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来了小姐姐》重帘藏花

39、昏天暗地

　　自那日之后，两家船只并行，李文台时不时就会过来，口上声称要与陈书琪谈文论道，切磋棋艺，其实也巴望着多见上柔佳几次，可望她回心转意。只是柔佳并不稍假辞色，哪怕他的担心和温柔一直都是真的。

　　这世上有三样东西最为多余，事后的诸葛亮，过期的契约，还有心死后对方的问侯。袁牧之自然也见到了这些异常，心里离奇的有些愤怒，替柔佳愤怒，只觉得他这行动就好比被对方将军后，才想起一刻钟前我应该把炮架上——早干嘛去了！

　　船只缓缓北上，中途经过大渡口，船家和仆役下船购置东西，补充物资，在水上漂了几天的人也可以趁机踩上土地，歇一歇。柔佳幸好平常自守于家也习惯了，对行船生活适应良好，而袁牧之却眼见得闷到不行，听闻可以靠岸，他一翻身从桅杆上跳了下来……没错，他攀着绳子靠在桅杆上喝酒，人挂的高高的，衣带当风，看上去一片洒脱不羁，其实眉尖一直蹙着，一脸强忍的不耐烦。

　　“小牧，你这酒量是练出来了。”陈书琪昂头看着他：“是不是急着骑马？”

　　袁牧之不吭声，船要靠岸，他却比谁都开心。陈书琪刚要说“有美女同舟，还不耐烦，可见你还是个小孩”而他已对柔佳招手笑，满眼跃跃欲试：“小姐姐，要一去去逛街吗？我来的时候途经此地，那桂花陈酿香飘十里，你可要一起尝尝？”

　　柔佳被这快乐所感染，刚要接口，忽听暴喝，回过头去，却见两三瘦长轻舟，飞快冲来，那船上挂着乌蛇旗帜，船身都涂成黑色，自己也好比是条黑蛇似得，冲入了船队中。原本拥挤，吵闹的渡口瞬间慌乱起来。“水寇！是水寇！”这里本就挤满了忙碌一天，收队回家的渔民，这一挤，一逃，更是混乱不堪，来回碰撞，遭致落水倾覆者不可胜数。“救命！”“啊——”怒吼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袁牧之反应极快，柔佳听到动静，刚从房间里走出来，就叫他从桅杆上跳下来，噗的一下，拉旗帜盖了个严实。“小公子？”柔佳急得探头，却被他牢牢压住：“你别露面，去屋里呆着。你长得太遭祸了。”

　　“你”柔佳刚要谢他关怀，又被梗了一下，真是好气又好笑。她还要说些什么，就听到噗噗的石子破空声，她撩开旗布一角看，就瞧到袁牧之的弹弓准确打落一个水寇砍上来的大刀。这些歹徒肆意攻击老百姓，凿穿船只，抢劫财物，明明只得五六人，却犹如进无人之境。满目惶惶民众，忙乱逃窜，大部分倒是彼此拥挤，冲撞落水的，大家都争着逃跑，原本有序的渡口瞬间挤成了团草绳。

　　柔佳瞧得心急，眼看一个小姑娘落水，不断哭喊，柔佳一时顾不得多想，忙探身去拉她。“快，抓住我的手。”她抓着栏杆，伸出手臂，哪知此时不知哪里冲来的舢板，猛地一撞，砰的一声。柔佳立足不稳，尖叫一声……袁牧之回头一看，便瞧到那银装素裹的身影，锦鲤似得，落进了水里，眨眼被晚汐冲出老远。

　　李文台和陈书琪正被几个壮年家丁护着，眼见如此，李文台急步冲过去，然而他刚到船舷边，衣袖便被拉住了。“少爷，少爷，你这是要干什么！”“佳佳，佳妹妹落水，被冲走了。”李文台急红了眼，指着水面怒吼，斯文模样已不见。家丁紧紧拖住他：“少爷，少爷，你看看，这水里不知藏着多少匪寇呢，你，你能干什么呀。”李文台低头，只看到河水滚滚，不知藏着多少暗涌，身后更是兵荒马乱，惨叫连连，甚至还有血丝顺水飘来。李文台心里一慌，不由得白着脸后退了一步。又急又气，拍栏杆喊到：“佳佳！佳佳！”

　　袁牧之本欲出手干掉那些匪寇，奈何他身边眼前挤挤扛扛都是人，连手脚都抻不开，又怒又不甘：“宁与虎斗，不与羊走！”还没骂完，眼角就漂到柔佳落水，顿时暴躁起来，用力别开身边众人，一跳脚踩上人肩，借力一蹬，投水而入，仿佛离弦的箭-瞬间冲出好远。李文台看着那飒爽俊赏的身影，半晌说不出话来，愣怔片刻，才问道：“陈兄，那袁姓小公子到底什么来头？是何等样人。”

