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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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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疏离间,云之君缓步走来,步履沉重,雨过天青色的袍子衬得他英气勃发、俊雅不凡,只是,眉间似有淡淡的哀伤隐现。
“是你啊!”心情正处于低谷的小竹的连一个正视都吝于付出,只淡淡地地问道:“你要走了?”
他默然摇头。
小竹嗤笑道:“那为何如此伤春悲秋、离愁别绪?”
凝视着她,云之君流露出无奈的哀伤,道:“我,是来送你的。”低哑的声音淫浸着浓郁的伤感。
小竹猛地一惊,立时了然,随即又平静如常,道:“记得你我初见之时,你便说过,为了北阳王爷的天下,你该心狠手辣,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她嘲笑道:“怎么?是徐岳迫不及待了还是你终于按耐不住了?如此定力胸襟,如何争霸天下?”
云之君闻言警醒,暗自羞愧,“枉我出师十载,峥嵘岁月历尽,原来也不过是个执着成败、荣辱萦心的凡夫俗子。”
可是,曲小竹,此人不除,恐将伤天下!
他黯然道:“曲小竹,你我虽然相交不深,但我的心意,你不会不知。出此下策,我也实属无奈。”
“一份心意便换得我的一条性命,稳赚不赔的生意啊!”
“小竹,”他低低地开口,盛满一腔深情,“你谋略过人,我很是欣赏,甚至……还有些喜欢。”一声长叹,“奈何,天意弄人!”
小竹截口道:“你欣赏的是聪慧的人,喜欢的是聪慧的女人。可惜……” 她冷笑,咄咄逼人道,“除此之外,我更是位谋士,而且,是智谋堪与你匹敌的谋士。这,才是你的心结吧!”
心事被一语道破,云之君陡然阴冷,道:“既生亮,何生瑜?如今王爷必杀令已下,你在劫难逃。既然你我注定无缘,那就由我亲手来结束一切。”
她心中一凛,脱口问道:“持节呢?既是天下第一剑,他为何不来?”
云之君面色倏变,不悦地问道:“怎么?你想他来?” 语气中难掩酸意。
想他来?竟说得如此暧昧!
想他吗?小竹问自己。如果,真的难逃一死的话,那她宁愿死在那个人的剑下吧!
她的沉默在云之君看来是默认,也是失望。眼见自己的情意款款在她心中无足轻重,不禁愈加醋意横生。手臂微抬,流云刀自他袖中跃出。挣脱皮套后,精光迸射,较之普通钢刀既弯且短,日光下,刀锋出流动着星光般的璀璨,刺痛人的眼眸。
小竹眯起眼,刹那间,只觉有种人刀合一的感觉。锋芒毕露,锐利得不留一丝余地,是刀,也如其人。
云之君冷声道:“流云刀虽不敢称天下第一,但和沉风剑比起来,也不算辱没了你。”
“我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束手就擒不是我的风格。所以,即便面对的是你云之君,我还是会奉陪到底。”小竹正色道,依旧风采卓然,自信满满。可是,坚强的伪装下,心已沉到了谷底,一片冰凉。双方实力的悬殊,几乎是没有胜算的。
一切,真的会结束吗?第一次,她好像看到了路的尽头。
举刀,作起手式,他眼中的柔情乍现又隐之际,刀已劈下,来势汹涌,惊起疾风哗然。
不及多想,小竹运气,向后滑开,堪堪避过流云刀。但破空之风却已然划破衣衫,层层丝帛下,有温热的液体溢出。
“你太小看我了。”云之君不豫地警告道。
小竹咬唇,不敢轻敌,目光随刀而动。
又一刀袭来。气势陡转,温软绵厚竟似阳春微风,轻轻拂来。小竹手无寸铁,不敢硬接,侧身闪避间,柔荑指瞅准时机攻入他的空门。
空手入白刃?云之君嘴角噙着冷笑,有些不屑。招式未变分毫,流云刀挟气而下。猛然间,春意盎然顿化作隆冬寒雪,冰冷的刀锋夹着阴寒的内劲直直当头压下,令人喘不过气来。小竹受制,体内血气不由自主地翻涌、上冲……眼看柔荑指便要攻到,她不肯弃跑,兀自强撑,不退反进。
云之君未料她如此执着,有些讶异,无奈撤刀自保。手腕一转,刀光翻飞,齐齐斩下。小竹轻呼,慌忙抽手。“叮”一声,流云刀与她指上的护指金环相击,迸出火星点点。
她被踉跄震退丈余,一股钻心疼痛自指尖袭来,整支玉臂立时麻痹。饶是有指环相护,经脉还是被伤到了。“你——”才开口,嗓眼处一阵腥甜喷涌而出,染尽素袖。
“小竹!”云之君心中大恸,才想赶上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娇躯,蓦地,还是止步,强自压抑着,咬牙硬下心肠。可他那宝石般的眸子却弥了泪,灰蒙蒙的。
莫道男儿心如铁,君不见满川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
“对不起。”他无力地歉疚道,步步逼近,刀锋上,似有杀气游走。
小竹不得不后退,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只觉体内身上如火灼烧般撕裂的疼痛。她被恐惧包围着,缠绕着,深切真实的感觉渗透了肌肤,侵入五内。
但是,她不想死啊!心中无声地呐喊着。爹爹的遗志,母亲的心愿,还有……还有他的希望、他的幸福,她,不能死!
