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 11 章 ...
-
一颗心悬了半晌,波波雅跟琪娜的表演终于告一段落,代表铜雀楼的红带金丝笼装了七、八分满的珠花,曹十三姨婀娜上台,代表两位胡姬向各位支持者道谢,转眼二、三十朵珠花又入笼中向她致意。
柳飞卿虽然对青娥茜娥两姊妹有信心,但看了波波雅和琪那别出心裁的胡旋之后,只能盼望青娥茜娥更出机杼,加上谷承尘那车珠花相助,取得最终胜利。
大概接下来演奏的曲目以弦乐为主,台上的乐工也换了一批乐器:包括大小琵琶、五弦琵琶、秦琵琶、凤首箜篌、竖箜篌、卧箜篌,另以箫、横笛、筚篥、铜角、腰鼓、羯鼓等为和,阵容较适才庞大,光是乐工就占了近三分之一台面。
众人议论纷纷间,一身锦袖白袄红抹额的茜娥不知何时站在琰六姑身边,她先对康王敛衽为礼,再朝琰六姑、曹十三姨一笑,然后从袖中扬出一束彩丝,两端各系着个银铃,正被她一手一个摇得匡啷作响,也让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楼上。
茜娥的笑声宛如手中银铃清脆,她见众人仍议论纷纷,似乎还陶醉在适才的冰上胡旋表演,便扬声道:「我姊妹将当空而歌,诸位能听否?」
闻言,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几乎针落可闻,看来青娥日前于粉黛馆先声夺人已收到成效,人们深怕错失从她口中吞吐的任何一个音,才会如此听教听话。
茜娥眉角微挑,环顾四周一圈,最后将目光定在柳飞卿等人所在的茶座上,接着掏出把短刀,牢牢系在彩索一端。
柳飞卿正猜她意欲为何,倏地手起铃响,原本在佳人手中的短刀已横亘近百尺的距离,稳稳插在他面前的栏杆,其兔起鹘落,吓得他差点一脚踢翻茶几。
余赓一手扶稳茶几,一手托着柳飞卿的背,让他不至出丑。沈深深倒是没心没肺的鼓掌叫好,也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赞赏茜娥的神技。
彩丝在两座楼间绷的笔直,茜娥脚踏毡鞋,身轻如燕的跃上彩丝绳,三五步便如飞鸟一样落到茶座二楼,朝犹自呆楞的柳飞卿深深一鞠躬。
「柳公子,谷大侠赠予家姐的珠花,小妹在此先收下了。」
柳飞卿除了点头还能说什么?茜娥笑吟吟的拔下他面前的短刀,将彩索绑牢于这一头的栏杆上,旁边伙计知机的冲下楼,把整车珠花推向台前,哗啦啦倒入粉黛馆的青带丝笼里,其豪气赢得不少掌声,琰六姑紧皱的眉眼总算舒展了些。
准备妥当,茜娥重又踏上彩索,脚步还故意颠了颠,好测试彩索的韧性。正当众人看得心惊胆跳时,她猛然翻身一个筋斗,指间七八颗水晶珠朝一众乐工射去,先后叮咚敲在琵琶弦上,乐工不仅不闪不躲,随即顺着晶珠敲出的曲调演奏成调,俨然演练了无数次般。
「如此技艺,岂甘于卖笑媚人?」
余赓啜了口茶,柳飞卿想起青娥日前一番自白,不以为然道:「此已非卖艺,而是炫艺,君不闻庖丁解牛,只为在梁王前献艺之道乎?」
余赓沉吟不答,乐音如水流泄,却非杂技惯常伴奏的龟兹乐,而是南朝一曲轻快明媚的「西鸟飞」,沈深深示意两人噤声,免得错过茜娥现身高歌。
「君不见──柏梁台,今日丘墟生草莱。」
果不久,一声高亢的「君不见」,彷佛彗星划过夜空,打破了众人摒息已久的沉默,揭开期待已久的神秘面纱。
「君不见,阿房宫,寒云泽雉栖其中。」
歌声缠绵,纠着几许「秦皇汉武今何在」的感慨,彷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却又丝丝穿透每个人的心底,让人不禁顾目四盼,只为寻找那属于自己的歌声。
「在那里!」
