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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一下「什么蝶」,一下「什么蛾」,亏得沈深深没有发作,还难得认真起来,放下帐簿,蹙眉沈思。

      「你不说我倒想不起,这消息我也是前天才听回的。」沈深深走下榻来,坐在他俩中间,斟酌说道:「青楼楚馆本如三宫六院,女子争奇斗艳,抢客邀宠之事层出不穷,南曲的粉黛馆和里曲的铜雀楼,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前些日子不知怎地,两家姑娘连带背后撑腰的主子杠上了,面前又不好撕破脸,便公推康王为庄纳注,众看客献花为筹,相约在二月初一中和节,于北门广场献艺分高下,赢者独得彩金,败者须歇业一月,以示谦退敬服之意。」

      康王为当今皇上亲弟,名声不显,长年以歌舞消遣自娱,自命有明皇之遗风,他这庄家纳注收的是真金白银,摆明有赚无赔,但为免有心人操纵,双方胜负另以「献花」的数量为计,这里献花献的不是真花,而是由两家共同订制,当日公卖的「珠花」,这所费不赀的珠花类似给妓女们的缠头,富家公子们为了讨她们欢心,多会大破悭囊买下数以百计的珠花献上,比赛告一段落后,便由中间人公开点算双方珠花数量一决胜负。

      沈深深慢条斯理的啜了口茶,柳飞卿知她还有后话,果然沈深深顺了顺气便道:「铜雀楼与粉黛馆皆极看重这场比试,听说铜雀楼精挑细选两名波斯胡姬,秘密请来宫中师傅培训舞艺;粉黛馆则请了两位有身手不凡的杂技艺人以为外援,好像就名唤『什么娥』的。」

      听到这里,柳飞卿精神也来了,连忙坐直道:「身手不凡?也就是说她们不仅懂得耍杂技,还懂得高来高去的功夫?」

      沈深深点头,随即皱起眉头,「可惜我记不清她们的名字,只听说她姊妹俩浪迹四方,行踪不定,前些年在扬州成名,最近则在长安和东都附近走动,粉黛馆的琰六姑才请得她们助阵。」

      柳飞卿心中燃起一线希望,出身神秘,行踪不定,又晓得高来高去的功夫,看来真有几分可能,如今宁愿错杀一百,也不要放过一个,不然等比赛结束,佳人又不知要浪迹到何方了。

      柳飞卿正想开口,谷承尘想必怀着同样的心思,便率先道:「我要去看看。」

      沈深深会心一笑,「我一定安排妥当,不过届时你可别再唐突佳人啊!」

      ⊙⊙⊙

      本来中和节是在正月三十晦日,德宗贞元年间,以晦日为节日名兆头不好,便从善如流的下旨改订在二月一日。从正月十五元宵到中和节这半月间,人们仍持续餔聚宴饮,结队郊游的习惯,坊间各色酒馆茶肆青楼热闹非凡,以种种名义举办的表演节目,比起除夕、元宵不遑多让,其中当然包括铜雀楼与粉黛馆的比试。如今距中和节不远,粉黛馆便先声夺人,请两名重金聘来的佳人先行表演一出别出心裁的「袖舞」,好打响头炮。

      「青娥、茜娥……」

      柳飞卿把玩着手中的绫纹纸笺,正面以淡墨生动的勾画了两位体若翩鸿的佳人风姿,背面正中题了「掌中舞」三字,两边是她俩的名字和几句题词。粉黛馆里,楼上每席雅座都有这么一张花笺,而这场演出由于事关众人的投注风向,可谓一座难求,幸亏谷承尘多金,沈深深在平康坊吃得开,才弄到两席相距有些远又不会太远的雅座,柳飞卿自然将视野好的东座让给谷承尘,免得他不小心看走眼。

      谷承尘一手撑着栏杆,一手自斟自饮,旁若无人,如今连柳飞卿都不得不承认他有几分落拓大侠的味道,难怪「出道」不到半月,就成为平康的话题人物。

      柳飞卿嗑着葵瓜子,和旁人一样肆无忌惮的打量谷承尘,只差没一起品头论足,七嘴八舌论个斤两,好事者若不是怕他的剑利,岂容的他这般悠闲的独坐?