哀伤笼罩着他的周身,丝丝缕缕的柔情悄然弥漫,流云刀似乎感染了他的气息、他的心情,不再冷酷,如柳絮般轻盈舞动起来。
柳絮呵……曾几何时,也见过这样的美景。她的思绪开始有些飘忽。
那年初春,飞絮漫天,他伸手,承接住瓣瓣羽翼,对着那孤单冷傲的少女微笑道:“落花盈我衣。你,就叫盈衣吧。”
落花盈我衣。他用自己的名字赋予了她新的身份,从此,两人不再分离。
又是何时,在岫湖畔,她望着飞絮蒙蒙,幽幽地低语:“天下二分已经够乱了,我不希望世间再起更多的纷纭。”这话,是说给白云深听的吧!
白云深,你若能先知我如今的遭遇,方才还会那么无情吗?
柳絮片片,落地为尘。恍然梦醒时,流云刀已自她面前划过,无声无息地,颈上已是冰凉。
云之君低吟道:“今生,你我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但愿你死而魂与吾相接。”
映着血痕浅浅,刀,停伫着,他凝视着她,眼眸已是一片灰蒙,叹道:“此时此刻,你竟连一滴泪都吝于留给我吗?”
灵魂似已被抽离了,小竹无力感知疼痛。
云之君不忍,闭眼,泪珠悄然滑落。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突然自不远处旋出,来势迅雷不及掩耳,长臂挥过,笨拙的铁剑带出的是无比的轻灵敏捷。
“当”的一下,流云刀自小竹颈中带过,留下一道伤口。
“是你啊!”些许意外地,云之君笑道,却夹杂着说不出的残忍。
面色一派沉静,持节将小竹护到身后,仗剑而立。
云之君扬眉问道:“你做什么?”
持节昂然道:“保护她。”身后的小竹闻言一震。
“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他阴沉地问道。
持节点头,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不能杀她!”
云之君收刀回鞘,抬眼迎上持节诧异的面容,道:“我自问兵刃上非你敌手,既然你执意干涉此事,那我只好作罢。不过,王爷那里,你得有个交代。”
持节道:“你放心,我会亲自向王爷请罪的。”
云之君颔首,默默地看了看他身后的小竹,秋水含泪,却是为了持节。转身,他黯然离去。
见他走远,持节方才回头。光阴荏苒,转瞬已是数载,物是人非,百般滋味难以言道。当年纯真的女孩已亭亭玉立,只是眼角眉梢的傲然、清冷依旧。
刹然相逢,恍如隔世。小竹已是泪流满面,哽咽地唤道:“落华……”太过突然的重逢令人措手不及,一时间难以相信它的真实。他,真的是昔日的少年吗?为何看来竟是如此的忧郁?仿佛心底压抑着一腔愁苦。芳心隐隐作痛着,她伸手,微微颤抖,分不清是缘于激动还是受伤。
他怔忡着,注视着她的接近。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缸照,尤恐相逢是梦中。
纤纤玉指抚上他削瘦的面颊,指尖温热的触感震撼着她:这,不是梦啊!他,真的回来了!
仿若触电一般,持节疾步后退,突然单膝而跪,拜倒在她身前。小竹未及反应,他已沉声道:“隐十三参见倚青县主。”
小竹惊呆,喃喃道:“隐十三?你……是隐形人?”