　　陈书琪满是焦虑担忧，闻言，指着水面：“什么样人你已经看到了。至于来头，你能想着多大就有多大。

　　李文台看着水面，面上神情有些恍惚。

　　这片水域原本清澈，因一番打斗变得浑浊，袁牧之跳入水中，凝眸看去，便发现柔佳如一匹绸缎似得，在水中飘摇浮动，她大约会点简单的游泳，又似乎不会，只是在乱扑腾，勉力把头露出水面，又被激流一冲，淹没了。袁牧之在水下看到她仰面落下，手臂展开，衣裙飘散，仿佛天鹅垂死挣扎，腿猛一用力，急速窜过去，绕到身后，抵住肩膀，将她托出水：“佳佳？佳佳！”

　　柔佳感觉肺都要炸开了，周围都是水，软绵绵，抓不着东西。终于再次体会到空气的感觉，一下子涌出两眼泪，不只是兴奋，还是难受。“袁……啊！”

　　袁牧之刚叫两声，忽然察觉不对，水下暗涌激动，一个水寇，赤膊纹身，拿分水刺，来势讻讻，仿佛要破网的老鲇鱼。袁牧之一惊，这水寇水性极好，速度又快，料来带着个人躲不过他，一条手臂拦着佳佳，一条手臂奋力一挣，往岸边去，意图先把佳佳送上岸，哪知关键时刻出问题，那水寇水下抛出绳索抓勾，鹰爪似得袭来。袁牧之何等灵醒，立即闪避，偏恨柔佳的裙摆在水中蓬开，这一飘一荡，竟然被抓勾抓了死紧。柔佳大惊，用力挣扎，本就惨白的脸色更白了一个度。
　　袁牧之措不及防被一股巨大拉力猛拽一下，几乎落入水底，暗骂一声，当即立断，一扯腰带，直接扯掉了柔佳的裙子。

　　柔佳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下没了阻力他猛吸一口气，窜出水面，瞄准方位，用力把柔佳抛了过去，自己紧跟着猛冲一送，将她托上岸。

　　背对敌人是极愚蠢的做法，袁牧之知道，却无暇顾忌，这水性不好又碍事的小姐姐再呛两口，只怕就要死掉。那分水刺背后袭来的时候，袁牧之千钧一发之际，躲开要害，却也倒抽一口冷气，那尖尖利刃滑刺过他脊背，顿时渗出一连串血珠。柔佳滚在岸上，撞的浑身疼，也来不及害臊自己被扯下的衣服，转身尖叫：“小牧！”

　　力道一松，他再次沉入水下，一时提不起劲儿，眼见那人扑来，心道这次回京后，得在水下练练拳脚。水寇见他溺水，迎面扑来，袁牧之却忽然睁开眼，脚尖猛得踢出，堪堪瞄准他咽喉，借着他自己猛冲的力道，两下一错，咔擦一声。那水寇惨叫一声也无，石头般沉入水底，袁牧之终于浮出水面，柔佳哭着伸出手臂来拉他：“快点，把手给我”

　　袁牧之一咬牙，借着那点力道，翻上岸，匍匐在草地上，背部已湿红了一片。他自幼也不曾受过这种苦楚，脱离危险的刹那，只觉得脑子里懵懵的，眼睛也被水弄得涩涩的，背上伤口生疼，连喘口气都要小心翼翼。

　　他慢悠悠伸开手臂，把脸埋入草地，轻喘道：“小姐姐，你笨死了，还想报父仇呢，人家寻个机会把你往水里一推，你就无声无息死掉了。”俩人其实嘴仗也没少打，这次他说完后，却半晌不见反驳，诧异的抬头，却惊见柔佳哭了个梨花带雨。

　　“喂~”袁牧之心里一慌：“我以后不说你笨死了。”

　　哪知柔佳眼泪愈发涌得厉害，断线珠子似得噼噼啪啪往下掉：“我以为，我以为你要死掉了。”
　　她没有娘亲，她父亲死得不明不白，她不甘，却更痛苦。她被无赖欺负，遭小姑设计，被人议论，她都冰着脸，撑着骨架顶着，告诉自己要顽强，警戒自己要冷静，鞭策自己要更聪明，更小心。她还是被许许多多好人关爱着。可这次，离死亡如此之近，却是因为意外，这叫她觉得连老天都在欺负她。长久的积郁和惶恐爆发出来。她哭了个昏天暗地。

　　“我不是故意的，真是对不起我这么笨，我……”一旦开了缺口，崩溃的情绪就犹如河水决堤，阻挠不住。她哭得直咳嗽。“我该死的不想再坚强，我就要哭，就要抱抱。”

　　袁牧之静静的看她哭泣宣泄，一直梗着的心终于舒展开，这才对，哪怕坚强乐观是天性，他也不愿看她若无其事的表情，听她避重就轻的玩笑，她本是个率真活泼的姑娘。然而下一秒，柔佳忽然扑过来，他立即慌了。“等等等——疼疼疼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