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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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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到不堪回首处,一齐分付与东风。
洒落一路泪花,小竹蹒跚而行,四肢百骸俱如针刺,又兼胸中肠一日而九回,更添心伤,无力承受。举目所见,天地已浑然变色,颠倒旋转着,赤橙黄绿一齐涌上,交错斑驳,金乌西坠下,越见模糊晦暗,如入迷境,难辨西东,一任茫目而至沉沦。
双腿好似灌了铅般举步维艰,也不知拖行了多久,她方才见信天军营自眼底浮现。霎时,蓦然感受到一股亲切,犹如游子返家的欣慰。
远远地,守卫的兵士已瞧见了异动,警觉地围上前,登时不由个个大惊失色:“县主!”
嘈杂的呼叫声在她听来却是分外遥远。小竹推开身旁欲搀扶的小卒,咬紧牙关向营中冲去。奈何力不从心,脚下一软,她便踉跄地跌入一双臂弯,罗鸿焦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县主!怎么会这样?!”
什么也别问了。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厌倦无比、疲惫不堪,但愿能从此沉沉睡去,不再醒来。
“小竹!”平地想起一声惊雷。只一瞬,她便被紧紧地揽入另一具温暖的怀抱,温馨又熟稔。下一刻,暴跳如雷德吼声在她头顶炸开:“军医呢?快传军医!”
白云深……心中默念着那个名字,小竹宽慰地倒在他的怀中,前所未有的归宿感真实得强烈,仿佛唾手可得的幸福。
可惜,意识自那一刻脱离……
白云深注视着怀中的人儿,衣衫褴褛,血泪斑斑,触目惊心,更可怕的是已气若游丝。阵阵惊悚感铺天盖地地将他淹没,立时将小竹打横抱起,他直飞奔入帐。
当她再次醒转,已是两日后了,劫后余生,甚是欣喜。
眼角,是巍然的身影,白云深倚在床边而憩,睡梦中,一双剑眉仍自纠结,皱痕中忧色满溢。
暖流滑过,甜意将她伤痕累累的心房填塞的满满。他,一直守在自己的身边吗?
浅眠的白云深有所知觉,才睁眼,便见小竹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不禁大喜过望,紧握住
她纤软的柔荑,久久不能成言。
苍白的脸上绽出一双笑靥,她低声问道:“你还生我气吗?”
白云深动情地摇头,道:“我只要你平安!”当她一身伤痕、奄奄一息地倒下时,他顿时冷汗淋漓,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什么青龙扳指,早就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眼圈微红,小竹幽幽道:“我还以为这次在劫难逃了,一路上浑浑噩噩,心中只想到‘从今别却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
他心中一凛,交握的双手又紧了紧,生怕她真如柳絮般飘然而去。“小竹……”他柔声道,眼角复又昭现着一如既往的霸气:“我觊觎天下已久,这番霸业他日终会成就;同样的,我喜欢你,所以你一定不会有事。”
小竹震慑,望进一双郑重含情的眸子,双颊立时飞上两片红晕,映着病容,益见娇艳。她别过头去,嗔道:“歪理。”
白云深不容她躲闪,修长的手指轻柔的抚上她的下颚,轻轻扳过,脉脉对视,“总之,我白云深想要的,就一定会得到!”
鼻尖有股酸意流动,男人的占有欲啊,原本最是为她唾弃的。可如今,在她意冷心灰之际,白云深这番略显霸道的承诺却令她心动。往日里冷静,肃杀,无情的他现在却是那么的温柔,还有些惶恐。这些,都是因为她而展现的。原来,在这个世上,撇开她的才智谋略,还是有人会在意、会怜惜她曲小竹这个人的!
皓腕一翻,她反手握住他,笑得甜蜜而安心。
至于关落华,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就让它埋藏在阴暗的深处吧!虽然,还有点想他,还是会心痛,不过那些都不过只是梦一场。
整整月余,小竹方才痊愈。饶是白云深为她搜罗了各色良药名方,可惜一指仍是废在了流云刀下。
“北阳那里可有异动?”小竹强打起精神,掩饰着眼底的落寞。
白云深冷哼道:“没把他们赶尽杀绝就该偷笑了,还敢有什异动!”继而又愤愤道:“居然敢伤我的人,死十次都不够。”
小竹微微脸红,讥笑道:“我记忆中的流紫郡王沉稳、果敢,更重要的是很冷静。曾几何时,你竟变得如此浮躁了?”
