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一枝花》十二苒

13、将倾

　　帝君的桃花园里，繁花灼灼，硕果累累。水榭筵席那方隐隐有管乐丝竹声传来，轻渺的恍似云边霞色。

　　帝君驻足听着，含着一丝清清淡淡的笑，仿佛那声“对不起”是巫贞贞一时耳误。

　　巫贞贞愣了半晌：“啊？”

　　帝君淡看她一眼，踱至花几边坐定了。几上置了一壶热茶，一碟凉果，帝君抬手给自己斟了碗茶，却又不品，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脸。

　　“你可知这园中桃树的来历？”

　　巫贞贞摇头。

　　“我随长兄神荼尚在东海度朔山之时，山顶有一棵蟠曲三千里的大桃树，正是这园中桃树的母株。大桃树的东北一端，有枝干虬结着坠向地面，就像一扇天然的门。度朔山养阴之地，住着很多妖魔，每日经过此门去往人间。我与兄长所居的茅庐就在桃树下，兄长善于训虎，如有为害人间的恶鬼，就会在返回之时被我们捉去喂虎。那时候每日忙碌，日子也不像如今这般难挨。”

　　帝君幽幽叹了口气：“东海临近妖魔两界，借助桃树万年灵气，本也可勉强维系妖魔人鬼四界交际的平衡，可是终有一日，妖界首先突破了界限，在一场混战之中，桃树被毁，门亦不复存在，万千恶鬼妖魔奔赴人间，我兄长也……”

　　巫贞贞抖了抖，难怪阳间鬼怪横行，这八百年她又只见过一位东方鬼帝，原来其中还有这样一段故事。只不知帝君召她来，又告知这段往事，是何用意？

　　帝君顿住片刻，又道：“那时我法力微末，帮不上兄长的忙，所能做的，只是在战后收来所有被折断的桃树枝干，炼制了八百枚桃符。”

　　他将一物丢在巫贞贞面前，当啷作响。那是一片桃木制成的小巧木牌，木牌上有曲折的符文，颜色油润光泽，像一块暗绯色的玉。

　　“这个给你。去阳间缉鬼危险重重，佩戴此物可保你平安。”

　　巫贞贞愣了片刻，叩了个头：“下官谢帝君厚爱，可无功不受禄，下官想不出什么理由能让帝君区别对待。”

　　“你只管收下，旁的人也都有的。”

　　“帝君是否随后依次面见巡阳的冥官？”

　　“不会，本君还有其他的事。”

　　巫贞贞又叩了个头：“恕下官直言。下官与帝君初见在彼岸花海，彼时下官不识得帝君真身，曾对帝君多有得罪。帝君派下官第一批巡阳，下官本没什么可说的，然帝君不计前嫌，诸事缠身还亲自托付桃符，看顾本官一条贱命……这便有些说不通了，请帝君明示，是否是想让下官代帝君做些事？帝君手下能人无数，还要找上本领微末的下官，是否这件事非我不可？”

　　巫贞贞掂量着发问：“冥官大规模的巡阳，历代少有，阳界，又与下官有关，莫非是为了……柳潋？”

　　说罢自己先打了个哆嗦。

　　帝君默了半晌。

　　“那日本君曾专门去看你判案，你头脑清楚，断案灵活，不愧是冥官中的翘楚之辈，本君很是赞赏。既然你猜到了，本君索性明说了吧——酆都城不日将倾，本君需要柳潋。”

　　巫贞贞豁的抬起头，对上东方帝君一双眼。

　　那眼里带着三分忧虑，七分决然，直视着巫贞贞。

　　“下官冒昧，敢问帝君，如今六界安稳，为何说酆都将倾？

　　“关乎冥界机密，你不需要知道。”

　　“那帝君需要柳潋去做什么？”

　　“自然是要借助他的力量，护住酆都一城。”

　　“可下官已与柳潋毫无干系，柳潋在阳间的哪一处，下官并不知道。”

　　“柳潋逃出冥府耗尽了妖力，本君也找不到他，可是你行。”

　　巫贞贞突然笑了笑：“帝君大概是找错人了，我与柳潋或许前世有几分纠葛，上次见面已经理清了，如今他做他的妖，我做我的冥官，两厢再无瓜葛，下官断不会去找他的。然而帝君既说酆都将动荡，作为冥界一份子，巫贞贞巡阳历练万死不辞，还请帝君放心。”

　　说罢拾起那桃符小心揣好，又叩头请辞。

　　非是她漠视冥界存亡，帝君找柳潋，难保是客气的请他做事，否则也不会把人家扔到十八狱里，一锁就是八百年了。冥界存亡是冥界的事，犯不上去折腾一个妖。再说了，帝君都找不到的妖，她巫贞贞也决计找不到，这个活儿是她能力之外的，她万难从命。但桃符是保命的东西，凭什么不要。

　　东方帝君看着她拿走桃符，出乎意料的没有发怒，他拾起那个形状玲珑的茶碗浅啜了口，道：“袖子里是什么？”

　　巫贞贞一顿：“额……”

　　“今日是本君的生辰，本君听说，每个冥官都用备了礼物，”帝君作势叹了口气：“送礼做甚，本君不过想挨个儿见见大家而已，礼物是不会收的。”

　　巫贞贞呵呵一笑，低声说：“那就好……那就好。”

　　“你说什么？”

　　巫贞贞连忙伏地：“下官说，帝君清明廉洁，堪为我等楷模。”说着把袖中的礼物盒子往内塞了塞。

　　帝君暧昧一笑：“本君与你见了几面，觉得甚是投缘，愿以友礼待你。”

