有人都知道了。若是打坏了，可如何赌悠悠众口？您且息怒，不要中了这妮子的激将法，要摆布一个人，手段何止一样两样？”那婆子笑容诡谲，齐柔风这才撇了撇嘴，拂袖走人。

　　一众仆役，随即也浩浩荡荡的去了。柔佳看着那前呼后拥颐指气使的身影，一双瞳仁亮的可怕，心道如果从父亲开始，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发展，这呼奴使婢，光鲜亮丽的女子，应该是我呀。
　　这天晚上，柔佳跟齐国公府原有的针线上人一起吃饭。她立即体会到了火上处境。如今还是隆冬，不知何时开始，彤云积压的天空已开始下雪珠，细细的小颗粒打在屋檐上窗台上酥酥做响，柔佳搓了搓指头，袖手而来，便见到几个穿红着绿的女子围在一起吃晚饭。桌子上摆着一个什锦凉菜盒子，还有炖猪头肉和葱爆羊肉片，两道大荤，其他几个寻常素菜。这几个人团团一座，桌子便围满了，连多余的板凳都没有。

　　柔佳却并不慌乱，似乎连尴尬也不觉得，根本没有“这儿没你的地儿”这个认识。

　　绣娘这样工作，因为眼力和指力的限制，往往年纪都不会很大。柔佳一个个看过去，慢慢走到了一个穿青丝掐牙背心，系着宝蓝色马面裙的年轻媳妇身边，轻笑道：“这位大嫂，您多吃点绿豆芽子蒜汁藕片怕是对清早干呕嗓痛有些好处。”

　　她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在场人都愣住了，过了两息，有两个继续埋头吃饭，另外两个却抬起了头，好奇的看着她。那个年轻媳妇也停下了筷子，似乎在犹豫着自己是去夹羊肉还是去夹那道凉菜。“你怎么知道我晨起会这样呢？”

　　柔佳笑道：“一望便知，嫂子您面颊红润，嘴唇鲜艳，连舌头都偏赤，看上去似乎是气色极好，实则不然，此乃阴虚上火之兆。您眼珠微微泛红，而且您时不时眨眼，可见是眼睛干涩，我不仅知道您晨起会干呕，还知道您会夜里失眠多梦，不过三更天睡不踏实。羊肉乃发物，固然多有补益，却不合于您，不若多吃冬笋凉耦，若有机会，拿百合子甘草泡茶喝，每天晚上睡前一剂，不出几日，就可以睡踏实了。”

　　那年轻媳妇听了，却不吭声，反而筷子一转，又捡羊肉去了，摆明了不把柔佳的话放心里，顿时小小房间里响起了谑笑声。

　　柔佳动了动嘴角，做出些尴尬样子，她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那里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齐云珠一直关注着这里的动静，巴着耳朵要听柔佳的笑话。这婆子刚听了个墙角，便来回话，呵呵笑道：“小姐，打人不算高明，诛心才是本事，奴方才听得真真的，她叽里呱啦说一堆，要跟向嫂子搭话，可向嫂子根本不理她。她连个吃饭的碗，都没有。”

　　齐云珠嘴角得意的一撇。这帮人倒是乖觉，知晓一句话就知道该怎么做。呵，这帮时不时聚众聊闲篇的下人对付起自己的同类还不是手段一套一套的？这联手孤立只是最基本的罢了。以后 ，这绣娘，有她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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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季人歇的早，掌灯时分，柔佳正坐在小圆凳上默默想着心事，就这时，门嘎吱一声响，一个人悄悄闪了进来，正是方才那个年轻媳妇。柔佳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微笑问好。那年轻媳妇看上去不过要有三十岁，但这种常年做活的绣娘因为眼睛总眯着的缘故，外表看上去总比实际年龄要略微大些的。她小心合上了门，这才微微笑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包点心：“葱油小酥肉馅饼，还是热乎的”

　　柔佳确实有点饿了，也不客气，接过道谢。“嫂子不怕吗？敢忤逆大小姐的意思？”