他不以为意,只宽慰一笑,道:“事不关己,关心则乱。”
她略显羞涩,扯开了话题:“听说京师那儿有公函来,如何?”
“正是这事要和你商议呢!”他道,“如今北阳那儿自是不足为惧了,我方众军也需假以时日修养生息一番,所以我有意回朝。”
小竹颇感意外:“怎么?王爷召你吗?”
他不置可否,道:“王爷夸我们立下大功,欲论功行赏。”
她不屑道:“你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还在乎这些虚名吗?小心功高震主!”
功高震主!恰巧一语道中了白云深的心思,“我图的,不是虚名。”
小竹心头一阵不安,逼问道:“你究竟有何打算?”
他的眼中流露出难掩的雀跃:“据京师的探子回报,王爷他老人家最近身子有些欠安。”
小竹接口道:“所以你便想借此机会回京一探虚实?”
白云深坦然承认。
“然后呢?”小竹追问道,“如若王爷他真有不适,你又意欲如何?”
他一时语塞。若真是天赐良机,难道就任由它白白错失吗?可是……那个约定……当真叫他进退两难啊!
小竹将他的矛盾尽收眼底,焦急道:“你会背弃我们的约定吗?”
见不得她的忧郁,白云深不由自主地心软了,柔情顿长,探手将她揽入怀中,小竹一惊,不及挣脱,便听他在耳边低语道:“不会的。就算我白云深负尽天下人,也决不会背弃你的。”
闻言,她心神微微一恍,静静地伏在他胸膛上,似怨似嗔地轻叹道:“你啊,越来越放肆了。”
“哈哈哈哈哈……”他心满意足地狂笑。
金陵,依旧不改它的绮丽繁华,歌舞升平、纸迷金醉。经历过沙场浩劫的小竹再回首,只觉它一派糜烂。
他们抵达时暮色已沉沉,信天王爷一天操劳,早早歇下了。白云深与小竹遂各自回临云馆、浴兰轩。
待到夜幕降临时,竟下起了雨,不甚大,却淅淅沥沥、绵延不绝,透着丝丝入骨的凉意。
小竹凭栏,眼见雨丝如牛毛般密密坠入岫湖,不觉出神。
“哆哆哆——”来人象征性地敲了敲廊柱,径自走入。小竹侧目,果不其然见白云深一身湿淋淋地冒雨而来。
她笑道:“看来这雨还不够大”。
“怎么?你喜欢雨天?”白云深未解其意。
小竹摇头:“这雨太小,阻不了不速之客。”
他一笑而过,问道:“我还是那么惹人嫌吗?” 随手抛开淋湿的外袍,他伸手欲牵她,却被她灵巧地闪避开,问道:“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想与你秉烛夜谈,可否?”
小竹笑拒道:“一路鞍马劳顿,我想休息了。”说着,便向内室走去。
白云深箭步上前,佳人手到擒来。
小竹低呼道:“放手!这里是金陵!”
他不以为然地反问道:“那又如何?”
“如果……”她低语道:“王爷知道了……”
白云深有些气恼,狠狠地似欲将她揉入自己体内,“人活一世,何必顾及世俗的眼光?”
小竹垂首,尚在犹豫:“世俗并不可怕。我是担心如此一来,王爷对你我心存猜忌,那……”
“唉……”他深深叹气,道:“他对我早有防范之心,你担心也无用。小竹,当只有我们
两人的时候,可不可以做些别的?”
“啊?什么?”她与他不是向来只谈国事的吗?还有什么事?
难得她露出一副无辜不解的样子,煞是可爱。白云深邪邪一笑:“譬如说……我们可以庆祝凯旋。”
小竹继续傻傻的问道:“怎么庆祝?”