持节道:“世人皆以为十二隐形人,隐十三乃是意外之棋。”语声有些苦涩。
果真是意外之棋啊!谁能料想得到北阳王爷身边的近身侍卫竟会是信天的间谍?!当真是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巨隐是心腹。
茫然地,小竹上前扶起他,他却避嫌般地闪开了。
光阴如梭,沧海桑田,原来世上的一切果真都经不起时光的消磨,鸿沟已如天堑般横亘在他们之间,经久的思念原来只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为什么?”她问道。她不明白,无法理解。往日洒脱不羁的关落华为何会沦为今日的隐十三,甘愿做一颗受人摆布的棋子?又是什么,使得一切变得如此疏离?这么些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盈衣呢?她在哪里?”行影相随的两人怎么会落得他孑然一身呢?
万箭攒心的痛感穿透周身。盈衣……他今生的唯一。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她,不在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小竹黯然神伤。战乱消弭、天下一统,所有的努力是缘于他的期盼、他的幸福。
往事犹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落华,二月十五花朝是你的生辰,你想要什么礼物?”繁花茂密中,豆蔻少女笑问道。
抚着才及肩的螓首,少年以兄长的口吻调笑道:“我要竹儿花容月貌、早日觅得如意郎君、一生平安。”
少女不满他的敷衍,荡开他的摩挲,冷笑道:“花容月貌又如何?也未必是福。难道女子的宿命就合该是嫁人生子吗?”柳眉飞扬,一扫方才的巧笑纯真,满目皆是超越年龄的冷然。
被奚落的少年一愣,随即莞尔,“竹儿果然异于庸脂俗粉。”
少女闻言非常受用,一扫不悦,娇笑着道:“无功不受禄。就冲你这句话,我定要送你份大礼。你到底想要什么?”
少年敛笑,垂首而思。飞花缤纷、飘摇生姿,一片绚烂。许久,少年抬头,花雨中,飘然出尘,片叶不沾身。灵眸转动,他望向密林深处。
远处,一袭素纱的身影若隐若现,近乎透明。三分轻灵七分魅,伴着柔风香花,幻境一般缥缈。
“盈衣,那个来历成迷、冷漠如冰的女子呵!”心中轻叹着,少女了然,洞悉着他眼中的迷恋,浓烈得深不见底。霎时间,她只觉得翘首痴望的少年一下子飘离的好远、好远……莫名的酸涩悄悄地弥漫在心头。
“我要……”久久,少年终于开口,温情无限:“我只要盈衣幸福。”
“啊?”少女愕然,眼底有一丝挫败溜过:“盈衣?幸福?”可是她一直是忧郁的啊!连笑容都遗忘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幸福呢?!于是追问道:“那盈衣怎么才会幸福呢?”
“也许……如果盛世昌平再现的话,她就会拥有幸福了。”轻吟的话语中盛满了怜爱疼惜。
少女仰头,虔诚地看着他,小心的问道:“盈衣的幸福是否就是你的幸福?”
少年点头,沉重而坚定,“也是我今生唯一的心愿。”
少女默然,只凝视着他,似要将那面容、神情铭刻于心。
“竹儿……”他有些不安地唤道。
“那好,”少女咬牙,郑重的承诺道:“终有一天,我会给你一个昌平盛世的。”
只有那么一天,他和盈衣才能真正长相厮守。
可如今,天数未定、胜负未分,一切混沌不明,伊人却已消逝。盈衣啊,留他一人,你何其狠心!
一阵激动,牵动了伤口,鲜血喷涌,遍染轻衫。
持节皱眉,不忍道:“你伤势太重,速速返营疗伤去吧!就此别过。”
不要!为何才见面又要分别?明月无恨盈复亏,待到重逢又几时?
“落华!”
持节停伫,回眸,安然得近乎麻木。难道,他真是心已死吗?
小竹不甘心地追问道:“你方才救的,是曲小竹还是……倚青县主?”
静静相对着,持节道:“事如春梦,了无痕。落花已入土成泥,这世上,再无关落华。”
一颗芳心陡然坠落,直跌入无底深渊,豆大的泪珠又夺眶而出,身子一软,她险险跌倒,
残余的意识,仅存的自尊强迫着自己硬是提着一口真气兀自强撑。
事如春梦啊!
满脸泪痕,小竹冷笑道:“好!隐十三!持节!我记住了!”霍然转身,她不再留恋地南去。
“竹儿,你为何还不明白,你的幸福……不在我这儿。”他喃喃自语着,向北而行。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一南一北的身影,愈行愈远。背道而驰的抉择注定永远都不再有交集。
野外,复又平静,天地间一派萧瑟。清风掠过,天青色的身影再次浮现,唇边,笑意荡漾,伴随秋意,阵阵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