　　“我是外头进来的，不是家生奴才，不过是不愿意跟这刁蛮大小姐发生冲突罢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指着院中布局给柔佳看，何处能领到热水，何处需要避让，“大家一般都是辰时用朝食，你略微早去一刻钟，就可以了。我会帮你看着的。”

　　柔佳感激不尽。方才这些人同坐一桌吃饭，柔佳便看出来了，这些人并非真的团结一体。吃饭，可谓人最享受，最放松的时刻，与身边人的互动，不经意间便能看出很多东西。她笑道：“大嫂日常还可多吃些茯苓糕参花糖，对那小日子淅沥不净也颇有好处”

　　向嫂子惊讶：“这可是奇了，你年纪轻轻的，还能知道这么多？”

　　柔佳笑道：“这不值什么，若有合适的机会，我还能写服正儿八经的方子给你。不过你既然有这样的小病，可见日常生活如何，想来草药是吃不得了，但从饮食上略微调整一下，意图缓解还是可以的。”

　　向嫂子笑道：“可不？府里活多，人多心眼多，哪个是省心的？你呆久了就知道了。早些睡吧，我也不打扰了。”

　　柔佳特意送她出去。向嫂子四下看看，确定无人瞧见，才出门。柔佳看着她送来的肉饼松了口气，还以为自己真要在这里挨饿受冻被折腾，呀可怜成小白菜。我果然还是优秀，吉人天相得遇贵人逢凶化吉，以后坚持做好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应到好运，就被保佑了。

　　她正吃着饼子，苦中作乐，泡完了脚，去把水倒在园中央花池子里，这才又悄无声息回到房里。然而她走进屋，却被一阵凉风拂面，未及反应，便叫人掩住了口。柔佳刚欲尖叫，随即却体会到这气息极为熟悉。“别出声”那人待她稳定下来，才松开手。

　　“唔……小，小牧。你怎么来了？”柔佳瞪大了眼睛，又惊又喜。

　　“佳佳，我不放心你”袁牧之放下黑斗篷上的帽子，露出白生生的脸来。他原本想明天一早再来看，戳了太子打前站，说到底这皇亲国戚还得是皇家人自己来撕，但在家中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天十二个时辰，一个夜晚也有六个点，实在是能发生太多意外了。

　　“小牧”柔佳直到方才都还不怕，忽然叫人关心了，却又觉得怕了。她轻轻吸了口气，压下心口翻腾的酸意和甜劲，默默想到这人真不该离自己太近的，他每次出现，自己都会无意识的变得软弱，或者想要变得软弱。

　　这京城中大大小小宅邸，其实布局方位都差不多，袁牧之找到她的所在却还费了些功夫，直到方才她出门，这才一眼看到了。她袖口略微挽起一起，提着一个盆子从外面走进来，屋门打开，灯光洒出一条窄窄的路。她轻手轻脚的来回，仿佛暗夜里游走的寂寂孤鸿。袁牧之的脑子里无端端闯入“捡尽寒枝何处栖”这句古诗，心口不由一酸：这等如花女子，怎么就活得如此辛苦呢？“小牧，你快走吧”柔佳反应过来，急忙推他：“若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袁牧之笑道：“这倒不会，若那么容易被发现，我还怎么当“诚实可靠小郎君”？你在这里，有没有被欺负？”

　　柔佳笑道：“我自幼到大都不会被人欺负，这可是我生存的护身本领。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很凶的。凶巴巴，没人敢欺负。”“是吗？”袁牧之大感好奇：“来，凶一个给我看看？”

　　呼！柔佳立即叉着腰瞪大了眼睛。然后……袁牧之就被逗笑了。她脸蛋长得娇艳，眉毛又修得弯弯的，眼睛圆圆亮亮的，如今连腮帮都微微鼓起来了，瞧着实在很有趣。

　　“你……”柔佳推搡笑得直不起腰却又很辛苦的忍着，不敢出声的袁牧之：“快走快走。我要睡了”袁牧之却分开她手：“你睡嘛，你睡你的。我马上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