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血腥浪漫史》怪笑法则

2、第 2 章

　　赫连榕溪脸色苍白，面无血色，远远看去竟不似活人。
　　半月前他遭隋家追杀，不但伤了筋骨，也触及五脏六腑。如今外伤虽好，内伤却难愈。
　　越七星见他如此羸弱，叹了口气，拉起他的手，灌入些真气。
　　“你这般糟蹋自己，莫兰若地下有知，如何能够安心？”她故意对他说道。虽对这两人的感情不以为然，却也知，现在莫兰是唯一能引起他注意的名字。
　　赫连榕溪任她摆弄，也不推拒，却难得主动开口：“护法之前的话还未说完。”
　　越七星见他上钩，特意瞧他一眼，“想必你定是以为主上贪恋你的美色，所以不惜与隋家翻脸也要救你性命。”
　　赫连榕溪移开目光道：“我不知。”这容貌之事几乎已成他的禁忌，每当想到若非为了这张皮囊，莫兰也不会死于非命，他就越发厌恶自己。
　　“别说你，就连那个总是自诩为天下最了解主上之人的阮出云无疑也抱着相同想法，否则何须枉死。”
　　谈及故人，越七星不免心中感慨，但马上又接道：“其实要说主上看中你那张脸，也是，也不是。”
　　赫连榕溪没有回应，等她下文。
　　越七星仿佛沉浸在回忆中，片刻之后才继续道：“主上宠爱你，只因你有八分貌似她的亲生父亲。”
　　其实越七星与神冥鬼掌任青峰只有一面之缘。
　　那时她刚满七岁，生父已亡，又被生母当作累赘随手丢给朋友照顾，却终于受不了寄人篱下的滋味，离家出走。
　　于是阴错阳差之下与他在小饭馆相遇，只是她还未知这个男人也是自己那个混账母亲的夫君之一。
　　任青峰原本是神冥教的大弟子，这个教派素来神秘诡谲，反常道而行，弟子只收男不收女，并且所有弟子均终生不能婚嫁。
　　为了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任青峰甘愿被逐出师门。可惜好景不长，女儿任无心出生后三年，越七星的母亲越风便决然离去，丢下他们父女两人相依为命。
　　任青峰生性乖戾暴躁，遭此重创后，誓要用越风的人头来洗刷耻辱。此后十一年直至过世，他都一心一意追杀越风，成为江湖中所有负心女子的噩梦。
　　那日任青峰因得到越风出现在流云阁的消息，一路追踪而去，然而当他到达时，越风早已离去近半月。时值黄昏，他像往常一样酗酒浇愁，只有酒醉后心中苦痛才能稍稍化解。此时的永夜宫主任无心还不过十二、三岁的女童，却背着口比其身还长的漆黑大剑，犹如门神般一声不吭的立在父亲身旁。
　　饭馆中有几个登徒浪子馋涎任青峰的美貌，企图趁他喝醉对其不轨。还未等靠近，就见任无心反手按住剑柄，做出欲拔剑的姿势，双目瞪圆，满脸戾气，像是随时准备冲上来拼命。这些女人只想寻些乐子，也不愿惹麻烦，被她疯狗状的凶悍吓到，也就悻悻的走开了。
　　越七星才踩进酒肆的大门，碰上的就是这么有趣的一幕，加上那父女俩又实在太扎眼，在这样的小地方，难免不让人印象深刻。
　　她捡了张空桌，坐上长凳，对着一旁正在擦桌的跑堂说道：“小二哥，麻烦来碗牛肉面。”
　　从五岁起，她便跟着母亲一道闯荡江湖。由于那个女人是个一旦兴奋起来就会把自己女儿完全抛诸脑后的大混蛋，所以逼得她早早就放弃天真，知晓人情世故。
　　“你是哪家小孩？你家大人呢？”跑堂的伙计好奇的问。
　　“我爹爹两年前过世了，娘亲嫌我麻烦，半个月前也走了。”越七星老老实实的回答，因为根据经验，她发现一个人说真话远比说谎能得到更多好处。
　　“这可怜孩子！”掌柜的听到她的话也走过来，“世上哪有这种狠心的娘，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要！”
　　“掌柜的，你放心，牛肉面的钱我有。”越七星说着掏出八枚铜钱放到桌上。
　　掌柜的心肠软，只收了四枚，转头又吩咐跑堂的伙计放面里多加些牛肉。
　　越七星有模有样的道了谢，支着小脑袋等着，听肚子里的馋虫咕噜咕噜作响。
　　这时突然响起两下重重的掌帼，一个怒气冲冲的男人大骂道：“滚远些，看到你那个死人模样，酒都变得难喝了！”
　　越七星寻声看去，见到任无心两颊上一边一个五指印，唇角更流出血来。但眼神却丝毫不为所变，仍旧一言不发，似乎这样的打骂已是家常便饭。
　　任青峰又骂骂咧咧好半天。遇到这种醉汉，其余客人们只好自认倒霉，都匆匆吃完就结账离去。
　　越七星却不急，反正也是无家可归。她把面条一根根挑到嘴里，细嚼慢咽，顺便看看好戏，觉得有趣的不得了。
　　直到她吃完面，抹着嘴，任青峰才停下来。任无心见他今天的份骂完了，就想去洗掉脸上的血污，于是恭敬道：“父亲大人，我去去就来。”
　　“滚滚滚！一个两个都想着离开我！都给我滚！走了就别回来！”任青峰又含糊不清的大骂了一句，发狠的把酒瓶砸到地上。