      看了一会儿,柳飞卿回头斟酒,原本沈深深打算抽空前来,谁知正逢她家几个客人醉酒争风呷醋摆不平,难以脱身;柳飞卿怕闲杂人等妨碍今晚的「正事」,便厚着脸皮邀素有冷面之称的余赓当护身符,幸好余赓一口答应,不然他还不被那些富家子拉去同席,喝个昏天暗地,人事不知。

      余赓目不斜视,耳不旁听,和对面的谷承尘倒有异曲同工之妙,举杯一饮而尽后,突然开口。

      「他的剑很特别。」

      「很特别?哪里特别?」柳飞卿好奇的问道,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别说武功,连五禽戏也耍不来,自然不懂一把未出鞘的剑有什么特别。

      「我进门就看到了。」余赓淡淡道,他今晚没有配剑,外表打扮就如同一位普通文士,但眼神偶尔流露的凛冽之气仍足以冻僵一干宵小,「长安何时来了这等人物?」

      柳飞卿摸摸鼻子,决定装傻到底,但也不愿余赓怀疑谷承尘的身份,「据说他是来平康找他的情人,应该不是犯了什么事。」

      余赓不置可否,柳飞卿又嗑了一把瓜子,离正戏开场约莫仍有一刻多钟时间,粉黛馆内已座无虚席,楼下甚至渐渐站上围观人潮,准备拭目以待。

      「你知道河朔三镇吗?」

      「啊?」几片瓜子壳从柳飞卿指间溜出,他完全不明白余赓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刻提起藩镇的问题。

      楞了半晌,眼见余赓不似开玩笑,柳飞卿只好答策问般答道:「不就是卢龙、成德、魏博三镇?」

      余赓点头,「安史之乱时,三镇带兵协贼作乱,后来叛贼归降,却依然拥兵自重,当时的魏博节度使田承嗣,豢养了一批刺客死士,其中『五色』青黄赤白黑,暗杀良官忠臣无数,『黑将』手下一柄墨剑饮血尤酣,剑锋迎光即隐发靛蓝之气,人以为不祥,他也在田承嗣死后,其侄田悦继位不久则不知去向。」

      「那人的剑,隔着剑鞘,仍隐约透出靛蓝色的杀气。」

      余赓说得轻描淡写,柳飞卿听得倒抽一口冷气,他没有余赓的眼力,不过恶名昭彰的田承嗣他可听说过,这位与余赓同名字的节度使已作古百年,但由他立下的种种藩镇恶习却越演越烈,直有滔天之势。难怪谷承尘一手剑法神鬼莫测,原来他师父可能就是当年杀人不眨眼的刺客。

      幸好他这非人徒弟心思单纯,专心致志练成武功,却没什么扬名立万的念头,一心只想找个心爱女子共度一生,柳飞卿暗忖,回去一定得提醒谷承尘剑鞘外包上几层布「掩藏杀气」,以免再给余赓这样的高手看破。

      柳飞卿正想得出神,余赓突然皱起眉头,嘴角微微抽动,表情古怪难言;柳飞卿从心下大奇,顺着他的目光回头一看,只见谷承尘夹了两颗炸花生入口,正嚼得津津有味,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

      「怎么了?」柳飞卿好奇问道,也夹了颗炸花生,尝尝究竟是什么美妙滋味。

      「刚才,他箸间还夹了只苍蝇。」余赓的语气同表情一样古怪。

      「噗!」

      苍蝇配花生!柳飞卿险些将呛的错喉的花生渣从鼻孔里喷出来,想来他这蜘蛛大侠近几天人类的食物吃得太多,怀念起新鲜小虫的滋味,才忍不住要开荤吧?他不禁后悔起今晚带余赓来的权宜之计,要是谷承尘的破绽给他一一看破,戏恐怕就难演下去了。