一个眼尖的文士忘形叫道,众人随他手指望去,只见青娥一袭白衣飘飘,螓首微昂,俏立在西侧一栋屋檐之上,手里依稀提着盏灯笼似的发光物,衬得她有若广寒仙妃携月而来,清丽不可方物。
「歌妓舞女今谁在?高坟垒垒满山隅。长袖纷纷徒竞世,非我昔时千金躯。」
这热闹繁华的盛宴在她眼里,似乎只是如梦如电的幻境,终归凄清荒凉,如同杂草里的柏梁台,寒露中的阿房宫,昔日欢笑歌舞,艳姬妖男,俱同埋于一抔黄土下,化作烟尘。
「随酒逐乐任意去,莫令含叹下黄垆!」
在歌声的笼罩下,她越过层层重檐翩然而至,一曲歌毕,脚步正好踏在彩索之上,余音未止,立即被众人暴雨般的采声淹没,人人争先恐后抛出手中珠花,有的甚至取下金戒、玉佩往丝笼扔去,看得康王管家连忙喊道:「各位,只有珠花、珠花才纳入胜负计算!」
沈深深与有荣焉,其喜悦不下于康王身边的琰六姑,柳飞卿也乐的以茶代酒,和余赓祝道:「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现在听完了,当然该饮一杯!」
余赓从善如流的举盅同贺,两人一饮而尽,目光即刻重回彩索之上,不肯错过任何一幕好戏。
果见茜娥掏出几把匕首,众人以为她又要舞剑弄丸之时,她却「咻咻咻」连数声将匕首射出,四周楼顶挂的大灯笼应声落地,方圆剎时漆黑一片。此时青娥却将手中的「灯笼」一分为二,两盏「灯笼」中间,依稀有一条细绳连结,绳端缠的是铁丝络编成的一个空心球,空心球里装的却是烧红了的火炭。
「是火流星!」有人叫道。
青娥略一吸气,将火流星隔空抛予妹妹茜娥,茜娥先凌空翻了个圈,才摊开双手接过,为了活动灵便,两人的罩裙下均另着绑腿裤,无走光之虞。一条由细绳连结成的火流星,在她手里有如金蛇狂舞,点点流星四溅,看得众人又爱又怕,远了嫌看不清,近了怕火花烧坏了衣裳,可说矛盾的紧。
茜娥将掌中的火流星甩的出神入化,不时背花、抛高,或仰卧彩索上,衔细绳于口中,以双足代手舞弄,或让青娥翩然穿越一树火花之间,种种惊险动作惹得在场观众惊呼连连,粉黛馆的珠花数亦随之水涨船高。
青娥的长处虽非杂耍,但轻身功夫比茜娥有过之而无不及,两姊妹不知在彩绳上移形错影多少回,茜娥终脱手将火流星一抛而起,长袖半掩,从中激射出两道火油,炭火遇油,顿时在半空爆出一团火花。
「砰!」
主楼侧同时传来轰然巨响,众人同声惊呼,原来二楼一排栏杆竟连着彩索被扯落,直坠地面。千钧一发之际,茜娥也顾不得高高在上的火流星,一手抓住靠茶座那头的彩索,另一手正欲捉住姊姊,没想到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被抛至半空的火流星,曲绳蜿蜒,两端犹然洒落着万点金花,煞是好看。这时夜色里突来一剑,挑起烧得通红的铁络球,另一头铁络球顺势下荡,带着细绳卷上青娥的纤腰,四散飞舞的火星剎时照亮了两人的脸,也烧着了两人的衣裳。
柳飞卿想也不必想,就知道那凭空迸出来的乃谷大侠承尘是也,但还未及哀叹这场「飞蛾扑火」的惨剧,这厢的余赓已不遑多让,猿臂一伸,揪过彩索连带茜娥的身躯,猛地运劲上拉。
「蹲下!」
余赓喝道,楼下观众躲的躲、闪的闪,只觉得头顶凉了一凉,彩索已扯过一排木栏杆撞在茶座牌匾上,震的楼上楼下木屑纷飞,幸而这楼盖得坚实,才没垮的四分五裂。
这边有惊无险,谷承尘和青娥却在另一边的屋顶上滚作一团,身上被油激起的火苗一时难以熄灭,直像要把他俩烧熔在一起。
「姊姊!」
茜娥纵身翻上茶座,拍去头脸灰尘,紧张的直喊,沈深深轻搂她肩表示安慰,余赓则把手中的彩索交给柳飞卿,道:「你先抓着。」
柳飞卿义不容辞的答应,不过余赓才松手,他就连着栏杆被扯的仆跌落地,幸亏几个伙计赶来稳住,直到余赓下楼解开彩索,双臂托起栏杆打量断口处。
「哪来的程咬金!」