　　掌柜缩到柜台后面，也不敢上前阻止，估计是以前吃过这种人的苦头。
　　待任无心离开后，任青峰好像依然怒气未消，他打量四周，想要寻找下一个目标，结果在空荡荡的饭馆中，一眼就相中看完戏还没来得及退场的越七星。
　　他摇摇晃晃的走到越七星桌边，把酒杯往她桌上狠狠一撴。然后举起酒瓶往里倒酒，边倒边撒，直到满了一杯。
　　“喝酒！”他命令道。
　　“这位客人，她还是个小孩子！喝不得酒！”掌柜的急忙跑出来挡驾。
　　“谁说喝不得？不喝就死！”任青峰猛地往桌上一拍，木质的桌面的上立即显出一个约摸半寸的五指印。
　　这一下把掌柜的吓得不轻，她刀刀剑剑是见过不少，但是露出真功夫的却没几个。
　　越七星直直的盯着酒杯，眼睛闪闪发光。如果要是搁在别的事情上，她绝对会发飚，因为她一生最恨的就是被人命令。可偏偏放在她面前的是一杯酒，这个让大人们爱得神魂颠倒的小玩意，她老早就想尝尝鲜，却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如今就就摆在她眼前，她的小心肝自然被勾得痒痒的。
　　“好呀。”越七星飞快的拿起酒杯，将酒一口气倒进嘴里。
　　“咳咳！”前所未有的剧烈味觉冲击让越七星眼泪鼻涕具下。掌柜的赶紧为她拍背顺气，又倒了茶水漱口。
　　越七星心里想，一开始是有些难受，越到后面却越有劲道。她还不禁有些小骄傲，原来这就是成为大人的感觉。
　　“好酒！”越七星一脸小大人的得意笑容，讨酒道：“再来一杯！”
　　可以说这次是一饮成溺，自此一生，她都嗜酒成狂，与酒再无法分离。
　　任青峰突然阴阳怪气的大笑起来，“这小鬼可比我家那个死人脸懂得享受！”
　　本是张绝世无双的脸，却因这笑扭曲得分外狰狞。若干年后，当他的美貌早已被遗忘，而他不死不休的疯狂偏执成为武林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时，越七星仍清楚的记得这张令人不寒而栗的笑脸。
　　“父亲大人，该歇息了。”任无心突然如鬼魅般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任青峰身后，不等他反应，就径自点了他的睡穴，让他整个人落入她的怀抱。
　　看到年幼的少女轻而易举的抱起体重远超过她的成年男子，掌柜的不禁目瞪口呆。
　　任无心这才露出一丝可以称为寻常人才会有的表情，她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般温柔注视着怀中的男子。
　　越七星揉着眼睛，酒的后劲上来了，她只觉得昏昏沉沉，飘飘渺渺，舒舒服服。
　　“不准再出现在我父亲面前。”
　　这是任无心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也本该是最后一句话。
　　两年后，任青峰自杀身亡，任无心进入神冥教，成为神冥教百年创教以来第一个女弟子。又转过两年，任无心战死永夜宫前任宫主，正式接管永夜宫，以前所未有的十六岁少女之姿成为一方武林霸主。
　　时光如水，五年后，因母亲临死前嘱托而前往永夜宫的越七星再度与任无心重逢。只是物是人非，虽各自经历截然不同，但毫无疑问均导致两人心性大变，再不能回归从前。
　　“主上既不知我是当年小童，也不知我是她同母异父的妹妹。”越七星放开赫连榕溪的手，将聚集的真气导散。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赫连榕溪提防道，他的面色借由方才真气的运转已多了一丝红润。
　　越七星故意说得情真意切，“很简单，就像我先前所说，主上在乎的只是你这张跟任青峰有八分相似的脸。所以你若执意不肯迎合主上，大可毁掉自己的脸，当然前提是你恨得下心又不怕痛，而且下半生都愿意用那副不人不鬼的样子活下去。”
　　赫连榕溪沉默了片刻，才道：“如果我那样做，宫主就肯放我自由？”
　　“你须知道，主上还未放弃寻你，她已下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绝不罢休。现在你还能躲得了一时，却终究不能长远，凡事早做决断。”越七星俨然一副友人的口吻，却将对方表情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
　　步步紧逼，只会把对方推向绝望深渊；相反，给一个生的希望，人就不会断然求死，反而还会拼命挣扎求存，她深知这个道理。
　　目前她唯一需要的是他能够自觉的活下去。当然她故意对赫连榕溪隐瞒了一点，即使容貌毁了也无所谓。神冥鬼医一向与宫主交往甚密，但凡还有骨头皮肉，复原丝毫不成问题。