白云深强忍着满肚的暴笑,低头,双额相抵,气息在她鼻尖拂过,低喃道:“这样庆祝……”
小竹刹那间突然清醒,意识到他的举动,于是在他的唇覆下的千钧一发之际慌忙跳开。奈何纤纤柳腰被他环住,徒然的挣扎不过使两人飘然地自廊边旋开而已。再回神时,小竹惊觉自己的背已靠上了冷硬的墙,而腰间的铁臂未见一丝松懈。抬首,白云深唇边的笑漾得更开,笃定地望着怀中的猎物,一派悠然。她的双颊顿如火燎般滚烫,晕染出醉人的绯红,平日里那双灵动的明眸一时间无所适从,游移不定,只得将目光投降他身后的岫湖。
雨犹在下,雨势渐大,冬日里更添冷意,岫湖上已是一片浩淼。烟笼寒水,湖上,碧练桥依旧凌驾,蒸汽氤氲中更显出色。
桥上、高处,一袭明黄色的缎子临风而立,夜色中格外刺眼。也许是因为失神,他手中的伞已滑落、坠地,激溅起水珠迸射。没有了遮挡,那张苍白的俊颜便呈现在小竹目前,落寞、哀伤的眼也正穿透水气注视着她,和白云深。
又是白朗!小竹无声地叹息,收回目光,略略迟疑着。终于,她打定了主意,点起脚尖,在白云深错愕间,吻上了他。眼角余光里,小竹只见桥上白朗那脆弱的身躯摇摇欲坠,狠下心,她闭眼,不去看他。这边,白云深立时便反被动为主动,缠绵中,小竹一阵晕眩。
久久,两人才分开。小竹抬眼再看,白朗已回程,举步无力间,任由风吹雨淋。她歉然无语。信天王爷之于曲修竹,关落华之于盈衣,自己之于关落华,及至白朗之于她,佛语有云:“求不得。”
白云深注意到她的反常,随目望去,看见白朗颓然凄怆的背影远去,顿时明了,苦笑道:“我还以为你真心待我,谁知又被你利用了?”
小竹无力地浅笑,拍拍他的脸颊以示安慰。
白云深道:“真不明白,你对王弟究竟是有心抑或无情,竟为他付出那么多?”他意有所指地点了点她嫣红的唇。
她凄然一笑,道:“以前,我对他无意,所以从不曾理会过他。可是重见落华之后,将心比心,方才觉得自己对他过于残忍了。既然今生我不可能许他什么,那还是让他趁早死心吧!”
白云深有些负气,道:“你怎么还是忘不了关落华?小竹,我不许你再想他!”
小竹摇头,懒懒一笑:“不会了。想他,我只会伤心。”
“那好,忘记他,也让白朗死心。”他又凑近,哑声道:“今晚……”
触及到他眼中赤裸裸的欲望,小竹受惊般地推开他,低叫道:“不可以!”
“为什么?”他再次欺身上前,“起更了,又华园门已毕,今夜我无家可归,你忍心拒我于门外吗?”
小竹意识到他的认真,惶恐地闪避着,想方设法与他保持距离,“以你的轻功、以你的权势,要出又华园易如反掌。我这浴兰轩方寸之地,容不下你这个贵客。”
“可是……”他向廊外瞥去,“外面大雨瓢泼……”
她截口道:“我可以借你伞!”
“小竹!”他忍无可忍,一声暴吼,将她擒住。没有防备地,小竹一个回身,一掌已软软地按上他胸前的膻中穴。
白云深惊愕不已。小竹坦然道:“云深,真的不可以。我们还是发乎情、止乎礼吧。你已是王爷的心头大患了,若再与我有何瓜葛,等不到天下一统之日,王爷便会除你而后快了。流萤郡主心仪你多年,若是今夜之事传到她耳中,那你便彻底地将自己的退路堵死了。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先把儿女私情搁置一边,好吗?”
他抬手,大掌包容地握住胸前的小手,郑重点头,道:“我答应你。不过,我决不会把流萤作为我的退路的。”语毕,他松手、转身,消失在潇潇竹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