主楼上的曹十三姨银牙暗咬,不知说的是楼下的余赓,还是楼上的谷承尘,她朝身后的侍女耳语几句,侍女匆匆下楼往隔栋酒馆而去,接着几个彪形大汉便由酒馆窜出,直往余赓处而去。
柳飞卿揉揉差点脱臼的肩胛,心里着急归着急,也只能趴在栏杆上探望情况如何。须臾,可能谷承尘或青娥使了什么秘法,一阵白雾笼罩两人周身,火势趋弱,但他俩犹像被定身一样动也不动,只顾环搂着对方凝视彼此。沈深深见状暗喜,铁了心揪紧茜娥的衣裳,不让她搅局。
一连串意外皆在电光火石间,众人多半张口结舌,一时反应不过来,眼见事情难以收拾,琰六姑急冲冲与康王管家下楼观悉,正好遇上大汉们拦路,急得琰六姑破口大骂:「你们这些该死的伥鬼快让开!老娘倒要看看吊睛虎和曹阿满动了什么肮脏手脚!」
那些彪形大汉自然是吊睛虎的爪牙,曹阿满则是曹十三姨的浑名,可见其城府之深,但余赓亦非易与之辈,如今事有蹊跷,他既已出手,就不能置之不理。
「让事主过来,这栏杆有被利物锯过的痕迹。」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哗然,琰六姑打蛇随棍上,以近乎尖叫的声量哭道:「栏杆被人锯过?唉唷,有人贪财好名,害我这老婆子便罢,竟还想把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娘子摔死烧死,端的究竟是什么蛇蝎心肠啊!呜……」
一番哭诉后,琰六姑扯出手绢擦着脸上和着铅粉的泪,弄得一方红地手绢白迹斑斑。曹十三姨冷笑一声,同样不甘示弱,回骂道:「技不如人,就别在这里现世了,快躲回家闭门思过吧!」
王府有人认出了余赓的身份,连忙向康王禀告,康王老奸巨猾,索性拉余赓淌这浑水,免得自己两边不是人:「原来是大理寺的余大人,据闻余大人铁面无私,还请调查清楚事件原委,还铜雀楼、粉黛馆,以及双方下注支持者一个公道。」
「就是、就是!」
「康王说的不错!」
周遭附和之声四起,毕竟观众多半看得出并非青娥与茜娥失足,而是栏杆先行松动,才让表演功亏一篑,就算吊睛虎再霸道,一时也难以堵住悠悠之口。
余赓凛然不语,此时雷二爷几名家丁前来助阵,但气势明显不及闯黑走白的吊睛虎爪牙,爪牙们团团围住余赓和琰六姑等人,目露凶光,双方一时都因顾忌身份而没贸然动手。
「谁敢伤她?」
一道低沉的声音,随着剑势如冷箭袭来,直投往吊睛虎所在的酒馆二楼,后方紧随着一抹青影,柳飞卿抬头一望,俨然便是浴火重生的谷承尘和青娥。
局面剑拔弩张,扣人心弦,让众人险些忘了男女主角的存在。大概是听了琰六姑的一番话后,谷承尘按捺不住,挺身而出为佳人泄愤,然而酒馆里俱是吊睛虎的人马,双拳难敌四手,茜娥和青娥一样不放心,于是挣脱沈深深的手,同往斜对面掠去。
「我去帮姊姊!」
「喂!」柳飞卿呼之不及,只能望着人家的裙脚兴叹,另一群好事者却看戏似的叫嚷起来,气得曹十三姨粉脸阵青阵白,琰六姑冷笑不已。
「够气魄,我想这回准成!」沈深深兴奋的道,柳飞卿可没她这么好心情,按下她的肩膀要她坐好,续道:「等会若打起来,妳可别乱走,跟着余骨鲠最安全,吊睛虎这类地头蛇,还没蠢得去惹朝廷命官。」
沈深深点点头,但看来没把柳飞卿的话放在心中。果不出半刻,酒馆内就传来摔盘砸椅的嘈杂声响,场外众爪牙似乎早有默契,立足原地动也不动,显然想在酒馆里私了,不欲外人插手;而余赓独支大局,一手按剑,一手托着栏杆,摆明不让人有毁灭证据的机会。
琰六姑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毕竟事到如今,已非她一人控制的了。柳飞卿挣扎半晌,最后还是决定起身,往酒馆看看。
「你去哪里?」
「妳别管,好好在这里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