      余赓原本的几分戒心全为怀疑不解所取代,柳飞卿苦笑了下,正想转开话题,身边倏地飘来一道月白身影,不请自坐,俨然是以男装混入的沈深深。

      「呼,总算赶得上开场。」沈深深掀起倒掩的一只酒杯,撩起宽袖,露出皓白玉腕,将桌上三只酒杯都斟了八分满,才瞅着柳飞卿柔声开口。

      「飞卿,你和这位贵人正聊什么,怎不等我来?」

      沈深深只有在外人面前才对他这般有礼,柳飞卿深知她的习性,便同样客套的引介余赓给他认识:「这位是大理寺余承嗣余大人,今晚赏面共饮,实乃小弟之幸。」接着朝她眨了眨眼,表示余赓非在他们共谋之列。

      「也是深深的荣幸。」沈深深会意的微笑,当然同为客套有礼的那种,「余大人,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莫怪。」

      余赓颔首不语,两人举杯对饮为敬,柳飞卿也凑着热闹干杯。眼看戌时将至,三人也不多说话,专心等表演开始。

      一队由笙、笛、节、鼓、琴、筝等乐器组成的乐伎鱼贯入座,粉黛馆的当家琰六姑尾随在后,众人不约而同将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当然,翘首期盼的仍旧是今晚的主轴:青娥与茜娥两姊妹。

      「今晚承蒙各位贵客赏光,我六姑子先代表粉黛馆姊妹向各位致谢。」

      风韵犹存的琰六姑朝场内四周敛衽施礼,众人顿时鼓掌喝采,口哨不断。他们今晚好不容易抢得席位来粉黛馆,多半与这里的姑娘姐儿有几分交情,少数已在比试投下重注的人,更忘情大喊起来。

      「诸位知道,七天后,铜雀楼和我粉黛馆在平康北门有场比试,六姑子我不是藏私之人,为了让诸位心里有底,今晚便先请青娥与茜娥姊妹俩上场献艺,给诸位评个分数,届时希望诸位有人的捧人场,有钱的捧钱场,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琰六姑一阵妙语如珠,惹得众人轰堂大笑,琰六姑达成广告宣传的目的后,便十分识相的退往一旁,随着笑闹声渐息,笛声和着筝音率先拔出,引入一段轻快的调子。

      柳飞卿跟着腰鼓的一顿一顿的拍子轻哼,余赓看不出心思的凝望台前,沈深深不久便认出调子,饶富兴味的道:「是陌上桑。」

      另一边的谷承尘专心闭眼聆听,直到一道女声穿破音乐,他方霍然睁眼。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歌声随着人影足不沾地而来,柳飞卿暗赞了声好,双足能这般连续顿点移动,声音又能保持从容,不随之震荡,可得要花不少功夫练就。

      这位「罗敷」就是姊姊青娥,只见她眉目清淡如画,双唇薄而微抿,鼻梁直而耸立,让她温婉的气质添了几分刚强。她身着淡紫缬染晕花半臂,宽袖至肘,内衣却作三尺长筒袖,过腕尺余;一袭青色贴身高腰长裙,裙带系至胸下,随着衣袂翩翩舞至场中,轻盈若仙,果不负「掌中舞」之名。

      「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

      她的歌声细腻婉转,如一道松松织就的辫,轻轻系着观众的心,不刻意煽情,亦不会轻飘至渺不可及,可谓增之一份则太肥,减之一分则太瘦。

      「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

      她以肘带腕,再以腕带指,最后以指尖的力量抛起长袖,轻轻搭在头上如乌云一般的倭堕髻,然后是肩,再任由绸袖缓缓滑过胸腹,随即手心转下,手掌外旋,筒袖利落的一收,顿时赢得满堂采。

      「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
      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此时伴奏的乐队唱出和声,她几个旋身退到一边,脚步徘徊,筒袖或抛或扬或收,凭空做出采桑的动作;一名胡服女子手持珊瑚鞭,乘势从另一边缓缓踱入场中,她虽身着男装,但娇小玲珑的身材,一双机灵大眼,却怎也掩藏不住她的性别,想来便是妹妹茜娥。

      看到这里,柳飞卿才记得转头留意谷承尘,他并没有跟着众人起哄,即便现在众人渐渐将目光转至刚出场的茜娥身上,他依然专心致志的观察着径自「采桑」的青娥,一如观察他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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