　　巫贞贞额角的汗滴下来：“岂可，岂可……”

　　“朋友的心意，怎好推辞？”接着吩咐远处站着的那两个黑的没有一丝杂色的鬼吏：“来呀，快帮巫大人呈上来。”

　　俩鬼吏不由分说，一个按住巫贞贞，一个便来掏她袖子。巫贞贞哪里是他们对手？边挣扎边喊：“君子动口不动手！男女授受不亲！帝君您坐拥整个冥府，焉有明抢礼物的道理？”

　　帝君笑呵呵的接过鬼吏呈上来的礼盒，欣赏了一番那上面系的繁复的绸带：“巫贞贞，本君只是好奇，你送了个什么？”

　　巫贞贞没敢吱声。

　　帝君三下五除二拆开了，顿了顿：“这是什么？”

　　事到如今，巫贞贞只得心一横：“养颜膏，美白，保湿，去死皮，一等一的功效。”

　　帝君默了默。大概是想起了她那第一桩八卦里的“他浑身漆黑，头大如斗”等话，需要消化片刻。

　　“然而下官见帝君肤色白如玉，估计是用不上，下官还是自己留着吧。”

　　省的帝君睹物思人，常常记起她这位无意当中摸了老虎屁股的小冥官。

　　糟糕，还真的是摸了老虎屁股的，帝君那日被柳潋打为婴儿，确实是□□，是巫贞贞亲手为他裹的襁褓！

　　巫贞贞不敢再深想，叩头：“如此，下官祝帝君福如东海，寿与天齐！”然后站起来拱手，顺溜的说：“下官告退！”

　　不等帝君缓过神来，她已顺着小路麻利的溜了。

　　帝君望着她的背影哭笑不得。

　　鬼吏觑着他的神色：“巫大人不欲去寻那个妖，帝君为何许她拿了桃符？那可是帝君随身携带的，用神桃木的根练出的符，比帝君给其余冥官的好上千倍万倍。”

　　帝君笑说：“我何曾让她去寻柳潋回来？”

　　“这小的就不懂了……”

　　“柳潋在十八狱安安稳稳的待了八百年，你可知为何？”

　　“为了巫大人？”

　　帝君点头：“柳潋有能力随时破出十八狱，可他为了巫贞贞，硬是挨了八百年的酷刑。若不是本君想用他，他也不会急着要走。”

　　“这柳潋也真是不识好歹，帝君亲去那腌臜的冥狱请他，许他富贵美色，他竟然不愿为帝君所用，还大打出手，险些伤了帝君，劫走了巫大人。”

　　帝君哧的一笑：“他也正自疑惑巫贞贞为何八百年不理他，哪知巫贞贞早就忘了他！”

　　“那……柳潋撇下巫大人去了阳界，是不是对巫大人死了心？”

　　帝君摇头：“不会。情这个东西，粘上了就难以轻易脱开。我赌的便是柳潋对巫贞贞的情。”

　　“哦，小的有几分明白了，帝君的意思是，巫大人不会去找柳潋，可巫大人只要身在阳界，柳潋一定会主动去找她。”

　　帝君对心腹鬼吏嘉许的笑了笑。

　　鬼吏顺势奉承道：“帝君深谋远虑，非我等所能及。”

　　“好了，你去知会孟婆一声。巡阳之前，巫贞贞必然还会去奈何桥头。为防万一，她的状态还需要维系。”

　　“小的遵命。”

　　“……但不能伤了她。”

　　鬼吏觑了眼帝君：“是。”

　　转日，首批巡阳的名单贴榜公布，桃符等赏赐也一并送至各人手中，帝君封他们为巡阳先勇，还许诺先勇们衣锦归来之日，俸加一倍，如此一来，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巫贞贞一早领了帝君的赏，此时正在孟婆的院门口大嚼油饼。

　　孟丁来回进出把孟婆的道具搬至桥头，巫贞贞不得不空出手帮他一把。

　　孟丁问：“巫大人，你今天怎么来的这样早？婆婆还没收拾好呢。”

　　巫贞贞嘴里叼着半张饼，双手又抱着口大锅，孟丁问话，只好呜呜几声回应。

　　“哦，大人是说，今天放假没事做要来帮忙？”

　　巫贞贞瞪他：“呜呜呜。”

　　“特地早来是要给婆婆造饭？”

　　“呜！”

　　孟丁喜上眉梢：“还有孟丁一份？谢巫大人，您人真好。”

　　巫贞贞不得不把锅丢地上，扯下嘴里的饼：“孟丁啊孟丁，你是真的傻吗？我怎么有种被你玩的团团转的感觉呢？”

　　孟丁害羞的挠挠后脑勺：“啊？巫大人您过奖了。”

　　早饭当然不用巫大人亲自动手。孟婆早已做好了汤饼，与孟丁两人简单的凑合一顿。

　　巫贞贞伸着脖子看孟丁那碗汤，眼睛放光。

　　孟丁双手捂住：“这是婆婆给我做的紫菜蛋花汤。”

　　巫贞贞眯着眼睛望那汤不言语。

　　孟婆说：“想喝？孟婆子做的汤，喝了忘魂，你不喝也罢。”

　　巫贞贞嘿嘿一笑：“孟婆您冷着脸讲笑话，果然好笑中还带着一丝冷气，冰凉冰凉的忒爽快。汤是给孟丁的，而孟丁打小跟着您，就像半个儿子一样，我可不信您会害他。”

　　说罢抢过孟丁的碗喝了一口，又就着油饼吃的香甜。

　　孟丁顿时哇哇大叫，和巫大人挠作一团。

　　孟婆也不理二人，自去给排了一夜队的亡魂布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